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婆婆就是半個親媽
一場秋雨一場寒,立秋之後,每一場雨過後都會帶來些蕭瑟的秋意。初秋的回暖已經結束,再往下,就是深秋過後的冬季。由夏季帶來的旺盛的生命力不複存在,秋天之後,重病的病人的生命開始緩緩消退,甚至熬不過寒冬。
病床上的葉全已經病的睜不開眼,人到這時候反而求生意思更強,他努力的将眼睛瞪大,刺眼的白光慢慢的浮現,緊接着一張濃妝豔抹的女人的臉出現在他的頭頂,耳邊有嗡鳴聲、嘈雜極了,所有以前不注意的細小聲音在重病之時被放大了無數倍。接着葉全聽到自己的二婚妻子高偉對小女兒說道:“你可千萬別給我說漏嘴,就說你爸的病還有得治,讓你哥掏錢。哎喲我那麽多債啊,你爸死了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哦,好。”十五歲的姑娘翹着二郎腿坐在重病父親的病床旁,塗着自己的紅指甲,笑嘻嘻的對自己媽媽說,“葉真唉,這個老東西竟然生出來那麽帥的兒子,啧啧。”
她和她母親一樣,絲毫不在意病床上男人的死活。
“你把你爸這個胃癌晚期的貼條撕了,寫個胃癌早期。”
“媽,你想的夠周到的啊。”
“人家又不傻,都說娛樂圈明星最精了。晚期還有手術的必要嗎?”
不、不能這樣,葉全努力的掙紮了起來,女人湊過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啊,等你那兒子來給了錢就能放心撒手了是不是,到時候早點死了你也痛快我也痛快,住這兒一天好幾千呢。”
“嗬嗬——嗬嗬——”葉全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大喊,但卻發不出正常的音節。他深知自己虧欠葉真母子的債已經夠多了,這些年葉真出名之後,不僅他的生意再也無法維持,當年背叛妻兒娶來的女人只知道花錢和賭博,欠下一屁股債。他身體硬朗的時候還能攔着這個女人不去打葉真的主意,如今他病入膏肓,這女人變本加厲、甚至要還不懂事的小女兒去向葉真要錢——
他悔恨自己當年犯下的錯事,卻無力回天,甚至連說出一個字兒都很困難。他真是瞎了眼,他不是人,他受到了報應、得了重病,但這些都無法彌補葉真和他死去的媽媽啊!
他也想兒子,卻沒臉去見他。葉真媽媽病的時候他資金周轉不周,家裏婆娘攬着不讓給錢,耽誤了她最佳的治療時間,這件事到了陰曹地府,葉全根本無法面對葉真媽媽!說什麽,說現在明白了她的好、明白了自己娶了個狐貍精似的婆娘?!一切都晚了、晚了!
到死,他都不會原諒自己的錯誤——
葉真在車上看着窗外的秋雨,思緒逐漸飄遠,他最近其實經常因為葉全的事兒而走神,鄧雲樓在開車,對他說道:“椰汁兒,快到了。”
“哦。”葉真這才從繁瑣複雜的情感中逃離而出,對正從後視鏡裏看他的鄧雲樓笑了笑。鄧雲樓微微皺了眉頭,他能感覺到,葉真并不開心。
葉真穿的低調而素淨,到醫院停車場之後就戴上了墨鏡和口罩,鄧雲樓在下車的時候握了握他的手,說道:“沒事,萬事有我。”
葉真恩了一聲,跟在他身後上了重病病房樓。現在醫院的病歷系統很嚴格,是由患者自己保存,在未經本人允許及司法部門認可不能私自調閱,葉全病到什麽程度,鄧雲樓和葉真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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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真在這之前,打電話對葉落說,自己會在三天後去,也就是明天。他早來一天,就是為了看看高偉和葉落有沒有耍花招。葉真走的很慢,鄧雲樓兩三次回頭看他,都看到他低着頭慢吞吞的走路。好在路程并不長,留給葉真糾結的時間很短,很快他們就到了病房附近,高偉和葉落兩個人一起有說有笑的出去吃飯,小姑娘完全不像給葉真打電話表現出來的那樣可憐,反而和她媽似的很風塵,沒有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清純。
果然有問題啊,葉真想。
葉全瘦的形削骨立,因為是胃癌晚期他已經無法進食,身體插着許許多多的管子。葉真隔着玻璃窗遠遠的看了葉全一眼,心裏說不清楚什麽滋味兒。
高偉和葉落走遠了之後,葉真輕輕推開了門,鄧雲樓跟着他進來,站在了門口立定了。葉真走到葉全的病床前默默的注視着這個他恨了十多年的男人,一句話也沒說。
閉着眼睛的葉全聽到了腳步聲,困難地睜開了的雙眼。
他的眼神起初是幹枯的,但在看到摘下口罩和墨鏡的葉真的時候,頓時亮了起來。
“嗬嗬——嗬嗬——”插着管子的身體講不出話,葉全努力的動着身體,見到多年未見的兒子他自然是高興的。
葉真都這麽大了啊,葉真有出息啊——
葉真抿着唇走到了他面前。
他以為自己會破口大罵,但實際上他竟然一句話都罵不出來,只是平靜的開口闡述着事實:“我想問你,當年我在你面前跪下來,求你借給媽媽錢治病的時候,你究竟在想什麽?因為這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葉全太過激動以至于淚流滿面,他不斷的發出令人難受的呻吟聲,支離破碎的傳達着自己想說的話。
“對——”
“不——”
“起——”
“真——真——嗬嗬——爸——爸——錯——了。”
這幾個字已經用了他巨大的力氣,異常的清晰,葉真眼裏微微濕潤,他偏過了頭、睜着眼睛向上看天花板,緩緩開口說道:“錢我會給你,但從此我們倆再無瓜葛。你沒我這個兒子,你也不是我爸爸。”
葉全老淚縱橫,他看着葉真搖頭,努力的發出聲音說道:“嗬嗬——病——病歷——”
葉真沒能聽清楚,但鄧雲樓聽出了些端倪,湊近了說道:“你說什麽?”
“病——病歷——”
鄧雲樓按下了紅色的急救按鈕,一分鐘不到葉全的主治大夫就趕來了,說道:“病人怎麽了?什麽事!”
“嗬嗬——嗬嗬——病——歷——給——他——”
葉全努力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葉真。葉真一頭霧水的皺着眉頭,鄧雲樓說:“他說病歷給他看。”
大夫這才注意到了身邊的葉真,被葉真吓了一跳說:“你是……”
葉真看向他,說道:“我們去辦公室聊吧,這裏不方便。”
葉全努力睜大眼睛,不肯放過看着兒子離去的背影的任何一個小細節,他怕錯過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剛才說話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氣,沒堅持多久,他就昏睡了過去。
葉真坐在辦公室翻看着葉全的病歷,問大夫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手術對他已經沒用了?”
“恩,是啊。”大夫很抱歉的說,“因為已經是晚期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做手術也沒希望了。現在只不過是用醫療設備讓他痛苦地維持着生命而已。我們也告訴他的家屬了,說的很清楚,讓他們開始料理後事了。”
葉真心裏一緊,心想果然是個圈套,最後他問道:“葉全還能活多久。”
“一個周,或者兩個周。”醫生想了想說,“如果有奇跡,大概一個月。”
葉真咬了咬嘴唇,說道:“謝謝您了。”
高偉為了要錢編了這個謊言,在尚有一絲良知的葉全的幫助下,被早來一天的葉真所識破。鄧雲樓氣不打一處來,他和葉真回了酒店下榻之後,就立刻打電話給朋友調查高偉和她女兒的事情。葉真依舊很平靜,他打電話給張深導演又請了一天的假,很抱歉得說這裏的事情處理不完、要晚點兒回。
張深導演很痛快的讓他不用擔心劇組,這幾天他們可以集中拍藍毅的戲份,因為他知道葉真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請假的人。
葉真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想過幾個辦法去報複葉全,有想過賺了錢用錢砸到他的頭上、有想過自己得了獎用獎杯砸到他頭上這種幼稚的想法,也有想過報複高偉的辦法。夜裏他想起來母親離世痛苦的臉,就想一腳踩在葉全的臉上,看他痛苦的模樣、讓他忏悔、讓他道歉、讓他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葉全就是不得好死。人在做、天在看,不等葉真做什麽,老天先懲罰了他。
他已經老了、病了,不像個樣子了,他快死了。他忏悔了、道歉了、後悔了,但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彌補過去給葉真母子造成的任何傷痛。他要帶着這樣的愧疚進棺材,死不瞑目。
葉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心裏會難受。
鄧雲樓從他身後緩緩地抱住了他,葉真在吃晚飯,他本來吃飯就很慢,握着勺子的手待在半空中就不動了,鄧雲樓溫暖的懷抱讓他蘇醒過來,接着鄧雲樓用手握住了葉真握着勺子的手,在米飯裏倒了點兒熱茶,舀了一勺送進了葉真的嘴裏。
葉真嚼了嚼,說道:“好燙。”
鄧雲樓又舀了一勺,在自己嘴邊吹了吹,喂葉真吃了下去。葉真睜着圓圓的眼睛,眼神濕漉漉地像個小兔子,鄧雲樓說道:“好好吃飯,你吃的飯都要涼了。”
葉真輕輕笑了笑,說道:“我想史萊克和愛麗絲了,他們怎麽樣了?”
“出來之前我放我媽那兒了,我讓她發個視頻來。哎喲,你不知道你婆婆現在多迷做飯哦,狗糧都能變花樣做呢。”
“真的嗎?”葉真說道,“好厲害。”
“就看着好看,不知道味道怎樣。”
說話間,鄧雲樓的手機響了。鄧雲樓以為是他托人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接起來卻發現是自己的母親大人趙淑琴。
鄧雲樓不明白自己媽幹嘛這個時候打電話,接起來趙淑琴說道:“你紹興幹嘛呢啊?幹嘛讓你方叔叔查事兒啊?”
“有點事情嘛媽。”
“什麽事情啊,葉真的事情嗎?”趙淑琴翻着高偉資料,對身邊的管家方齊做了個“你去吧”的口型,然後說道,“葉真繼母啊?”
“是啊……&%……¥#%大體就是這麽個事兒啊。”
鄧雲樓摸不清趙淑琴什麽心思,接着趙淑琴說道:“這還能忍?!等着,我去撕了她。”
鄧雲樓:……?!
趙淑琴嘆了口氣,說道:“告訴葉真,我怎麽樣也算是他半個媽了,這點兒事情我來就好。紹興近,我明天就到。”
“太麻煩了我們來就——”
“不,我要去。”
趙淑琴放下電話,摩拳擦掌說道:“哎喲,多少年沒撕逼了……技術可能都生疏了……”
葉真依舊在慢吞吞的吃飯,鄧雲樓拍了他一把,說道:“明天咱媽要來。”
葉真不明白,說道:“怎麽了?”
鄧雲樓說道:“……我覺得,她好像已經接受你了,她說她也算你媽,不能看你被這個女人算計欺負,要來給你撐腰。”
這是幾日來葉真聽到的一個最好的消息,他漂亮的眼睛一瞬間就亮了起來。
鄧雲樓親了親他的額頭,說道:“放松點兒寶貝兒,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