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沈元祐又陸續遇見了幾次沈寶璋,次數倒是不多,不過三四次罷了,每次或長或短,短的寥寥數語,長的也不過是一時兩刻而已。有時是在書店畫鋪,有時是在酒樓茶肆,兩人或是在品茶談玄,或是論經鑒畫,或是飲酒論詩,竟是情投意合,引為知己。因次數少,時間亦巧,他又風姿不俗,談吐文雅,沈元祐雖城府深沉,也不曾對他有所懷疑。

這般兩個月後,便是春闱之時。

此次的主考官翰林院翰林學士柳清華,雖只是五品官,但這翰林學士可是極清貴極尊重的京官文職,兼且他又是世家子,因此頗具文名,陪審的幾位考官也是有德之人。

春闱總共三場,三場後,貢院大門打開,考生一湧而出,神态不一,有捶胸頓足哭泣哀嚎的,有胸有成竹神清氣爽的,更有狂喜大笑趾高氣昂的,當真是世間百态盡攬眼底了。

很快,榜單被貼了出來,那一日,考生中好似炸了鍋,各種議論喧嚣塵土。這次錄取的考生中,大半都是世家子和權貴人家子弟,寒門子卻是不多,許多頗有才學之人,竟都落了榜,或是名次不佳。一時間,衆人俱都憤憤不平,以為其中必有蹊跷之處。

當晚,一聲尖叫拉開了大變的序幕:“來人啊,芝蘭出事啦---------”

這日,京城的百姓看到了難得的奇事兒---------士子們擡棺□□。這些個今年春闱的士子們紮着白布,擡着一具棺材,一路上唱着哀歌,撒着紙錢,繞着京城的大街□□,朝着貢院而去。

大夥兒議論紛紛,皇城根兒下的百姓個個兒都是千裏眼順風耳,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語湊出了裏頭的道道兒:

“聽說啊,那小夥兒是上吊死的,舌頭伸得老長,可吓人了。”一人神神秘秘地起了頭。

“唉,還不是為了今科春闱的事兒。咱有個遠房親戚,也是這一科的,昨兒個跟咱講的清清楚楚。那考生姓杜,老家是寧安縣的,那地兒又偏又窮,家裏頭只得一個老娘跟妻子操持家業,供他讀書,三年一考,考了兩回,早就撐不下去了,這回再不中,怕是連回去的錢都沒有,要去借債。揭榜的時候一看,又沒中,一時受不住上了吊,也是有的。”一個穿着得體的中年人感嘆着,頗有幾分恨那書生不經事的的意思,“也不想想他老娘跟妻兒日後怎麽過活喲!”

旁邊兒卻有個守着貨攤賣吃食的小販搖着頭,接口道:“唉,這也怨不得那杜書生。我今早上賣湯水,幾個來吃早膳的考生說話,原來那杜書生也曉得這一回必要中了才不叫妻子老娘受苦,分外用心,一道兒的考生都曉得他日夜攻讀,好幾回讀到嘔血。出了考場還跟人講,這一回考得尤其好,還把卷子默出來叫人瞧了,旁人都道他是必中的,哪曉得竟落了榜。這怎叫人受得了呢?........唉!當真是時運不濟啊!”

衆人唏噓,竟都陪着掉了幾滴淚。

卻又有一個看熱鬧的夥計,不屑的撇了撇嘴,萬分得意地賣弄道:“吓,你們曉得什麽!那杜書生若是自個兒取不中,想不開上了吊,哪裏值得這些個考生去□□?我小舅子在來福客棧跑腿兒,跟我講,據說啊,這春闱的考題早就叫人知道啦!”

“啊!”衆人一齊愕然,頓時嘈雜聲一片,七言八語地議論起來。

“小哥,這話兒可不能亂說的。”那中年人皺眉道,“柳大人可是個清官兒,出了名的為人剛正,怎會洩露考題?”

“嘿,騙你作甚!”先前那人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見衆人都望着自己,又興奮起來,“我那小舅子回來就跟我講了,那些個考生昨兒個看了榜就吵起來了。這一科取中了幾百來號人,杜書生這樣的寒門子,只有幾十,其餘的都是些富貴人家子弟。雖說那些個人也有幾分才學,不算是不學無術之輩,可平素大家聚在一處,談詩論文,誰有幾分墨水兒還不曉得?結果呢,以為能上榜的,榜上無名,以為必定落榜的,反而榜上有名,這裏頭的道道兒,誰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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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道:“這科考也要講幾分運氣的,說不準是審卷子的就好那一口呢?”

“嗨,話不能這麽講。”那人搖頭道,“你想啊,這十之□□都是有錢有權的,就這麽幾十個,不到十之一二的,是咱們這樣的寒門子,要說這裏頭沒啥門道兒,改明兒咱就跳護城河去!”

衆人一想,都點頭稱是。

那人愈發眉飛色舞了,道:“再說了,那些人前些時就不對勁兒了,有幾個平素也不看書,只管到處玩耍,尋花問柳,結果考完了,竟只道自個兒是必中的。還有幾個,考前那幾天,整日念念有詞,或是閉門抄書,那會子只以為他們是用功溫習呢,現今兒一想,嗨,”他兩手一拍,“啪”地一聲脆響,“可不就對上了?”

衆人深以為然,一時都是嗟嘆不已,望着那些個考生們遠去的背影,心中甚為同情,都是義憤。

這些話兒似是長了翅膀,愈傳愈廣,只短短一會兒功夫,便飛遍了整個京城。那些士子到了貢院前,也不吵鬧,只圍着棺材坐在地上,一壁唱着哀歌,一壁撒着紙錢,那場面當真是肅穆哀傷,令人不由心生沉痛。只是片刻,圍觀的人群便擠了個滿滿當當。

幸而,應天府尹帶着五城兵馬司的人趕到了。若換了別個地方,這鬧事兒的舉子,抓了也就抓了,可這兒是京城,京城府尹又是個燙手的山芋,歷來以謹慎保身為要,從來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處處都要結個善緣的。這些舉子看似是鬧事兒,可這事兒原就是有頗多可供說道之處,結果未必很壞,若是抓了,誰曉得日後是否就有個大造化的人呢?

這麽一想,應天府尹就拿出他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本事,一番話下來,好說歹說,終是讓士子們散去了。可惜,這般大的動靜,終歸是驚動了聖上,龍顏震怒,柳清華并幾個同考、提調等被召到了宮中訓斥,封存的考卷也被拿到了聖前檢閱。

這一看,可不得了,頭幾名的卷子倒是寫的花團錦簇,好一番文采風流,可惜這幾個名兒聖上怎不曉得,明明就是那幾個國公、将軍的後人,舞刀弄槍倒還使得,可要他們寫文章,那真是抓耳撓腮,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兒來,今兒個倒還稀奇了,竟能過了會試,成了貢子了。

聖上放下考卷,掃視了幾個伏地請罪的臣子,連連冷笑:“好,好啊!朕竟不知,朕手底下還有這般膽大包天之人,膽敢在朝廷的輪才大典上做手腳,鬧出這般驚天動地的陣仗來!呵呵,朕,真是自愧不如啊!”

底下幾人已經是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全然不敢辯解一詞,只是砰砰磕着頭,不一會兒已是磕出血來了。聖上冷冰冰的眼神一一掃過,懶得理會這些個飯桶,他對這些臣子知之甚詳,曉得他們倒還沒有這個膽量,尤其是柳清華,這個人心性固執板正,循規蹈矩,從不做甚出格的事兒。他這般生氣,氣的是他們庸碌無能,鬧出這種事體,還要他這個皇帝給他們收尾。叫這幾個滾回去閉門思過以後,聖上又令人宣了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着令他們,限期七日,必要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又着令應天府尹,将那些個考生好生拘起來,不許再胡亂生事。

刑部尚書康恒已然年近不惑,卻依舊精力充沛,辦事幹練,而大理寺卿殷超生得白胖,臉上總帶着和善的笑,活像一個買賣人,兩人都是查案的老手,此時接了這麽個重責大任,出殿後對視一眼,都是搖頭苦笑。

這案子要查出個真相來,當真不難,然而查到什麽程度,怎麽查,查出來後怎麽禀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這裏頭的水,可真是深得很啊。

柳清華不過是個五品官,在京城裏頭壓根兒不算什麽,怎的這次就點了他做主考?須知這一科的舉子,若是中了,都要稱他一聲“座師”,日後都要敬他幾分,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欺師滅祖”,若是做出這等事,名聲就壞了,要往上爬,可就難得很了。

這差事非德高望重之人不可做,能叫柳清華得了,不能不叫人想起他那個女兒來。柳清華生有一兒一女,女兒柳蕙蘭有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态,更是蘭心惠性,賢惠大方,是以被指給了二皇子做皇子妃,兩個人舉案齊眉,頗有些煌煌如對大賓的意思,相處得倒是和順,前些時還傳出柳蕙蘭懷了小皇孫的喜訊來。因此聖上點了柳清華做這主考官,衆人便暗自揣摩,難不成,聖上是有意二皇子?

聖上時年三十七,這年歲也不算年輕,卻也不算老,三個成年皇子他誰也不曾表現出什麽偏向來,叫衆人琢磨不透,因而這回給了這麽個甜頭給二皇子,一下子就叫二皇子一系的人大為興奮,也讓另兩派的人頗受了點打擊。

而現今鬧出這等事兒,大夥兒都有些心思,是不是大皇子、三皇子的人做的?如果是,自個兒要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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