第14章 ☆、好處

金銮殿上一片寂靜。

楚今朝便知道是賭對了,稍稍松了一口氣。

未幾,段君銘沉着的聲音傳來。“楚卿果然是‘深思熟慮’。前朝科考縱然諸多弊端,徇私舞弊害得所選舉子良莠不齊。但若一律重考,勢必再等三年才能科考選仕,楚卿之言也頗有道理。嚴愛卿,朕信任你,将今年科舉之試交與你,篩除前朝那些徇私舞弊的無能之輩,把好科考第一關,替我大中國選出第一批棟梁,能做到嗎?”

禮部卿嚴伯骞聽言,誠惶誠恐跪謝。“臣必當盡心竭力,定不負陛下所托!”

段君銘對此滿意了,卻又故作猶豫地“嗯”了一會,有些為難道:“至于方才愛卿們所言,楚今朝藐視皇威,對朕不敬,理當問斬,朕深以為然。”

衆臣随即點頭應和,高呼皇上英明。新朝初立,朝綱尚是清明之時,最不恥與弄臣同朝,何況是楚今朝這樣身兼兩朝弄臣。楚今朝跪在一邊,心裏也是惴惴不安,不知道段君銘心裏究竟打着什麽主意。但既然知曉他沒有殺他之意,所及雖然擔心,卻也不至于絕望,于是耐心地安靜地等着他的後話。

段君銘沒有等到楚今朝的“皇上恕罪”,心裏頗有不滿,再次判定這個楚今朝不得他喜歡。他故意又多讓群臣議論了一會,才接着道:“但讓朕為難的是,朕剛封了他官職不過一個月,若以藐視皇威就判他死罪,恐怕會讓天下人恥笑朕虛僞。”

此言一出,群臣寂然。新朝初始,新帝的形象很重要,赦免前朝罪臣是一“仁”,但若被冠上“虛僞”之名,則适得其反了。縱然再想讓楚今朝死,卻是誰也不能擔負起“陷皇上于虛僞之地”的罪名。

“喬愛卿,你認為朕該怎麽判楚卿之罪?”見衆臣已有退讓之意,段君銘不介意把決定交給臣子。

喬少光即是當初為楚今朝擔保之人。他這麽一問,喬少光自然明白他是想替楚今朝開罪,于是回答:“回皇上。楚大人雖然沒能及時對答皇上的問題,對皇上不敬。但楚大人既然身為我靖觀朝臣,遺忘承宣之事乃情有可原。臣以為略施教訓,以儆效尤即可。”

段君銘沉吟一會,道:“喬愛卿言之有理。嚴愛卿,你以為呢?”

喬少光将楚今朝的罪從瞌睡變成了反應遲鈍,又找了個絕佳的借口來解釋反應遲鈍。段君銘既然已經認可了,衆臣就算再對楚今朝有意見,也只能善了。

“既然衆卿家都沒意見。那喬愛卿,你以為該怎麽個‘略施教訓,以儆效尤’?”

“臣以為,當送楚大人刑部監禁五天,面壁思過。”

“監禁五天?會不會輕了點?”段君銘望了楚今朝一眼,又掃視殿上衆臣,思索一番,他繼續道:“若面壁思過思得更加遲鈍了,朕可不能成天受他怠慢之罪。這樣好了,藏書閣一直缺人整理,楚卿今後翰林院事畢,就去藏書閣理書吧。另外……扣罰三月薪俸。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楚卿,還不謝恩?”

三月薪俸?楚今朝暗自咬牙。他是跟段君銘八字犯沖麽?罰什麽不好,要罰他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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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今朝惱得嘆倒黴,卻還得叩謝皇恩。聽着群臣高呼萬歲,他心裏咒罵不已。段君銘當皇帝,政事不會多少,權術卻玩得極好。他不想重判,但輕判了衆臣又不服,一番你意下如何,他意下如何,把衆臣期望值拉下來了。然後他自己又來加重刑罰,最後群臣沒覺得輕罰,他也沒有重罰。這一番懲罰,同時又稍稍平息了這些日子宮裏傳出的“皇帝好楚色”的傳言。

不過,這個懲罰對他而言,似乎也是好事,既然扣罰三個月的薪俸,那表示至少段君銘沒有想在三個月內殺他的念頭。

藏書閣本來是由翰林院專人管理,但因之前宮中變故早就亂七八糟,又因新朝初立,人手不足,一直沒有好好整理。楚今朝以前最喜歡這個藏書閣,在他未正式入宮之前,父親就常帶他來此看書。如今見滿閣子布灰,像被遺棄多年。想到宮中物是人非,不由得悲從中來。

但如今處境豈容他眷念舊主?于是很快又打起精神,整個書閣走了一圈。閉眼默算,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若只他一個人每天交完正差後來做,一年半載都難得完成。好在整理藏書閣這差事,對別人而言或許是懲罰,但對他而言,卻無疑是大大的賞賜。

但是……

三個月薪俸啊!啊啊啊!

他幾乎想捶胸頓足,重重地又暗嘆了幾聲。本來打算今天下朝之後去戶部“讨債”的,太子過幾天就要回來了,可不能跟着他還餓肚子。結果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還沒來得及去讨債,反而又被扣了。

沒有錢,又沒有什麽人可以接濟,連個朋友都沒有,這三個月,要怎麽活下去?

唯一還算有點交情的也就霍穎光,這個耿直漢子,今天終于跟他說了一句好話了。

想起霍穎光,他忍不住又笑了笑。早晨下朝後,霍穎光又在宮門口等着他,竟是很別扭地說了一句:“你……今天做的很好。”別扭的表情忽然又兇了起來,道:“但是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看你以後再敢在朝上瞌睡!”

除了霍穎光,他哪有什麽朋友?前幾天倒是有個人想來結交的……

想起段懷越,他又氣又恨,把今晨睡眠不足的原因全歸到他身上去了。心中咒罵幾句,卻仍舊為他的來歷懷疑。不屑段氏,不鄙楚氏,大中朝恐怕難得找出那麽幾個人來,而他又很明顯不在那幾個人之列。

但若是謊言喬裝出來的……

那也只能等下次碰到再觀察了。

饑腸辘辘地邊整理着藏書閣,邊想着各種籌錢的法子,等到藏書閣的主事來鎖門時,已是彩霞收盡時分了。灰藍的天幕半邊青灰,半邊還有一絲橘色,靜谧又安閑。

楚今朝正覺景色不錯,貪看了兩眼,忽嗅晚風徐徐,飄來哪家宮殿裏的點心味道,香軟甜膩,惹得他口水都出來了,肚腹鼓聲直響。饑餓感一上來,又想起辛苦一整天,卻連飯錢都給扣了,他的心情頓時又惡劣了起來,美景看在眼裏,也都沒了興致。

有些尴尬地朝那主事笑了笑,他轉身往宮外走去。才剛走過了藏書閣的宮牆,就聽到有人喚住了他。

楚今朝回頭,只見一個粉衫的小宮女拎着一個食籃上前來,香軟甜膩的味道随着晚風輕送。他立在原地,不知這小宮女喚他作何。

“楚大人,今兒仁和宮有未用完的點心。皇上吩咐,若楚大人還未離宮,就送與楚大人。”小宮女邊說着,笑吟吟地遞上食籃。楚今朝一邊接着,嘴上說着“謝主隆恩”,內心卻滿是愕然。

“皇上還吩咐了。今日早朝之事,念在初犯,網開一面。若有下次,楚大人就如這食籃裏的點心一樣。”

小宮女盡量嚴肅地轉達完段君銘的口谕,随即忍不住抿嘴笑了。楚今朝則是霧水更重,不清楚這段君銘把他比成“點心”是什麽意思。但瞧那小宮女笑得暧昧,估計也不是什麽好詞。

再次謝過隆恩,楚今朝拎着食籃往宮外走。管他“有如點心”是什麽意思,反正今晚他有飯吃了。

只是,當他出宮後,打開食籃時,卻瞪着那滿籃的點心,心驚肉跳。

未用完的點心,不是其他點心吃掉了,這些被剩下,而是——每一塊點心都被咬了一口。

段君銘的意思沒有絲毫暧昧,他明确地表達着:若有下次,定斬不饒!

靠一點存糧節衣縮食地勉強挨過幾天,楚今朝走路都有些帶飄了。這天從藏書閣出來得早了些,他尋思找家當鋪把身邊最後的玉環當掉,好撐過接下來無米無炊的日子。

正摸着懷裏的玉環時,忽覺耳廓一痛。他疾伸手摸去,竟然抓到了一小錠銀子。

這……他仰頭看了看青天白日。是老天長眼,知道他缺錢花了,所以天降橫財幫他渡難關麽?

還不至于這麽天真的楚今朝,四處張望一番,好不容易才發現旁邊的驿館裏,一個藍衫男子正搖着扇子,氣定神閑地就等着他看過來。

兩人視線相對,楚今朝有些疑惑,舉着銀子向那人示意詢問是不是他的?

藍衫男子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唰地把折扇收了起來,抓起手邊一只酒杯直接砸了過來。楚今朝驚訝之餘,反應及時地跳開了去。但那個杯子就不甚幸運了,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這下,他知道了,這銀子的确是那個人砸的。心情不好的人,手邊的東西都跟着倒黴了,連銀子都不能幸免于難啊。

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啊。

楚今朝又觀望了一會兒,看那男子沒有再砸東西的意圖,于是走了進去。那男子又搖開了手中折扇,偏過頭去,根本不看他。

楚今朝上前去,把手中的銀子遞給他,道:“請問兄臺,這……”

“啪——”那男子的折扇又收了起來,人也霍地站了起來。瞪了他半晌後,忽然重重哼了一聲,拂袖就走。

楚今朝一頭霧水,又叫了一聲:“兄臺。”

那人回頭道:“叫什麽叫?我又不認識你!”

這莫名其妙的怒氣讓楚今朝一陣愕然,道:“我也……”不認識你。話到一半,看着那雙因為明顯生氣而熠熠生輝的眼睛,再瞅瞅手中的折扇,他忽然有些印象了。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改口道:“……才知道,段兄的忘性真大。”

“我忘性大?”段懷越回頭瞪着他,指着折扇,道,“楚今朝,你說的是人話嗎?剛才是誰沒認出誰來?”

楚今朝看着他那雙眼睛,無辜道:“我只聽到段兄說不認識在下。”

“你——”段懷越氣恨恨地道,“好,很好!果然是三寸不爛之舌,真……我說不過你!”他說完,哼哼地轉身就走。

“段兄,這銀子……”楚今朝追上去,把銀子伸到他面前。

段懷越理都不理他,一把扇子呼呼地扇着,扇得肩畔垂下的發絲銀帶四處飛舞。他的怒氣也跟着飛舞的發絲一樣。

“我有錢!我就喜歡撒錢!你管得着嗎?”

楚今朝撇了撇嘴,覺得這人真是任性又小氣得可以,他們好像還沒熟到可以随便發脾氣的程度吧。但奇怪的是,明明是讨厭的性格,卻非但不反感,反而覺得有些小可愛,親切得緊。況且也的确是自己失禮在先,他也就耐心又好脾氣地道:“是管不着。但是,總是今朝撿到了,得還給段兄。”

“不必了!”段懷越又收起了折扇,腳步不停,繼續大步往前走。

楚今朝小步跟在他身邊跑着,賠笑讨好道:“小弟正好撿到一筆外財,借花獻佛,請段兄小酌一杯,當上次的回禮如何?”

段懷越理也沒理他,又走了幾步後,忽然停了下來。他仔細盯着楚今朝看了又看,良久,面色凝重地道:“楚今朝,你确定你沒有患那種‘臉盲’的症麽?”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紮了四針,被體檢處的醫生都整暈了,回來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嗷嗚,真的整麻煩了,還要整好幾趟。

一直以為我是寫清水文呢,嚴打根本沒放在心上。結果昨天居然收到警告牌說我描寫尺度過大。暈啊,洞房花燭夜裏倒黴的新娘與新郎一個親吻後就被毒翻了,居然這樣也能被發牌?想當初因為這麽虐待男女主被罵後媽都罵慘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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