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犧牲
楚今朝在金銮殿上的演說做得再好,文武百官卻不是擺設。什麽能做、什麽絕對不能做,絕不會僅憑他一個陳情上表就能讓衆人信服。盡管段君銘已經在整個過程中,各種表示了對楚今朝的支持,滿朝文武還是在楚今朝的上奏結束之後,炸開了鍋,再次就這個已經暫時擱置的問題争論了起來。
說是争論其實也不算,真正支持工程的,其實還是只有少數幾個人,其他人的理由多和段啓慧一致。即使工程事好,也決不可為。
但無論如何,最後做決定的還是段君銘。他不發言,滿朝文武也只能不斷地想辦法勸服他打消這個念頭。奈何段君銘端坐于龍椅之上,只顧着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始終保持着微笑,一言不發。
楚今朝心中忐忑不安。以段君銘如今的權利,是沒有力量與臣子抗衡的。他同意此次上表,想要的也并不是要群臣同意實施工程,只要先讓群臣明白,承宣帝的工程,并非是昏庸的□□,這就夠了。
眼見着百官真以為他是在提議續建工程而堅決反對,他考慮着既然初步目的已經達到,是不是應該退一步,表示他贊同的其實也是“工程雖好,卻并不适合開動”。正在猶豫這會,忽然有公公帶來了太後的懿旨,堅決不同意工程,甚至提出立刻拆毀。
徐太後自從上次派人殺他無果之後,意外的居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楚今朝驚訝之餘,除了提高警惕之外,也別無他法。徐太後從上次殿杖霍穎光事件之後,為防止段君銘又做亂事,基本上都會跟在後頭,派個太監聽政,随時報告她消息。如今聽到段君銘居然又不知輕重想重修承宣工程,徐太後自然無法沉默了。
有了太後的明确表态,再加上權臣的反對,這本來是擁護工程的一個上表,頓時變成了工程的“催命符”,原本被擱置的拆毀,又即刻提上了議程。現在,就算楚今朝再表态并不是要修建工程,也已經來不及了。
眼見着殿上群臣各據理力争,态度強勢,段君銘也有些無奈。他笑了笑,終于開口道:“衆位愛卿的考量頗有道理,承宣工程之事的确早拆早平民心,是朕一時考慮不周了。”他一開口,殿上的争吵之聲也跟着安靜了下來,聽到他這麽承認自己的錯誤,衆人也适可而止,反過來安慰了他一番。
段君銘待衆人安慰完畢,又幽幽地長嘆了一聲,甚為遺憾地道:“其實朕本來也是想即刻廢除那些礙眼的工程。只是前段時間張天師為朕算了一卦,言朕乃金命。土生金,朕欲立後,便不能動土。朕想早日順應民意拆了那些勞民傷財的禍根,故此,不得已辜負了太後及衆卿對朕的終身大事的關心。只是這兩日,朕忽然覺得,朕已經二十又五了,當這個皇帝也當了兩年,立後的事,的确是不能再拖了,所以才起意不若把那些工程留到明年再去拆除整理。誰知……哎,果然是朕考慮不周,太過任性了,這後宮私事怎麽比得過國家大事?這杯喜酒,衆卿家就再等等吧。”
淡淡的遺憾,淡淡的妥協,好像絲毫沒有執着工程之事是廢是立,輕飄飄一句話,就将自己本來的立場整個倒過來了。但這一言出來,四兩撥千斤,文武百官登時瞠目。沉靜半晌後,一部分立時倒戈變了主意。
開玩笑!死活勸不動的皇上終于動念頭大婚了,好不容易盼到他取向正常了,他們豈能放過?工程可以明年再拆,但皇上明年卻不一定又願意娶親了。
段君銘這時候倒玩起了“三辭而就”的把戲,為難道:“衆愛卿一片忠君之心,朕心領了。但朕身為一國之君,豈能置國家于不顧?皇後之事,還是再等幾年吧。”
一下子又變成了“幾年”,頓時又拉了幾個過來,直說:“工程是死的,遲個一年半載再動不遲。然立後傳嗣乃固本安國第一大事,延遲不得。懇請皇上莫要舍本逐末。”
楚今朝見段君銘一步一步退着前進,幾乎忍不住就想低頭偷笑。要用心機,耍手段,誰是段君銘的對手啊。
這還真是頭一次,他覺得段君銘的權術手段是如此可愛。
段啓慧看出勢頭,已經沉默下來了,沒有做任何表态。段君銘也一反常态地沒有專程去詢問他的意見,只無奈地道:“衆位卿家忠君愛國,朕都明白,實不忍心辜負。這……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他沒有再說話,有官員鬥膽問他為何嘆氣,他也不作回答。又過了一會,才幽幽地嘆道:“一邊是衆愛卿,一邊是母後,朕雖為人君,卻也為人子,實是左右為難啊。”頓了頓,他朝身邊太後派來傳話的大太監道:“順英,你就幫朕再去問問母後的意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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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表現出對徐太後的尊重了,其結果自然可想而知,徐太後就算再精明,衡量之後,也依了他的心意,贊成他先立後,工程之事,來年再說。
太後的懿旨一傳到,段啓慧等人也再也說不出反對的意見了。
這一邊倒的開始,竟然以另一邊倒的态勢結束,楚今朝驚訝非常。一方面,他驚訝段君銘居然會想到以這種方式解決問題。這招避其鋒芒劍走偏鋒,居然取得了出乎意料的結局。而另一方面,他也完全沒想到,段君銘竟然會因為支持工程,而對他一直以來堅決抵制的大婚立後妥協。
他望着高高龍椅上的君王,一時間,心中湧起說不出來的感覺。原本已經對他失望透頂,怎知他這輕描淡寫的一筆,又将他一顆心升起了希望。說不定,這大中朝,這段君銘,還是有留下的價值的。
但他也不會忘記,扭轉這一切的,正是中間作為紐帶的段懷越。
得意洋洋的段懷越自然是當日就來找他邀功了。簡略地問了朝堂之上的經過後,他驚訝無比地道:“他居然同意大婚?”
楚今朝見他如此驚訝,反而納悶了,随便拉過一張椅子來坐下,道:“他身為皇帝,遲早得大婚。現在是一舉兩得,有什麽奇怪嗎?”
段懷越扇着扇子與頭一起搖,啧啧地打量他,道:“楚兄啊楚兄,你想想看應該怎麽感激他吧。我可告訴你一個秘密,他這次犧牲可是大了。”
楚今朝不信他這個說辭,一個皇帝選妃立後,這是“犧牲”?若這是犧牲,那天下估計要争着搶着“犧牲”了。
當下不當一回事地笑了一笑,道:“那就希望他能娶到心儀的姑娘為皇後,再早日誕下皇子,穩固皇位吧。”
段懷越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怎麽聽你的口氣,似乎知道他心儀的姑娘是誰?”
楚今朝不由得想起當日段君銘吟詠的那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不覺微微一笑,道:“我怎麽會知道?只是覺得他既然年歲不小了,有心儀的姑娘,很正常吧。”就是不知道是誰。說實在的,他也很好奇,不知道段君銘心中到底藏着一個怎樣不能娶進門的姑娘。
回過神來,卻見段懷越一雙幽深的眼睛瞅着他,連眼角都帶着笑意。
“段兄在笑什麽?我說的不對嗎?”
段懷越眼中笑意更深,連嘴角都咧開了,搖起扇子道:“沒有啊,沒笑。嗯,你說的有理。哪個男人心中沒個女神姑娘呢。”除了少數心中裝男神的,眼前就是一例。
楚今朝對段君銘選妃之事興趣不大,他心中只念着暫時被壓下的工程。争取到一年的時間,必須在那之前,想到有效的辦法,讓群臣以及天下百姓都相信支持工程,這樣才有可能保住,并得以續建。
他想跟段懷越再商讨一下,段懷越對此卻不感興趣,道:“楚兄何必心急。大臣們既然已經開始相信工程并非百害無一利,假以時日,承宣年間的影響漸漸淡去時,他們對工程的抵觸自然也跟着淡了。所謂欲速則不達。我們還是來猜猜看,皇上會選誰當皇後吧。”
早朝上,群臣趁熱打鐵,逼得段君銘當場許諾,待秋試結束,立即選妃,而立後大典則在選妃一個月後。段君銘并沒有反對,也沒有要求刁難,只道:“若衆卿家中有女,願意給朕當皇後的,九月初一進宮來看看朕吧。”
此言一出,滿朝沸騰。今日一整天,皇城中最熱門的話題莫過于此,大家都對立後的事關心得不得了。眼見着連段懷越都興致昂揚,楚今朝忍不住笑了,道:“這有什麽好猜的?段兄與陛下親近,直接去問他中意誰不就得了?”
段懷越嗤了一聲,道:“那多沒意思。咱來猜猜看,到底誰能當選皇後。誰若猜得準了……可以讓對方無條件答應做一件事。如何?”
楚今朝聞言眼睛一亮,來了興趣,但随即又皺起了眉頭,道:“這不公平。我怎麽知道他有沒有私下跟你透露。”
段懷越“哇”了一聲,合扇指着他抗議:“在楚兄眼裏,我是那麽狡猾的人麽?”
楚今朝一雙眼睛看着他,擺明就不信他不狡猾。段懷越生氣了,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賭拉倒。”說着,收起扇子就要走,連着把楚今朝收藏的一壇好酒順手牽羊,拎了就走。
那壇酒是段懷真前兩日遣人送過來的,正是他自己釀制的果子酒,說是說請他品評一下。老實說,那果子酒釀得并不好,不懂的人嘗起來是綿軟香甜,但像楚今朝等懂酒的,一聞便能聞出那酒尾處多了點糟氣,破壞了甘醇之味。只是因果子酒是楚夫人所擅長,又是從楚府裏釀出來的,他睹物思人,還是寶貝得緊,收藏得極好。卻還是不知怎地,被小氣的段懷越掀了出來,非要分來喝。這下子,談話不樂意了,居然還想獨占了去。
楚今朝有些無奈地捏了捏額角,道:“段兄留步,小弟賠禮了。”若不賠禮,這人恐怕是寧可喝了會吐,也絕不把把他的酒還來。絕對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型的。說起來,這種風格還真是有些詭異的熟悉。
段懷越這次倒沒有據理傲嬌,很快就折了回來,放下美酒,還主動幫楚今朝斟了一碗。楚今朝也從随身褡裢裏掏出筆墨紙硯來,遞給了他一紙一筆。
段懷越對他随身攜帶筆墨紙硯早就不奇怪,拿過來後,道:“我們先各自寫出最可能當選為皇後的女子。”
楚今朝點頭表示同意。
誰能為後?其實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無論是故意放權還是被迫釋權,段君銘現在的問題是手中權利不夠,他若想繼續當這個皇帝……
想到這裏,楚今朝才忽然意識到,段君銘這時候同意選妃立後,恐怕不止是為了工程,而是……
他已經開始做一個皇帝該做的事了。
怎麽會忽然态度大變?段懷越對他有這麽大的影響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