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姬子癡禦劍帶司笑離開試煉之地。
淩厲的風吹到二人面上, 兩人衣衫發絲飛舞交疊,為了不摔下去,司笑緊緊地摟住姬子癡。
姬子癡察覺到她将臉埋在他的背上。
少年身體有些僵硬, 纖長濃密的兩睫微微顫抖。
“師姐, 回到宗門後我們要怎麽辦?”
他開口緩慢道, “我們”二字在少年舌尖親昵卷過。
不管怎麽看,相青玉死後,司笑師姐和他便是在同一陣營, 無法分開。
司笑接下來所行所做肯定都要考慮他。
她和他, 綁在了一起。
少年唇角彎了彎。
姬子癡安靜等了半晌, 忽然發現司笑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少年彎起的唇角頓時收斂,他眯了一下眼,正要回頭看, 腰間摟着他的那雙玉臂竟然頓失力道,兀地松開。
覆水難收,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姬子癡幾乎是想也不想去撈司笑。
見女郎緊閉雙眸, 不知什麽時候再次陷入昏沉,她如斷線紙鳶, 纖細單薄的身形從高空下跌!
盈靈劍的鈴铛聲劇烈響動, 少年紅衣如蝶, 飛蛾撲火從劍上躍下攬住司笑。
“司笑師姐?!”他驚喊, 桃花眸溢出恐慌。
女郎的面龐不知何時蒼白地吓人。
Advertisement
她的臉蛋脆弱,眉眼間生命力微微,就像快死了一樣。
姬子癡頓時怔然,腦中閃過母親萱妃臨終的樣子。
他大腦空白,竟忘了禦劍, 抱着司笑直直墜下。
盈靈劍察覺到主人的危機,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姬子癡,直沖靈墟宗。
少年緊緊摟着司笑,指節探過她的手腕、胳膊、脖頸,探到她體內紊亂的靈力。
姬子癡眼眶暈出壓抑的緋,他咬破唇角,長睫覆下,低頭抱緊司笑。
他無法引導司笑的靈力。
他體內的魔氣只會傷害她。
茫茫蒼雲間,姬子癡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迷茫。
司笑為什麽會突然暈倒?
因為他自不量力地接近她,渴求不可能得到的溫情麽?
許久未想起的回憶閃過少年腦海。
姬子癡并不是一直都憎恨皇帝的。
甚至,有一段時間,他很崇拜皇帝——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是天下共主,治國有方,被百姓歌頌為明君,朝廷後宮皆以他的父親為驕傲。
姬子癡記得,他天真地問萱妃娘娘,他可以成為父皇那樣的明君麽?
萱妃卻笑了,她笑的好大聲啊,就像聽到了讓天下人嗤笑的笑話。
萱妃捧起四皇子粉雕玉琢的臉,指甲陷入他柔嫩肌膚,劃出鮮血,萱妃柔聲道:“怎麽可能呢,子癡,你一輩子,都不會變成他。”
姬子癡說:“母妃,你掐疼我了。”
他又委屈問:“母妃,為什麽不能對我溫柔一點。”
四皇子姬子癡不明白,為什麽萱妃娘娘性格如此古怪。
只有在哄他睡覺的時候,萱妃才會露出溫柔的一面。而其他時候,萱妃看着他的眼神只會讓他覺得他只是個錯誤的存在。
舅舅和宮人都說萱妃只是心情不佳,但姬子癡覺得萱妃就是讨厭他。
不過後來,萱妃變成了“妖怪”,被殺死了。
姬子癡記不清萱妃是被誰殺死的,這塊的記憶很模糊。
應該是皇帝......他想,所以對皇帝的憎恨更深。
姬子癡還記得在他委屈地問出自己為什麽不能得到母妃的溫柔對待後,萱妃嫌惡地推開四皇子,厭惡又害怕地呵斥他。
“溫柔?”
“你這樣的存在,怎麽能奢望溫情呢。”
姬子癡眨了眨眼,少年臉蛋失去血色,眼底多了層冰涼。盈靈劍的鈴铛聲劃過天空,他低眼看着懷中昏迷的司笑,嘴唇微弱一顫,盈靈劍俯沖而下。
靈墟宗地面,有弟子眯眼看向天空。
“你看,天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下來了。”
“肯定又是哪個弟子不好好禦劍,等會兒看執事長老怎麽罵他。”
“等等!他好像要掉下來了!”
随着弟子們的驚呼,少年緊緊抱着司笑摔到地上。
女郎嬌小的肩膀在他懷中,姬子癡咬牙閃過猶豫,最終在弟子們上前查看時松開了手。
“是司笑師姐!”
“司笑師姐回來了!”
“快!快去喊醫修!還有真人,快!”
姬子癡躺在地上,烏發散開鋪在地面,他眼底冷漠地看着那邊亂糟糟的場景。
沒有人注意他。
瘦白的指節顫抖撿起盈靈劍,幾乎握不穩,他面無表情跟上。
醫修們診斷不出司笑昏迷的原因,沒過多久,聞訊趕來的平水真人焦急出現,讓弟子們把司笑送回洞府,接着封鎖了司笑的洞府,并吩咐閑雜人等,不得探望。
“對不起啊,姬師弟。”面對姬子癡,守門的童子讪讪。
接着,童子關上洞府的門。
少年臉色蒼白,嘴角勾起譏諷的笑。
在衆人眼中,他和司笑沒有任何關系。
司笑昏迷,他也沒有資格探望。
他抱着盈靈劍,眼皮倦懶垂下,幽幽等在洞府外的一棵樹下。
小童在洞府內透過窗戶看到,嘆了口氣,這時,有人走向洞府,小童定睛一看,發現是席劍,于是殷勤地開門。
“師父有說司笑什麽時候會醒麽?”席劍皺眉看着昏迷的女郎,問。
“平水真人沒說,只是讓我們照顧好司笑師姐。然後......”小童偷偷觑了一下席劍,慢吞吞道,“然後說如果席師兄來了,可以想辦法和司笑師姐培養一下感情。”
“培養感情?”席劍聲音微提,似乎覺得荒謬,“司笑生死未蔔,居然還讓我做這種事?”
小童委屈,“這您也不能怪我啊,是真人讓我帶話,又不是我想這麽說的。”
“不過,您還是多來看看司笑師姐吧。”
“畢竟相師兄不在後,您的身份就不一樣了嘛。”
席劍額角直跳,他當然知道現在情形大不相同,但若讓他對司笑培養什麽感情,這怎麽可能。他一直把司笑當成妹妹看,怎麽可能趁人之危。
比起仙侶,當然是劍才能陪他一輩子。
但席劍很清楚,現在平水真人作為靈墟宗最高興的人,是想看他和司笑在一起。
他不能違背師父的命令。
“晚寒真人沒有來過嗎?”席劍幫司笑掖了掖被角,問小童。
晚寒真人總是在司笑面前裝貼心長輩,要是相青玉沒死,為了相青玉,晚寒真人肯定會過來探望。但是相青玉死後,估計晚寒真人就不想裝了。
“沒有,不過您為什麽問這個問題?”小童道。
靈墟宗的弟子都知道,晚寒真人沉浸在喪失愛徒的悲痛中,對外界事務不理不問,沒那個心情來探望司笑,這也很正常。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席劍搖搖頭。
想到晚寒真人對相青玉的重視程度,還有相青玉此次蹊跷的死,席劍看了一下司笑的臉。
他有些擔心晚寒真人會對司笑做什麽。
“你注意好,如果晚寒真人過來看司笑,記得告訴我。”
席劍離開後,小童下意識在洞府門口看向那邊的樹。樹下的少年已經消失不見,應該是走了。
小童松了口氣,正要關門時——
一柄冰涼的劍搭在小童脖子,鈴铛聲響了幾聲,小童僵硬回頭,“你、你怎麽還在這裏。”
姬子癡眸色冰冷,鴉羽長睫垂下薄涼的弧度,“為什麽席劍可以探望,但我不可以。”
“因為席師兄和司笑師姐是朋友......”小童眼神躲閃。
“不說,我就砍斷你的脖子。”姬子癡涼涼嗤笑。
小童心裏一咯噔,“姬師弟,你怎麽能開這樣的玩笑。”
少年毫不猶豫劃開小童的脖子,露出深色血口,他眯眼,“如果不是司笑在裏面,在你攔我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
小童害怕地哆嗦,他察覺到姬子癡的修為變成了金丹,更察覺到少年身上殘忍的殺意。
姬子癡不在意以靈墟宗弟子的身份,殺死靈墟宗的人。
小童咽下唾沫,在姬子癡的威脅下,把最近靈墟宗裏發生的事情全都說出來了。
相青玉死了,自然是引起了一陣騷亂。
相青玉死的太過突然,衆人不知道相青玉是怎麽死的,去了哪裏。
一部分弟子十分悲痛,要找到殺死相青玉的真兇,為師兄報仇。
而靈墟宗內,最為悲痛的人莫過于晚寒真人。
別看晚寒真人對外人冷漠寡情,但他是真心把徒弟相青玉當做親兒子對待的。
喪失愛徒,猶如喪子。
緣汝真人對相青玉的死幸災樂禍,根本不管事。平水真人扛下了靈墟宗的事務,并阻止晚寒真人發洩發瘋。
在平水真人管理事務的時候,他提出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那就是讓司笑和席劍結為仙侶。
平水真人說,靈墟宗多年沒有宗主本就有隐患,相青玉死後,因為晚寒真人太過悲痛不理宗門事務,導致靈墟宗一片混亂,暴露了長久以來的缺點。
而司笑和席劍結為仙侶,席劍就可以成為新任宗主,統管宗門事務,恢複宗門的安穩平定。
在平水真人的努力下,沒過多久,宗門上上下下都默認了這件事——司笑師姐會和席師兄結為仙侶。
接下來,只等司笑回來點頭同意了。
但沒想到,司笑雖然回到宗門了,但陷入了昏迷。
司笑不能表态,平水真人就直接當做是她不拒絕,更是肯定了席劍會和司笑結為仙侶。
按現在的情形,估計等司笑醒來,就會舉行大典。
少年指骨發白,用力攥緊劍柄,心底翻湧幽暗情緒,差點殺了小童後,他追上席劍。
姬子癡墨發散開,眸子透出猩紅之色,殘忍壓抑。
玄衣青年看到他,繃緊身體,戒備道:“姬師弟,何事?”
“你要和師姐結為仙侶?”少年嘴角微勾,陰冷。
席劍反應了一下,才想到他口中的師姐是司笑。
“所以呢?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來阻止我?”席劍沒有直接答,反而道。
席劍挑眉,像是要打破少年可笑的信念,“我和司笑是青梅竹馬,相青玉不在,我與她結為仙侶是宗門弟子喜聞樂見的好事。”
“而你呢?姬子癡,你是以什麽身份攔我?”
“如果你沒有成為緣汝真人的親傳弟子,恐怕,你和司笑連見面的機會都不會有吧。”
姬子癡像瀕臨暴怒的小獸,聞言,腦海中的弦斷開,劍氣瞬間撕裂空氣襲向席劍。
他還尚存一分理智,知道不能讓司笑之前的努力覆滅,所以僅用了靈力,沒有露出魔氣。
盡管,少年體內的魔氣随着他越來越暴戾的情緒在不斷叫嚣。
“進步很快。”席劍擋下攻擊,冷冷道,“可惜,沒有章法。”
盈靈劍的鈴铛瘋狂響動,在兩道殘影與淩亂劍氣中,殺意肆意,沒過多久,少年手中的破劍飛出。
姬子癡顫抖着手,瘦白手背上青筋直跳。
席劍緊皺眉頭,“你似乎受傷了。”
“你不許和她結為仙侶。”姬子癡抓起盈靈劍,狠狠道。
席劍只覺得,面前的少年就像一只小狗,被激怒的小狗。
不想讓自己的主人抛棄他,正瀕臨崩潰邊緣。
與司笑結為仙侶,席劍其實對這件事也感到抗拒,倒不是他讨厭司笑,而是這件事對司笑沒有好處。
而姬子癡,他也不希望這個年輕的弟子參與到這件事中。
緣汝真人沒有行動,說明緣汝真人不想讓姬子癡與司笑結為仙侶,不管理由是什麽,席劍覺得應該尊重緣汝真人的選擇。
但面前的少年......如果放着不管,也許會對司笑帶來傷害。
席劍用劍氣擋住姬子癡的又一道攻擊,他猶豫了幾下,終于不忍心道:“我不能拒絕師父的命令。”
“所以你找我,沒有用。”
“如果能讓緣汝真人出面,也許事情會有轉機。”
***
“真人,您真的不管他嗎?”緣汝真人身邊的小童欲言又止。
姬子癡在緣汝真人所居的殿外跪着,他已經跪了十天。
“管什麽?給他機會接近司笑去害她嗎。”緣汝真人煩躁地推開案上的記錄玉簡,“沒看到我正在忙呢?別跟我提姬子癡。”
“可是,姬師弟身上好像還有傷,一直跪着......”
緣汝真人說:“受傷就好好養傷去,為師又沒逼着讓他跪。”
緣汝真人沒心情理姬子癡。
他悄悄看過司笑,然後發現司笑昏迷是因為體內的鎮宗之寶受到了刺激将要覺醒。
對此,緣汝真人覺得非常的不對勁。
鎮宗之寶已經融入司笑體內了,沒轉移沒取出,怎麽還能直接覺醒?
要是真的覺醒了,司笑豈不是變成了貨真價實的魂器?
橫清仙祖那樣的人不可能沒有考慮到這種事情。
之前緣汝真人不明白為什麽非要是三百年後的宗門大賽結束了,才能挑明鎮宗之寶的事。
現在司笑昏迷了,緣汝真人漸漸抓住些模糊的思緒。
也許,橫清仙祖早就算好了,三百年後,鎮宗之寶會面臨覺醒的契機,所以才會用什麽宗門大賽騙他們。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緣汝真人翻完所有的記錄玉簡,竟驚出一身冷汗。
靈墟宗記錄玉簡中所謂的鎮宗之寶,只是一個吉祥物的存在,不可能對司笑的影響如此之大,更不可能讓她無法修煉。
橫清仙祖,似乎把他們都騙了。
緣汝真人騰地站起身,臉色難看至極。
橫清,到底是把什麽東西放在了司笑體內?
為什麽又設定了那麽困難的轉移方法。
對于取出司笑體內鎮宗之寶的方法,緣汝真人很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所以他才後怕。
橫清仙祖自始至終,似乎都沒有打算讓鎮宗之寶離開司笑的身體。
這樣,會讓司笑成為一個魂器。
想到此處,緣汝真人猛地掀開桌案,深吸幾口氣。
他開始思索最近宗門裏因鎮宗之寶發生的種種事情。
對于平水真人的小把戲,緣汝真人看的明明白白。
平水真人才不想讓席劍當宗主,他想自己當宗主。所以席劍和司笑結為仙侶後,平水真人會想辦法轉移鎮宗之寶。
平水真人想讓司笑為席劍生下孩子,轉移鎮宗之寶。
之前緣汝真人覺得,如果司笑本身不拒絕,那就能把礙事的鎮宗之寶從她體內剔除,能讓她追随大道,修煉飛升。
這樣,他就能帶着司笑在上界與橫清仙祖彙合了。
緣汝真人為了這種私心,沒有阻攔平水真人的行動。
但現在,在沒搞清楚“鎮宗之寶”到底是什麽前,他要攔住席劍和司笑結為仙侶。
緣汝真人寬袖揚動,終于慢條斯理從殿內走出。
他看向跪在地面的姬子癡。
天色至暗。
少年身形纖細,被包圍在暗意中,像被黑暗吞沒。
他跪在地上,脊背挺直,微微低頭,烏黑柔軟的發絲如毒蛇般蜿蜒鋪開。
緣汝真人莫名覺得姬子癡有些奇怪,緣汝真人掩袖咳了一下,明知故問,“徒弟,跪在這裏,所為何事?”
少年極慢出聲,嗓音沙啞,“請師父出面,阻止司笑師姐和席師兄結為仙侶。”
姬子癡拖着受傷的身體,在此地跪了十日,心如灰,眼晦暗,內心的感情,也慢慢發生了詭異的轉變。
而緣汝真人,并沒有覺察。
緣汝真人挑了挑眉,覺得有姬子癡在能讓他省不少事。
這樣,他就有理由打斷席劍和司笑結為仙侶了。
緣汝真人裝作為難,“可是,你為什麽要讓為師出面做這種事情?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你司笑師姐和席師兄結為仙侶,不是一件喜事嗎?”
姬子癡長睫微顫,幽幽接道:“我不想讓司笑師姐和席師兄結為仙侶。”
緣汝真人無奈:“理由呢?”
少年擡頭,發絲滑落冷白面龐,琥珀色的瞳孔直視緣汝真人。
如勾起紅線,他的嗓音慢悠悠挑起。
“因為,我喜歡司笑。”
他的眼神。
竟讓緣汝真人感到了毛骨悚然。
作者有話要說: 知道是什麽眼神嗎,是病嬌的眼神。
——
謝謝小天使嗷
讀者“今天有進步一點嘛”,灌溉營養液+12020-08-29 17:35:45
讀者“神闕”,灌溉營養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