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路途(七)
自從和江南風說她不會回頭幫那個孩子之後,戀雪就覺得她和江南風之間的話無形之中少了很多。她不知道江南風當初到底是出于什麽才決定幫她,但是有一點她心裏是很清楚的——江南風與她的關系,是基于各有所取。她們都很清楚她要的是什麽,但是,她卻并不知道他要什麽。不是救世主那句話,有心的也好無意的也罷,她确實多多少少有點說給江南風聽的意思。女子為尊,對這個世界了解的越深她就越能清楚的感覺到江南風身後的水有多深。所以,有些話有些意思應該也必須說在前面。江南風是個聰明人,有些東西點一下就透,不需要非得捅破那層紙。
然而,戀雪心裏更是清楚的知道,那番話,那樣的話同時她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有的防線不能越過,有的平衡不能打破,她必須先穩定住自己的心神,才能在這樣的異世界最大程度的保護好自己。踏入社會6年,學到的叢林生存法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掂清自己的分量不能迷失自己,這點,她不敢忘。
從江南風告訴她坐在馬車的前轅座上比較不颠後,戀雪就從颠颠簸簸的車廂裏爬了出去和趕車的車娘坐在了一起。想她剛從車廂出去那會,趕車的車娘驚訝的嘴都攏不上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然後挑起眼梢伸過脖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打趣道,“怎麽?今天這麽快就虛了?”本來她出車廂坐到前轅座上,滿隊人的眼睛就都頗是意外和趣味的關注着她這邊,車娘這樣的段子一出,衆人哪有放過的道理,立刻哄的一下笑開了。戀雪揚起唇角,一伸胳膊勾住了車娘的脖子,湊到她脖子邊上呵氣道,“哪能呢?小妹看姐姐在前面第一個人寂寞,怕姐姐虛火上升,按耐不住,這不是放開郎君出來陪姐姐了麽?姐姐可別不領情啊~……”說罷,還伸出手指輕輕的撩了一把車娘的脖子。那車娘哪見過這個,當下手腕子一抖拉偏了馬頭,那馬一受力蹄子一個轉向差點就一蹄子踢到前面陳莫的馬車上。車娘一驚,趕緊左手拉缰,右手催馬,這才讓車子回到正軌。衆人見狀,笑得更厲害了。戀雪收回了手乖乖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個要小心哦的眼神飛了過去,吓得車娘一縮脖子,趕緊連聲讨饒,行了我的好妹妹,你就饒了我吧……
坐在前轅座上和車娘夥計護衛一幹人等聊天打屁,戀雪覺得這路途的時間過的也算挺快。衆人對她這個海客本就充滿了好奇,見她從車箱子裏出來看樣子又是個能說話的主,立刻什麽雜七雜八的問題都招呼過來。戀雪基本把當初在海崖李村編排的那一套又原封搬了出來。別的本事沒有,說瞎話她還不會麽?那一段一段的真真假假,聽的一幫人一愣一愣的。其他人還好說,唯獨谷天蘭整個一個好奇寶寶,什麽風土人情、人文地貌等等等等問的是無一不細。一路下來戀雪覺得自己險些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幸虧她編排的版本是在原本世界的基礎上改裝地,要是憑空捏造讓古天蘭這麽連珠彈似的幾天不間斷轟炸下來,能不露餡那才有鬼呢。
海崖本就是山丘之地,這一路走來雖然不知道是否出了海崖地段,但途中的山巒疊嶂倒是一成不變的。官道基本是穿梭于山巒之間,雖然多少有些上下坡,坡度卻都不大。戀雪本以為這中古世界的官道出了城鎮就應該是那種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可一道下來卻是發現,除了個別地段外,整個官道基本都是石條石塊鋪成。戀雪不禁感慨,難怪馬車的使用那麽普及,原來是路況交通相對較好。想她剛畢業那段時間也曾在路橋公司打過工,有些東西雖然不太懂行但多少也有些概念,這石塊鋪路必有石山方可采石,這一路放眼望去一片片的郁郁蔥蔥,哪來的石山啊?
趕車的車娘聽她提出這個疑問後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斜着眼睛奇怪她這個海上人的腦袋瓜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啊,“哎?你問這些誰知道,這官道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啊。我奶奶輩如此,媽媽輩如此,到我這還是如此……。”不光是車娘,連帶着一隊的夥計護衛都跟着嚷嚷她的注意力不往正地方使。一片打哄聲中,還是鐘晴出頭給她解了圍,據鐘晴介紹,大約一千二百年前孟朝後期,接連兩個皇帝都為了西巡游玩車馬方便全國大興土木修建這種石路,西部官路大部分的石條石塊都是當時從東部運過來的,工程浩大,歷時數十載,勞民傷財。所以到孟朝末期民怨四起,因此才有了慕容德的揭竿而起,以及後來慕容家燕岚王朝的數百載。
鐘晴的講述繪聲繪色,包括車娘在內的一幹人等聚精會神的跟聽書似的。聽後還頻頻感慨原來如此,還是鐘二小姐懂得的事情多雲雲。戀雪毫不意外的留意到佩劍的四個師姐,鐘岩還有谷天梅姐妹對鐘晴的講述并沒有多大熱情,與其說是沒有熱情,還不如說她們應該是早就熟知這段歷史。果然,戀雪暗暗下着結論,從說話氣質和眼神也能看得出來,這幾個人果然都是受過相當程度的教育,神韻不同于普通人。
“石鋪官路的雛形是源于孟朝,經千年下來幾朝幾代官家民間的擴鋪修護才形成了如今戀雪見到的規模——但凡有點名頭的地段,往來官路無一不是石鋪路。”鐘晴見戀雪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微笑着問道,“也難為陳妹妹有心,竟然注意到了官路石鋪的問題,難道在妹妹的國度,往來的官路不是石鋪的麽?”
聞言戀雪輕輕笑道,“被姐姐說中,我們那雖然也有石鋪的路,但大部分路都不是石頭的,所以看到這邊官路都是石鋪的有些意外。”這句話不算說謊了,戀雪暗中吐舌,自己世界的路應該大部分是柏油、瀝青或水泥。石路,有但不多吧。
雖說坐在前轅座上比較不颠,但戀雪每天還是保持在車廂內和江南風獨處一段時間,一是不想讓自己前後的行為有所突兀,再來也是休息一下自己的腦神經。對她而言,和江南風在一起再怎麽注意言詞也要相對輕松的多。
七八天下來,她們基本都是早上起來趕四五個時辰路,中午在途中的飯鋪或村莊或小鎮子點口吃食,接着再趕幾個時辰晚上夜宿村莊或店鋪,倒是沒有一天露宿野外的。有了張嬸家的前車之鑒,戀雪再住民宅的時候一概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無論見到什麽樣的場景都是不聞不問不做多餘舉動。見識了幾次,戀雪這才由衷的體會到老妻少夫在這個世界某種程度來說算是種普遍現象。不但如此,有一次入住的那戶竟然趁江南風洗漱時把一個十四五的小侍領進她屋裏去,問她要不要服侍。戀雪當時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心道這戶竟然拉自己的小侍陪過往的客商睡!真是想錢想瘋了!幸得她将江南風擡出來這才解了圍,不算太過尴尬。
想那告別了張嬸家的那天中午,車隊在一個山澗間搭建的包子鋪停了下來,一隊人呼啦啦的下了馬或馬車圍坐在小鋪子為數不多的幾張長桌旁,倒是剛剛好坐滿。戀雪自然是先扶着江南風下了馬車,然後再拉着他的手讓他在自己旁邊的位置坐下。那是戀雪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飯,同時也是第一次看全了她們隊伍的全部人馬。其實車隊行進時除了她所有的女人都在外面,她沒見過的無非就是幾個男眷。
除了江南風和陳莫,隊伍中還有四個男子。有兩個看衣着風格是和鐘岩還有那四個佩劍的師姐一路的,都是青巾白褂。兩個男子年齡看上去都在四十上下,都帶着家夥式兒,平時和陳莫坐在同一輛馬車裏。還有一個是陳莫的小厮,十二三的年齡,有些瘦弱,在戀雪的眼睛裏實在還是個孩子。最後一個是最引人注目的,谷天梅的小侍,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是個相當漂亮的男孩子。那天他身上穿着一件淡色的長衫,往那一坐,清雅俊美如三月春柳。那個孩子的眼睛生的尤為特別,一雙眼眸在每個不經意的眨眼間都顯的璀璨若星、流光異彩。縱使是看慣了江南風的風華流轉對一般美色已入不得眼的陳戀雪,初見到這樣一個絕色少年也是整個人一震,立刻看的呆掉了。
不過她的失态并沒有維持很長時間。江南風見她那一臉呆樣後立刻在桌子下面狠狠的踩了她一腳。那一腳踩的絕對夠力度,戀雪痛的眼淚都快飙出來了,差點沒咬碎滿口鋼牙這才忍住了沒有痛呼出聲。這一幕顯然沒有逃過衆人的眼睛,谷天梅似乎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看向戀雪時平淡得連眉梢都沒挑一下。鐘晴倒是毫不客氣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眼睛掃了掃戀雪桌子下面的腳,無限同情的搖了搖頭。江南風穩如泰山的坐在那,那神情好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鐘岩則是不以為意的瞟了戀雪一眼,然後繼續将目光鎖定在江南風身上。
想到鐘岩戀雪就郁悶。坐在前轅座上,戀雪一擡眼就能看到前方鐘岩坐在馬背上的身影。八天了,從告別張嬸家那天中午她們第一次下馬車和大家一起吃包子開始,連續八天,每天中午這個鐘岩都會主動湊過來坐在江南風的另一邊,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江南風,那眼神熱切的都能噴出火來。一天兩天的或許大家還沒太注意,可是天天如此就是個瞎子也能感覺到其中的電流,何況她們這一路個個的哪個不是人精?
哎~深深的嘆了口氣,擡頭看看太陽快到正空了,戀雪心中暗暗有些打怵。一開始的時候是鐘岩自己過來要求和坐在江南風旁邊的人換位置,一次這樣,兩次這樣,到了後來江南風旁邊的位置都沒人坐了,大家都主動的空出來留給她。那四個佩劍的師姐先是對鐘岩的行為深皺眉頭出言輕責,到後來幹脆不聞不問放任自流。古家姐妹從始至終只是淡淡的看在眼裏置身事外。鐘晴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表姐的心跡,自然不會有所言詞。倒是她這個挂着名的妻主天天如坐針灸,她坐旁邊尴尬難受啊。江南風面對鐘岩的殷勤始終保持着一種禮貌的距離,應對的神氣語态也很是自然。然而在這種自然之下,戀雪能感覺到他對鐘岩冷淡的像一座靠不到近前的冰山,只能讓人感到絲絲的涼氣。不過很顯然鐘岩是不怕凍的,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各種理由各種機會到江南風眼前晃悠,每一次都看得戀雪眼皮子一抽一抽的,恨不得一拳把她打到天邊去化為星星一閃消逝,省的看着礙眼。
看着前方不遠處出現在視線裏的村莊,戀雪又深深的嘆了口氣,郁悶啊,這每天吃午飯都變成了一種障礙,真希望能早點到達明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