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兇案

“伺候誰?”兩人正說着,一個略嫌童稚的聲音插了進來。原來是楊冕回來了。

段懷越看到他,興味不減地八卦了一句:“小冕呢?小冕想娶什麽樣的妻子?”

楊冕劈頭被問了這麽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也沒有被吓住,下意識地望了楚今朝一眼後,把背着的小兜放下來,道:“我要跟我大哥在一起,不娶妻。”

段懷越聽到他這标準小孩子的回答,老實不客氣地嘲笑了他一頓,這煮酒論妻的閑話就此告了一段落。最後段懷越悵然不已,将杯中清甜的果子酒一飲而盡,道:“我們兩個光棍煮酒論不了武功英雄,閑話一下女人倒也不錯。今朝啊今朝,唉……”

楚今朝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懂他為何會嘆氣,也不懂他為何會嘆出這濃濃的遺憾與不甘,卻又詭異地覺得,似乎即使不甘他也甘之如饴。

倒是楊冕似乎不解人事地天真道:“要不段大哥也別娶妻了,同我和大哥在一起。”

段懷越望着楊冕,忽然笑了,伸手使勁揉着他的頭,直到把他頭頂小髻都弄歪了還不肯放手,道:“嗯,是個好主意。老了就靠小冕來養。”

楊冕拍着他作亂的大手,惱道:“鬼才養你?我只養我大哥!”喜歡就笑,不喜歡就鬧,孩子心性可見一斑。段懷越也不介意将來養他的是人還是鬼,繼續慢慢喝他的酒。

自從認識楚今朝,近墨者黑,他的酒瘾似乎越來越重了。

深深暗嘆一口氣,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碗底粘着一點白色沉澱,看得他心煩意亂。擡頭見楚今朝仍舊慢悠悠地品咂着,好像碗中盛的是世上最甘醇的美酒,一絲一毫都不願錯過浪費,心中一股煩悶更重,幾乎就想擡手翻掉他的酒碗。段懷真的酒真釀得有這麽好麽?甜中帶澀,酸中又膩,攬之不能,棄之也不能,真叫人……不甘心!

這黃昏的閑話,似乎只是閑話一場,話過了,也就過了。但到底誰說了什麽,誰又記住多少,也只有将來的時間知道了。

時間悄悄來又悄悄走,秋試漸近,再加皇帝選妃,兩大盛事湊在一起,盛京城的熱鬧不可尋常而語。段君銘與楚今朝的君臣關系,也在這熱鬧的氣氛中,逐漸升溫,越處越默契。

但所謂“福兮,禍之所伏”,在一片仕子摩拳擦掌、百姓翹首以望的熱烈氣氛中,楚今朝幾乎要以為,只要段君銘願意好好當這個皇帝,太平盛世指日可待,他一生志願也終能達成。卻不知,敏漳小王爺的被刺事件,毫不留情地向他以為的太平盛世潑下了涼水,而這次事件所引發的連串後果,便如那骨牌層層推倒一樣,推到最後,重到他幾乎無法承受。

楚今朝初始聽到這個事件消息時,正在藏書閣修補舊籍。藏書閣人手不多,迄今為止都只有他一個人在忙,整個閣子靜悄悄的。直到他覺得肩膀酸疼,正伸個懶腰歇一下,一手揚去,不知拍到了什麽硬梆梆的東西。他的指背一痛,縮了回來,跟着就聽到一聲哭喊傳了來:“大哥,三弟不好了!”

大哥?叫他大哥的可只有楊冕,楊冕又哪裏來的三弟?更何況,楊冕也不會哭。

楚今朝疑惑着,甩着撞疼的手,回頭看去。只是任他怎麽想也沒想到,捂着嘴一臉痛苦模樣站在身後的竟然是段君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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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之下,還來不及跪下去請罪,就立刻意識到哭喊的來人要找的其實是段君銘。三弟?那就是段懷真了?

他心念未了,果然見段懷璧風一般地闖進來,見到段君銘就撲上來,拉住了就往外走。段君銘憋着被打的氣發不出來,回頭瞪了楚今朝一眼,從段懷璧懷中抽出胳膊,沉聲道:“慢慢說。懷真怎麽了?”

“有人刺殺他……”

段懷璧在進宮途中遇到刑部主事花羞,見他形色匆匆往敏漳王府去,一問之下才知道段懷真府中出了事。段懷真躺在自家戒備森嚴的府宅,被一柄匕首插在胸口,還是染了毒的,刺客卻不知影蹤。好在段懷真命不該絕,他的貼身侍衛及時發現,趕緊請了大夫,先用了藥。雖說還剩下一口氣在,卻不知道那口氣還能維持多久。

堂堂王爺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行刺成功,還讓刺客順利逃脫了,這是何等大事!刑部當即立案,段懷璧則等不及地進宮來找段君銘。段君銘一聽也起了個咯噔,立即跟着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喚了一聲“楚卿”,擺擺頭,示意他跟上。

這會兒他已經放下了捂着唇的手,只見上唇處有一塊輕微的腫,還有血跡沾着,略顯滑稽,看起來少了些皇帝該有的威嚴模樣。但此時又有誰會在意這些?楚今朝挂心着段懷真,也忘了自己先前的冒犯,回一聲“是”,就跟着他們一起出宮了。

敏漳王府裏,段懷真依然昏迷不醒。那刺客當真是要取他的性命,一把匕首幹幹淨淨地插在心口處,連一滴血都沒滲出。因為擔心拔刀會引起大量失血,王府又沒個做主的人,先請的大夫不敢妄動。段君銘到來後,只看了一眼,擡手讓段懷璧出去,又吩咐一個名喚沈遲的随身護衛輔助太醫拔刀療傷,他自己也留在房中。

連段懷璧都不能留,楚今朝自然更不能留下。他跟着段懷璧一起出門,正好看到段懷真那個叫柳綿的貼身侍衛站在門口守着。

清眉秀目的柳綿侍衛,面無表情,卻緊咬着牙關,其實極擔憂屋裏的主子,連有人從門內出來,他也沒意識到。直到段懷璧開口喚他,她方才如夢初醒一般地躬身行禮。

“你就是那個最先發現小王爺被刺的侍衛?”段懷璧手足情深,一心想幫兄弟找出兇手,“說說當時的情況。”

柳綿拱手答道:“回郡主,當時小王爺想在書房看書,命卑職在門外候着。後來卑職聽到門內有動靜,就敲了敲門,問小王爺是否需要卑職。小王爺一直沒有回答,卑職料到事情有異,鬥膽破門而入。進門就看到小王爺倒在地上,胸口就插着那匕首。卑職該死,沒有保護好小王爺。”

段懷璧有些驚訝,又問:“你是說,你一直守在門口,沒有人進出,小王爺卻在裏面被刺。那窗口呢?窗口有看到什麽可疑人來去嗎?”

柳綿搖頭道:“卑職不知。卑職并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不過,據後來刑部的大人勘察,當時窗戶是閉着的。”

“這……”無人進出的密室裏,段懷真無緣無故被刺,連個人影都沒見着。段懷璧理不出個頭緒,又擔心着兄弟,一股子悶氣無處發洩,口不擇言道:“沒人進出,就你一個人在這裏,是不是你要殺我三弟?”

柳綿一聽,大驚失色,連忙跪下,叩頭道:“郡主明察,卑職豈敢?”段懷璧也不是真心要問他的罪,發發怒氣也就過了。正這時,刑部主事花羞從院門口進來,她連忙上去詢問查案情況。

花羞是刑部尚書花千譽的兒子,雖說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卻沒一個人敢懷疑他的能力。他自幼喜讀書,猶擅法典,審案精準又公正無私,楚今朝也有所耳聞。這個人在此,這功夫想必已經把案情摸得差不多了。

楚今朝一面豎起耳朵留意聽着花羞的說法,一面又暗中盯着柳綿的反應。柳綿是個女子,他早就看出來了。好端端的美嬌娘為何女扮男裝跟在段懷真身邊,如今段懷真又被刺,她實在難逃嫌疑。且整個王府上下都沒人能證明柳綿是一直守在書房門口,因為那個時間,段懷真的書房是禁止下人靠近的。也就是說,現在段懷真昏迷,刺客失蹤,段懷真被刺事件,整個就只有柳綿一個人說什麽是什麽了。

這實在是叫人不得不懷疑。

楚今朝倒也不是真的懷疑柳綿會殺段懷真。誰會殺了人了還留下來等着自投羅網?事實也的确如此,據花羞所言,王府上下一致擔保柳綿絕不可能殺害段懷真。據說段懷真前段時間為了采集釀酒所需的百果,總往京郊的山上跑,每次都只帶着柳綿跟随。柳綿也不負所托,曾有一次以性命相拼地救了因土石松動而掉下山谷的段懷真,被困在山谷一天一夜後,好不容易才将他背負救了回來。

誰會殺一個自己拼盡性命救下的人?

但刺客着實是藝高膽大,輕松刺殺段懷真不說,還能在敏漳王府自由來去如入無人之境。能有這本事又與段懷真有仇的……花羞也百思不得其解,玩笑要麽這府中有秘密通道,要麽就是刺客有飛天遁地之術。

敏漳王府的結構楚今朝最熟悉了,若說什麽遮人耳目的暗道密道是不可能的,飛天遁地也只是傳說中才有,是否真的存在尚值得懷疑。但若是有內應,則秘密通道和飛天遁地就解釋的通了。

楚今朝并沒有在敏漳王府多逗留,也沒多少工夫去感傷故居重游的物是人非。是誰要刺殺段懷真?為什麽要刺殺?在這節骨眼上,他不得不多長個心眼。

處理完段懷真的傷勢,段君銘從房裏出來。花羞上前來報告案情進展,段君銘只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并沒有多說什麽。段懷璧急着問段懷真的情況,又生氣他趕她出來的行為,沒有個好語氣和臉色。段君銘拿她沒辦法,便允她留下來照顧段懷真,同時也是授意她貼身保護。

“懷真的情況已經穩定了,雖然還沒醒,但性命無憂,放心了吧。你若想照料他,就留在王府裏好了。”

段君銘若有所思地望着虛掩住的房門,自言自語道:“懷真今年也二十二了,偌大個王府的确需要有人來照料。懷璧,你若想照料他,不若幫他留心一下王妃的人選吧。”

段懷璧不屑道:“我留心有什麽用?懷真若看不上眼,沒準還記我的仇呢。這吃虧不讨好的事,不幹!”她邊說着,吩咐外頭的丫鬟小影回侯府帶幾個下人過來,把段懷真這起居的裏外都換上了自己的人,隔絕開了他與敏漳王府。

段君銘對此并無異議,見這頭安排妥當了,便起駕回宮。楚今朝原打算想回家,誰知段君銘竟然命他同坐上車攆,一起回宮。

段君銘一直沉默着,思索着什麽。楚今朝不敢打擾他,只能一聲不吭地坐在邊沿上。直到車攆到達皇宮了,段君銘才問了一句:“楚卿有什麽想法嗎?”

楚今朝搖搖頭,道:“微臣想不出小王爺能和什麽人結怨。”段懷真的名聲多好啊!段君銘打天下時,他是惟一一個置身事外的段氏。打下天下了,他是最高風亮節的閑散王爺。段氏家族裏,這是最貼近平民百姓的親和王爺,與民和樂,與官無争,誰會跟他過不去?

段君銘笑了,歡快之中卻是有幾分無奈,盯着楚今朝瞅了半天,最後輕嘆一聲:“楚卿啊……”

楚今朝真是被他幽怨得莫名其妙,害他差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害得段懷真被刺了。但是,他跟段懷真雖說有那麽一點點牽連,但實際是八竿子打不着吧。

段君銘見他一無所知的模樣,不由得怨道:“看着楚卿這麽事不關己,朕心裏真是不平衡。”

楚今朝錯愕地瞅着他,實在是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好在段君銘也沒有讓人猜謎的習慣,直接道:“要不楚卿去幫朕找兇手吧。朕把沈遲借給你用。”

沈遲劍術天下無雙,是段君銘身邊第一護衛。楚今朝哪裏敢用他?但段君銘會提到出借沈遲,想必不僅是因為他極為重視此案,更因為兇手非同一般。

楚今朝原本并不願意趟這趟渾水,但皇命難為,他也只能服從,想了想,又讨價還價道:“只是微臣不敢勞動沈護衛,想向陛下讨另一個人。”

“誰?”

“段懷越。”

“段懷越?”段君銘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微妙,仿佛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名字。他高深莫測地望着楚今朝,确認道:“楚卿要讨他?”

楚今朝點頭。

段君銘沉吟一會,道:“段懷越并不是朕的護衛,楚卿要讨他,朕還真不能應承。”

楚今朝驚訝不已。連段君銘都驅策不動段懷越?他到底是什麽身份?看來遠不止心腹或護衛能解釋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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