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綿
楚今朝一直到了在宮門口才被“放行”回家,但沒走出兩步,他略一思索,就繞道回了敏漳王府。
段懷真被刺的經過太過簡單,但越是簡單反而越難破解,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柳綿作為現場的第一目擊者,無疑是最有價值的對象,更別提她本身撲朔迷離的身份。
段懷璧見他去而複返,有些驚訝:“你來做什麽?”
楚今朝亮出段君銘的口谕。段懷璧雖有些奇怪,卻仍舊配合道:“既然我大哥信任你,那你跟我進來吧。”
段懷真還沒有醒,合着雙眼安然地睡着,臉色紅裏發白,一點兒都不像是中毒傷的病患。尤其是雙頰兩處酡紅,真如胭脂一般,看的旁邊照料他的小丫頭都忍不住心旌動搖。
楚今朝卻看得暗裏皺眉,段懷真的情況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段懷璧解釋道:“花羞說,刺客抹在匕首上的是‘醉生夢死’。這毒不會立刻致死,反而會醉死七天之後再在睡夢中離開。且有麻醉作用,只要用藥當時人還活着,任你多大的傷,都能保住七天性命。”
所以說,刺客可能不是要殺他?
“那七天之後呢?”
段懷璧的眼淚已經淌下來了,道:“必死無疑。”
那麽,是為了讓他死的舒服點?楚今朝有些驚訝,忙問:“可有解藥?”
段懷璧搖搖頭,道:“沒有。太醫說會努力在這七日之內找出解藥。”
匕首已經被刑部收走了,段懷真的周圍早都處理過了,其他的只要去刑部要資料就行。楚今朝來此的任務已經完成,便離開段懷真的書房,去找柳綿。
柳綿身為段懷真的貼身侍衛,與他同住在同一個院落。楚今朝駕輕就熟地按着管家的指示朝府中主院走去。
時雖已秋,但天氣尚餘夏熱。傍晚暑氣蕭條,涼風依依,倒也惬意。一路黃花搖曳,夾雜着淡淡異香,腳下踩着從石縫裏鑽出的青草,完全不需要辨別方向。楚今朝沿着石板路一路走去,腳步都不自覺地輕快了起來,仿佛多年前,每日晨起,他都沿着這路徑,去朝父母請安。
微黃的落葉輕飄落,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立在原地。從院裏有一株大梧桐伸到外面來,半青半黃的葉子,茂密得将夕陽餘晖遮得嚴嚴實實,卻又矛盾地放出那金色的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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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今朝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眼眶一澀,心情瞬間又低落下來。
就說不要回這裏。
這麽一想,他就想打道回府了。頭頂卻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淡漠不聞任何起伏,與以往聽到的故意壓低的嗓音有些許不同。
那聲音道:“楚大人去而複返,所為何事?”
楚今朝擡頭望去,只見那密集的梧桐葉裏,枝幹上坐着一個青衣裝束的男子。梧桐葉掩着他身後的夕陽,在他身上撒了幾點難得的光點,他一張臉背光在暗裏,一雙眼睛幽湛如寒潭,目射精光,像是等待多時的捕獵者乍看到獵物一般。
只是那寒光只一瞬,随即又隐進了在那張被刻意修飾得低調的容顏裏。
是柳綿。
柳綿按着樹幹飄飄落下,落到他面前,楚今朝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柳綿微微一笑,也往後退了一步,道:“楚大人是為我家主子而來麽?”
楚今朝點頭稱是,道:“皇上命今朝查出刺殺小王爺的兇手,希望柳侍衛能配合幫忙。”
柳綿頗爽快道:“楚大人有什麽想知道,盡管問就是了。”
楚今朝四周看了看,覺得此處并不是說話的地方,稍加思索,便道:“柳侍衛跟我來。”
邊說着,他反客為主,徑直走在前面,穿過主院走廊,繞到後庭。那裏有個練功的場地,附屬于主寝居的庭院,視野開闊,周圍動靜一目了然。段君銘傷重未醒,一直就近留在書房養傷,并不在寝居,此時這裏也不會有什麽侍衛。
柳綿慢慢地跟在他身後走着,一會兒後,忽然開口道:“難怪楚大人輕車熟路,小的差點忘了,這敏漳王府就是昔日楚大人的家宅。”
楚今朝一愣,才被壓下的悲涼苦澀之感随即又升騰起來。心思這麽被岔開,他的腳步便不自覺地慢了下來,眼前的練功場上,仿佛一一浮現他一家老少的身影:練功的他,寫字的父親,還有準備茶水的母親……時隐時現,依依不絕。
而就在這時,身後的柳綿卻趁他分神之際,陡然貼近到他身邊,跟着送上一只手,袖中寒光,一閃而過。
楚今朝猛然驚覺,待要退開已是不能,僅能憑着本能反應伸手,握住了對方手腕,手指用力一掐,捏住對方生死脈門,逼她棄刀投降。
柳綿一招被制,立刻換手再次攻擊過來。她雙手都執着匕首,互為攻守。楚今朝不敢大意,只能先松開她,退後閃開一個空檔。然後一轉身,手中也多了一把匕首。
柳綿見他出手一氣呵成,身形穩中有攻,攻中又守,明顯是個練家子。思及自己剛剛錯過的機會,她也僞裝不下去了,咬牙道:“原來你會武功!”恨啊!她曾經懷疑過,卻還是被他騙過了!以為頂多也就是三腳貓的花拳繡腿。
楚今朝不答。他武功既然已經暴露,就必須盡快拿下柳綿。當下手腕一抖,身輕如燕,一柄匕首使得行雲流水,幾乎與他人匕合一。再加上這練功場,他自小就熟悉這裏的每一寸土地,利用地利之便,柳綿很快就落于下風。
兩個人各有秘密,都不敢叫人。柳綿咬牙挺着,知道自己一招輕敵失手,再無機會,便無心戀戰,只想拉出個空檔逃走。
但楚今朝豈能讓她逃?一柄匕首封住她所有退路,最後打落她最後一把匕首,抵在她胸口。
“你不是我的對手,”楚今朝平靜地道,“我也并不想殺你。”
他的寬容并未贏得柳綿的服帖,反而怒瞪着他,昂首無畏道:“奸賊!你不想殺我,我卻恨不得将你千刀萬剮!”
楚今朝暗嘆一口氣,手腕一翻,将匕首收回袖裏,淡淡地道:“天下想殺我的人多的去了,不多姑娘這一個。”
柳綿見他輕易就撤了匕首,一時還有些錯愕,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待見他直接點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滿臉的怒容頓時變得驚訝,不由自主地道:“你……你……”
楚今朝知曉她的未竟之語,微微笑了笑,道:“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姑娘生得如此水靈,即使是刻意掩飾,又怎麽掩飾得了?殊不知,男女有別。”這姑娘假扮男子,已經算成功了,可惜還是差了點火候。騙得過一般人,卻騙不過明眼人。
女人都是愛聽好話的,即便說話的是自己讨厭憎恨的人。柳綿也不例外,之前的殺氣頓時消減不少。
“你……”嗫嗫嚅嚅中,柳綿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張俏臉忽然漲得嫣紅,又氣又惱,道:“你是怎麽知道的?”他們明明才見了不過幾次面而已。
楚今朝笑而不答,反問道:“姑娘貴姓芳名?”一人一個問題,公平得很。
柳綿的仇恨陡然又聚集了起來,一雙通紅的眼死瞪着他,拒不作答。楚今朝看出她的意圖,好心地彎腰去幫她撿起剛才打落的匕首,完全不顧整個後背破綻都暴露給她。
柳綿看着遞在面前的匕首遲遲不敢伸手去接。楚今朝挑眉,一揚手作勢要将匕首扔走。柳綿一急,伸手去搶,擡頭就看到楚今朝笑吟吟地望着她,而匕首已經好端端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裏。
柳綿面上一紅,知道今日是殺不了他了,不甘心地道:“你是怎麽知道我想殺你的?”剛才她一直跟在他身後,他行走步子雖随意,卻完全沒有她出手的機會。待她說話擾亂他的心神後,明明已經算好了才出手。若非楚今朝早有防備,否則絕不可能及時反擊。
兩個問題換一個?這個時候還跟他讨價還價,這姑娘還是倔得不認輸啊!楚今朝有些無奈,伸手摸了摸胸口處被劃開的衣衫,道:“若是連如此明顯的敵意都察覺不到,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少次了。”
柳綿不滿意這個答案,卻又不得不接受,又問:“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這個問題,卻已經回到初始問為什麽看出來她是個女子了。
楚今朝好笑地道:“我已經回答了姑娘一個問題,是不是該輪到姑娘回答我的問題了?”
柳綿低頭想了想,掙紮半天,最後不甘心地咬牙低聲道:“聶绛晨。”
楚今朝愣了一愣,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聽到的名字。
四年前,段君銘起兵伊始,一路勢如破竹,直達蜀關。承宣帝憂心不已。有大臣為了讨好承宣帝,獻上蜀關總兵聶若弼的女兒聶绛晨。聶绛晨剛剛及笄,生得娟秀俏麗,又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有“蜀中第一美人”的美譽。若承宣帝納她為妃,一來有女色陪伴自然賞心悅目;二來,蜀關總兵成為皇親國戚,自然奮力抵禦,保疆衛土;三來,聶若弼膝下無兒,只有一女,愛若明珠,有女兒在宮中,也起到了人質的作用。
段君銘起兵,一路降者不斷,朝中百官擔心若聶若弼也投降,蜀關一旦失守,那整個中原地區,遲早淪陷。他們的擔憂無不道理,但承宣帝思量之後,卻出乎意料地駁回了奏折,反而讓已經上路的聶绛晨返回蜀中陪伴父親,并親自給聶若弼寫信,表示歉意。聶若弼感念君恩,以血書上奏,誓死守城。
但是,半個月後,血書上的血跡猶新,聶若弼就已開城門投降,迎段君銘入關。承宣帝震驚不已,楚今朝也是至今未懂。聶若弼剛正忠烈,既然能以血書上表表示衷心只為了讓承宣帝放心,為何又出爾反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