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但那只是一瞬。

蕭禦若真的可信, 她就不會飲下那杯能要她性命的毒酒。

他們之間所有情分,被一杯摻了西施毒的酒消耗得一幹二淨。

情窦初開之際,哪有不對愛情充滿幻想的?

況蕭禦又是那般出色的人, 驚才絕豔, 俊逸出塵。

她知道蕭禦出身世家, 最看重的是家族利益,可他也是她的戀人,在她最難堪之際對她施以援手。

她知道他孤高自矜, 世事洞明, 他清冷疏離眼眸也有過無奈淺笑, 最後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她知道皇權世家天生對立,卻在心中仍有期許,因為, 他是她的逸之啊。

可就是這樣一個她藏在心裏喜歡着的人,為了家族利益, 親手端給她一杯毒酒。

所謂絕望, 不過如此。

她察覺到酒裏異樣, 再擡頭,看到蕭禦微蹙眉眼, 她忍着劇痛, 輕聲說:“多謝逸之的酒。”

宮宴仍在繼續, 她死死掐着掌心, 微擡下巴如往常一樣。

今夜脂粉施得厚,旁人不會看到她臉色蒼白。

她笑着慶幸,堅持到宮宴結束。

那夜風很大,刮在臉上如薄薄刀刃,生生的疼。

她自宮門而出, 上了軟轎,在轎上大口大口吐着血。

心腹将水遞到她嘴巴,她顫着手推開,她想哭,卻哭不出來,便只好笑,笑到聲嘶力竭。

她不甘心這樣死。

死在蕭禦手裏。

萬幸她早有準備,萬幸她收買的太醫令的終于倒向她,昏迷幾個日夜後,她重新醒來。

她的命雖暫時保住了,可越發畏冷,還不能有情緒波動。

太醫令說,她随時會死,西施毒乃天下奇毒,無藥可解。

西施毒是毒,可情毒,一樣是毒。

叫人刻骨銘心,萬般不甘。

然萬般不甘,終被時間消磨成掌心淺淺的疤。

一別經年再相逢,她面對蕭禦,心平如鏡。

她拿了蕭老夫人兩萬兩黃金,蕭禦喂她一杯毒酒,如此也算兩不相欠,後來她斬斷蕭家羽翼,讓蕭家從世家之最就此沉寂,在與蕭禦的交鋒中,算起來她還占了蕭禦便宜,更勝一籌。

想到此處,李姝笑了笑,道:“蕭相乃百官之首,三公之尊,蕭相都認可本宮新政,其他人還有甚麽話可說?”

蕭禦是別有用心也好,是其他緣故也罷,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若不抓住這個機會,便是白白在朝堂興風作浪許多年。

李姝笑着開口打斷世家們的紛争,側臉喚了一聲元寶:“将本宮拟好的章程拿給禦史大夫,讓禦史大夫廢舊法,立新政。”

元寶高聲唱喏,捧着诏令趾高氣昂走過世家子,遞給禦史大夫。

禦史大夫掌律法,新政到了他手上,就等于鐵板釘釘,再無回旋餘地,如此一來,便等于宣告世家們壟斷朝政的局面徹底結束。

自身利益嚴重受損,哪怕李姝分而化之對他們做出賠償,但世家們也越發坐不住,年輕氣盛的子弟不顧衆人阻攔站出來,大聲質問蕭禦。

可蕭禦素來清高自傲,從來不會向任何人解釋,又怎會理會世家子口不擇言的話?

蕭禦立在殿中,不悲不喜,不為所動的模樣仿佛聽不到世家子的話一樣。

世家子本對蕭禦還有幾分尊崇之心,見蕭禦如此,不禁有些氣急敗壞,脾氣一上來,問候蕭禦祖上三代的髒話便從嘴裏溜了出來。

世家子的話難以入耳,薄涼如李姝都有些聽不下去,本着蕭禦誤打誤撞幫了她一把,她為數不多的良心覺得自己不能任由蕭禦被人罵。

她清了清嗓子,想開口替蕭禦說話,但轉念一想,世家們恨她入骨,她若開口,只怕會讓世家更加反感,從而對蕭禦越發不滿。

斟酌片刻,李姝對一旁懶撒靠着憑幾上的李琅華使了個眼色。

雖說李琅華剛才對蕭禦頗有敵意,但那是皇權與世家相碰摩擦出來的火花,如今蕭禦違背世家形勢法則幫了他們,于情于理,李琅華也應該将燒在蕭禦身上的火轉一轉。

李琅華向來能言善辯,必能幫蕭禦解圍。

李姝這般想着,見李琅華眸光微轉,笑着對義憤填胸的世家們道:“這麽大的火氣做甚麽?蕭相此舉——”

然而蕭禦不等李琅華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殿下,禦有政事在身,先行告退。”

說完話,他略拂衣袖,轉身走出大殿。

李姝有些意外。

轉念一想,又覺得頗為正常,以前她與蕭禦在一起時,蕭禦連她的好意都不會接受,更何況現在接受來自敵對勢力的李琅華的好意?

李姝沒有多想,略說幾句安撫世家的話,便讓元寶宣布散朝。

經歷上次敲打後,陳太後比原來長進很多,知道推行新政是加強皇權,下了朝,便牽着怯生生的小天子,追上李姝,向李姝道謝。

李姝瞥了一眼看見她便往陳太後身後躲的新帝,笑了笑,道:“太後客氣了,這是本宮應該做的。”

她沒那麽高尚,為了鞏固皇權與世家為敵,她只是想讓自己的勢力大一些,再大一些,大到真正能一手遮天,大到自己的名字百世流傳。

她就是這麽一個自私自利喜歡弄權的人。

但新法沒那麽容易推行,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說完話,便向陳太後告辭。

然而她剛剛轉過身,又被陳太後叫住了:“殿下。”

她只好又轉過來,道:“太後還有事情?”

陳太後手指攪着帕子,面色頗為躊躇。

李姝見此,屏退左右,只留李琅華在身邊,道:“皇叔是自己人,太後有話但說無妨。”

陳太後這才開了口,聲音期期艾艾的:“新法推行之後,殿下是不是不會再重用任何世家子弟?”

這個問題沒頭沒腦,有些奇怪,李姝看了一眼陳太後,道:“本宮是唯才是舉,若有才幹,自然會用。”

陳太後松了一口氣。

李琅華眸光輕閃,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陳太後。

李姝看了看面色微喜的陳太後,又補上一句:“不過,同等能力下,本宮會更偏向寒門。”

“這是自然。”

陳太後覺察到兩人目光,連忙道:“自然要以寒門為主。”

李姝颔首,揣摩着陳太後心思,問道:“太後要為本宮舉薦人才?”

陳太後點頭,又連忙搖頭,道:“殿下推行新政,哀家怎能壞了殿下規矩?只是,只是想求殿下一個恩典。”

想起李姝不喜旁人說話斷斷續續,陳太後迅速組織語言,殷切道:“哀家幼年之際曾與周端惠的長兄見過幾面,此人頗有才幹,若因其父罪過,讓他一生流放邊外實在可惜,所以想求殿下一個恩典,召他回來參加科舉。”

李姝挑了一下眉。

林文議的長子她有印象,容貌頗好,是個俊朗男子,再想想她的暗衛拿到的陳太後的近期消息,她看着陳太後的目光變了味。

陳太後間李姝習慣性挑眉,以為李姝因林文議的事情遷怒林見淵,面上白了一分,心有戚戚道:“哀家只是覺得周端惠要嫁入杜家,身後若無男子為她撐腰,只怕日子難熬。哀家聽聞,周端惠的長兄是端方君子,與周端惠關系頗好,若他在朝上大展宏圖,杜家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敢為難周端惠。”

“哀家,哀家只是怕周端惠日子難過。”

陳太後不敢看李姝略顯淩厲鳳目,垂着頭,小心翼翼為自己找着借口。

“好。”

李姝沒有回絕陳太後的話,聽到陳太後後面用周端惠出來擋槍,心中有些不悅,但面上仍是微笑的,道:“本宮讓人給邊外遞個信,讓人将他放回來便是。”

陳太後只比她大十歲,今年才二十八,讓她這個年齡守着先帝的牌位過日子,的确不人道。

況眼下要推行新政,她不能與陳太後的關系太僵,做個順水人情放了林見淵,讓陳太後的心思放在林見淵身上,能少她不少麻煩。

陳太後大喜,一疊聲去謝李姝。

李姝擺擺手,道:“本宮見過林文議,知道他心細謹慎,是穩妥之人。太後殿裏的缺個詹事,暫且讓他補上,待新政推行之後,再叫他參加科舉。”

林見淵有沒有能力先另說,單是她弄垮林家讓林見淵從是,她都不可能對他委以重用,與陳太後搞好關系也是有限度的,讓林見淵在陳太後身邊做個詹事,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

陳太後不知李姝心中想法,只以為自己為林見淵争取到了光明未來,面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李琅華眸光輕轉,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沉浸在喜悅中的陳太後。

李姝政務繁忙,與陳太後說完話便起身離去。

李琅華隔一會兒才追上來,潋滟桃花眼有意無意地瞄着與走向另一條宮道的陳太後。

“收一下你無處安放的爛桃花。”

李姝斜了一眼,道:“口水快流下來了。”

李琅華笑道:“本王只是覺得陳太後懵懂無知的性子有些可愛。”

“可愛也不是你能招惹的。”

李琅華的風流出了名,李姝怕他犯了老毛病,便提醒道:“她跟咱們不一樣,別去招惹她。”

“怎麽不一樣?”

李琅華揶揄一笑,正準備繼續追問,忽見長廊盡頭濃郁翠色掩着一片紫色,眼波一轉,微微靠近李姝,暧昧笑問:“小姝吃味了?”

“本王不過多看了她兩眼,也值得小姝這般警告本王?”

李琅華的話變了味,黏黏糊糊似情話,李姝瞬間警覺起來,舉目四望,看到插手長廊處的蓬萊樹下似乎立着一個人,紫袍玉帶,清貴逼人。

三月的清晨霧蒙蒙,太陽升起便化成了露,滾落在枝丫,滾落在他的衣袍。

錦衣蘸了水,顏色深深淺淺不一。

他在這立了很久。

他下朝不走這條路。

他是專門在這等她的。

李姝忽然想順着李琅華的話說下去。

事實上,她就是這樣做的。

李姝道:“吃味又如何?”

“皇叔說過的,世間美人與我相較,不過是土雞瓦狗,連庸脂俗粉也談不上,可今日見了陳太後,卻移不開眼睛。”

李姝的話半真半假,輕嗔薄怒,自帶風情。

李琅華微挑眉,手指捏住了李姝下巴。

“生氣了?”

李琅華輕笑,道:“本王眼裏心裏,自來只有小姝一個,方才看陳太後,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小姝何時能與她一樣,明明白白昭示着自己的喜歡。”

李姝笑了起來。

其實她也挺好奇,只是世人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是長公主,她要無堅不摧,她要水火不入,她要沒有任何軟肋。

不坦白也挺好的,旁人不知道她喜歡誰,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姝清了清嗓子,正欲答話,然而她的話尚未說出口,長廊處傳來蕭禦聲音:“姝兒。”

這個稱呼熟悉又陌生,帶着蕭禦獨有的清冷聲線,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偏過臉去看,蕭禦緩步而來,身着富貴錦衣,卻難掩出塵氣質,不沾煙火如誤入凡塵的仙。

“我有話與你說。”

蕭禦來到李姝身邊停下,瞥了一眼李琅華,淡淡道。

李琅華雙手環胸,如見了同性的雄孔雀,大張着五彩斑斓翅膀,生怕旁人看不到自己。

“有甚麽話是本王不能聽的?”

李琅華悠悠一笑,戲谑問:“本王與小姝的關系,旁人不知,你難道還不知?”

李姝夾在李琅華與蕭禦之間,覺得今日李琅華與蕭禦一樣莫名其妙。

略微思索,她明白李琅華的心理——男人自以為是的占有欲。

又或者征服欲。

李琅華容貌昳麗,又頗懂甜言蜜語,被他蠱惑的女子不計其數,她是唯一例外的一個,自始至終,她不愛李琅華。

這件事極大打擊了李琅華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以至于他看到蕭禦如同炸了毛的刺猬。

就像她去蓬萊島找李琅華時,多年未見,李琅華不說其他,卻三句話離不開蕭禦。

幼稚得可笑。

弄清李琅華的想法,李姝沒去理會他,只是看着一側的蕭禦。

講真,她隐隐有些期待,今日的蕭禦還會給她甚麽樣的驚喜。

其實說期待不是太合适,更确切的說,她現在與街頭看戲的人沒甚麽區別,心裏只剩一個想法——打起來。

雖然她知道這個想法極其不現實。

矜傲自持如蕭禦,永遠不會讓自己有失态的時候。

可這絲毫不影響她現在的看戲興致。

蕭禦是她的意難平,她未嘗不是蕭禦的,她猜不透蕭禦,蕭禦也看不懂她。

他大抵永遠都想不通,在兩萬兩黃金與他之間,她為何能毫不猶豫選擇黃金,且義無反顧,從未後悔。

或許在某些夜裏,他月下焚香彈琴,彈到某一刻,手指突然停下來,想起她曾笑眼彎彎誇他彈琴的模樣好好看,還特別谄媚說想親吻他指尖,那樣的她他在以後的歲月再也遇不到,名門貴女的端莊似假面。

他終是把她弄丢了,在雪夜,在寒季。

他是否有過後悔自己的清高自負?

或許沒有罷。

蘭陵蕭逸之,清風朗月,不悲不喜。

李姝無所謂地笑了笑,然後她看到,似有冷氣自蕭禦眼底漫上來,如撥雲見月的冷月,聲音涼涼:“我與她的往事,你要聽?”

這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幾乎一針見血點在李琅華的痛處——他與她的的确确在一起過,而她與李琅華,有的只是算計。

蕭禦的話少見的犀利,李姝下意識去看李琅華。

李琅華懶挑眉,舉止輕浮,玩世不恭,揶揄笑道:“為何不聽?”

“蕭相難道沒有聽過這麽一句話?”

“有些感情啊,注定只能藏在心裏,藏得久了,就變成意難平,到最後,究竟是意難平,還是究竟喜歡過,誰知道呢。”

“蕭相覺得,小姝屬于哪一種?”

作者有話要說:  吃瓜群衆李姝:再撕得響亮些!

這裏推一下基友的文,小可愛們可以去看一下

講真,我超級佩服她把男女之間的暧昧寫到極致

《孽徒天天盼我守寡》BY發如青絲

師娘的容貌極美,豔如嫦娥,媚如洛神,看一眼,便讓人移不開視線。

師娘的聲音宛如天籁,她一開口,聽的人骨頭都酥了。

師娘的肌膚又白又嫩,好像輕輕吹一吹、彈一彈就會弄破。

這麽好的師娘,可惜她嫁給了師傅,好在不久後師傅病世了。

看着虎視眈眈的衆人,韓易澤上前一步,“師娘,以後讓我來照顧你吧。”

韓易澤面上淡淡,心裏卻緊張的要命,先禮後兵,若是師娘拒絕他,那就別怪他使用強硬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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