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沈寶璋回轉府中,沐浴過後,換了一身常服,散了頭發,焚香淨手,操了一回琴,乃是一首《憶故人》,琴音綿綿不絕,曲折低回,待到一曲終了,他拿過一旁酒盞,一飲而盡,擲在地上。

“咳,你這又是何必呢?“沈昭華邁步而入,柔聲勸慰道,”斯人已逝,倘或是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也不願你沉湎于往事之中,傷情若斯吧。“

沈寶璋呆呆做了一陣子,長籲一口氣,搖搖頭,轉臉道:“我今兒個見了三皇子。”

沈昭華只點點頭,靜待他繼續。此事他卻是盡知的,他怎可能放沈寶璋只身外出呢,自然要派些人跟着了,他經營日久,手底下俱是些精兵強将,哪裏是沈元祐那些人可比呢,因而竟沒有察覺。

沈寶璋亦是心知肚明,也不糾纏,淡淡道:“我同他倒還談得來,想來再見幾次面,也就可以稍稍深入一些了。”

這卻是沈寶璋作為穿越者的好處了。因這些個位面俱都是文學作品演化而來,劇情早就知曉了,這其中,三皇子沈元祐算得上是一大反派,對他的闡述不可謂不深入,他的喜好,自然早就為沈寶璋所知了。

沈元祐生性剛毅果決,敢于任事,然而他對人對事,都分外苛求,往往不能容忍一些個違法亂紀之事,逆亂綱常之人,因此身邊之人,雖對他亦是敬仰有加,卻都畏他如虎,不敢有所逾越。

許是因此,沈元祐反而喜歡那等心性質樸天真,不拘俗禮之人,而他平素所好,便是手談、論道、養花、垂釣等,是以沈寶璋刻意表現出這樣一個沈弘毅,來博取他的好感。

然而,單單如此,是不能長久的。這等人物,充其量也不過是陸羽嚴光一般為君解憂的詞臣罷了,不能參與朝政、執掌大權,更不用說報仇雪恨了。因此,必須抓住時機,展現才華和謀略,使沈元祐能夠信任自己、重用自己,才能進一步參與到後面對付大皇子的過程中,而這種展現,不能是刻意的,否則就會破壞自己的形象,從而使沈元祐感覺受到了欺騙。

他心中早已計劃好了,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個大好時機了。

沈昭華不知他心中所想,有些憂心,道:“沈元祐非等閑之輩,乃是皇子中難得的深謀遠慮之人,你與他相處,多有算計,若是被他窺破,我卻擔心你被欺辱啊!”

沈寶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手托腮,一手随意撥弄着琴弦,叮叮咚咚響了幾聲,他斜眸瞟了沈昭華一眼,笑道:“你呀,可真是個呆子啊!”

沈昭華被他看得心中砰砰跳,不提防他這麽說,頓時愣住了,思忖半響,卻又不得其解,伸手去抱他,又被他狠狠一眼瞪過來,登時不敢動了,卻見沈寶璋站起身來,踱步走到自個兒身前,一只細潤如膩、潔白若玉的手,慢悠悠撫在自個兒臉上,軟綿綿好似雲朵兒一般,叫他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只聽得那含笑帶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呆子,我如今不過是個白身,但凡有點子勢力的人,都曉得我先前是個什麽身份,可為什麽我就敢這麽大模大樣的出現在人前,甚而接近三皇子?你都沒想過麽?”

沈昭華只顧着望着那耀若春華、仙姿玉色的容顏,竟一時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沈寶璋怎不知他在想什麽,又笑又氣,在他腰間狠狠掐了一記,登時叫他回過神來。沈昭華疼得吸了一口氣,想了一想,心中便明了了幾分:“因為有我。”

“不錯,我可是你帶回來的,又住在你這兒大半個月,你還為我脫了籍,挂在你名下,誰不曉得我是你的人?”沈寶璋伸手一推,沈昭華便坐在了椅子上,他亦跟着縮進了沈昭華懷中,一只纖瘦瓷白的胳臂攬住了他的頸項,臉兒依偎在他臉旁,呵氣如蘭,“旁人再是看不起我,也要顧念你幾分。今兒個同三皇子見面,別人知曉了,也不過以為三皇子趁機借着我,來接近你罷了。”他彎了彎眼眸,笑吟吟道,“哈,今兒個我才曉得,甚叫做狐假虎威了。”

沈昭華卻是擰起眉,不悅道:“什麽狐假虎威,賢弟不可這般自輕,賢弟之風度才情,便是個宰相也能當的,何況其他?我當向皇兄推舉賢弟,也好叫那起子小人知道,賢弟之人品貴重,不是他們能夠輕視的!”

Advertisement

這等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偏袒,聽得沈寶璋心中溫軟,卻又笑倒在他懷中,沈昭華不明白有甚可笑,卻依舊牢牢抱住了他,欣賞他難得一見的燦然笑顏,待沈寶璋緩過勁來,拿手在他手臂上輕拍一記,他亦不知所以,只是略帶委屈地抿了抿唇,一雙鷹眸微帶無辜地定定望了過來,看得沈寶璋又是心底一軟,輕咳一聲道:“你若當真這般做了,只怕別人也要當我是個幸進,風言風語只會多不會少。再說了,我也不在意這些,“他深深望進那雙鷹眸之中,柔聲道,”只要你知道我是個什麽人,我就高興了。又何必在乎那些個陌生人呢?“

沈昭華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縱是努力克制,亦不由自主地展顏微笑,那身一直缭繞不去的血腥氣和冷漠勁兒也消失得幹幹淨淨,化作了一汪春水。兩個人就這麽親親密密地說了一會子話,又摟在一處睡了個回籠覺,起床後,靠在一起你喂我我喂你用了一餐飯,手牽手到園子裏走了一會兒消了食,方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了。沈昭華自去處理公務,他畢竟是實權親王,大把的事兒要做,沈寶璋則招來了戲班子,讓他們排戲,排的就是自個兒“寫”出來的《窦娥冤》。

他寫這本子,為的是以後把握輿論,情節自然大有不同。講的是一戶鄉紳之家,原本妻賢子孝平安喜樂,不意竟不知何時得罪了一個貴人,一家老小俱都蒙冤下獄,任憑怎樣哭喊祈求,皆不管用,最終竟要落得押赴法場人頭落地的結果。他含憤寫出的文字,自然是字字帶血,句句含淚,看得人須發皆張,氣恨填膺。他請的戲班子,乃是京城有名的鴻福班,許多達官貴人都愛請他們上門唱戲,排班甚至排到了五六月後了,并不是不願自己養戲班子,實在是沈昭華之前并無此好,家班須得自幼培養,現今兒一時半會,竟尋不着的。

連着排了幾日的戲,眼見得有了點成色,沈寶璋尋思着等真個排好了,下帖子請幾家人來看戲,也是先傳出些風聲的意思,只是請誰不請誰,卻須得好生思量清楚,絕不能給沈昭華招來麻煩。

這事兒卻不是一下子想得清楚的,他也就丢開了。晚間,用罷晚膳,沈昭華帶着沈寶璋出門閑逛,此時離宵禁還早得很,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都是出來游玩的。沈寶璋之前少有出門的,縱是出了門,也沒甚閑錢和閑心,不過是匆匆一瞥罷了,這會子倒是很有興致,各個攤子上都要看一看問一問,若不是看他長得好,身邊又站着個有錢有勢的爺,只怕攤主老早就打發這只看不買的小子走人了。沈昭華卻頗有心,早早留意着他的神情變化,但凡是他多看一眼多問一句的,都叫後頭跟着的沈信沈忠幾兄弟買了下來,到後來回府第時,手頭上一大堆,也就是用了那麽一點子,大多分了下去。

走得累了,沈昭華帶沈寶璋去了一家酒樓,這會子還生意興隆,兩人揀了一個靠窗戶的包廂,小二上了酒水,沈昭華照顧着沈寶璋的口味,點了幾樣糕點,又吩咐上幾道招牌菜,就讓人退下了。兩人俱都是吃過晚膳出來的,倒還不餓,這些菜色都是給沈信沈忠等人的,兩人不過是用些酒水罷了,便是這酒水,在兩人看來,也都勉強入口罷了。

忽的,沈昭華開口道:“再過兩月,便是春闱了,你當真不去麽?”沈寶璋睫羽微顫,撲閃閃好似蝴蝶振翅一般,他勾起唇,渾不在意地笑道:“自然是當真,我還會騙你不成?”

“若是錯過了,只怕又要等一年了。”沈昭華見沈寶璋秀眉一蹙,似是不悅,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不去就不去,今兒個,你我只樂呵着罷,待會兒,咱們去長慶樓玩,好不?“

長慶樓是什麽地兒?乃是京城第一等的秦樓楚館,裏頭的妓子,色藝雙絕,極有才情,等閑人消受不起的。沈昭華向來持身端謹,從不曾涉足這些個地方,這會子為了讨他歡心,竟也肯了,沈寶璋妙目一轉,笑吟吟道:“好呀。”

他心底,卻是長長一嘆,心道:時間不多了。

推傅茂行上位的第一個契機,即将到來,上一世,太子正是在此事上栽了跟頭,失了聖心,而三皇子,也是在此事上暴露了自己,讓聖上起了疑心,有了戒備,大皇子卻是大賺,而傅茂行借此一事的謀劃,在大皇子處一舉奠定了自身的地位。

這事,就是兩月後的春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