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風迷着李姝的眼, 李姝有片刻間的疑惑。

與其說李琅華的話在問蕭禦,其實更像是在問她。

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一下子問到她的心裏, 如一根針一樣, 狠狠刺在她心上。

她真的喜歡蕭禦嗎?

還是僅僅只是意難平?@輕@吻@書@屋@獨@家@整@理@

意難平蕭禦, 竟從未在意過自己。

意難平年少時期的心動,僅僅只是她一個人的心動。

她與蕭禦的感情,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蕭禦像是冷眼旁觀的路人, 她的喜怒哀樂牽動不了他的情緒。

紛紛擾擾的心緒湧上心頭, 李姝扯了扯嘴角。

罷了, 都過去了。

執着過去,是極其不理智的行為,她做不來這種傻事。

她只是想知道, 蕭禦為何一改往日作風,在朝上幫她推行新政, 順便再瞧一瞧, 當不善言辭的蕭禦遇到牙尖嘴利的李琅華, 會是什麽樣子。

想到此處,李姝又恢複剛才饒有興致看戲的狀态, 淺淺笑着看着立在她身側的蕭禦。

蕭禦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那只是一瞬, 須臾間他又恢複霁月清風模樣,道:“此是我與姝兒私事,無需外人置喙。”

李姝眼皮跳了跳。

看來她始終不了解蕭禦。

她以為蕭禦沉默少言,從不與人做口舌之争,然蕭禦剛才簡單的一句話, 卻将李琅華尖銳問題盡數反駁回去——無論她與蕭禦之間是意難平,還是真的有感情,這始終都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李琅華沒有資格介入他們的私事。

他們兩個是整體,李琅華是外人。

哪怕李琅華頂着她皇叔的名號招搖過市,對她噓寒問暖。

這是李琅華的死穴,任李琅華再怎麽能言善辯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李琅華也明白這個道理,看了蕭禦一會兒,笑了起來,轉過臉,問李姝:“小姝,雖說這是你與蕭相個人之間的私事,但本王當年也牽涉其中,知之甚多。”

“你終歸是本王的嫡親侄女,本王擔心你重蹈舊轍,在此聽上幾句蕭相如何舌燦蓮花,不過分罷?”

李琅華到底是李琅華,明嘲當年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關系,暗諷蕭禦當年辜負李姝,最後話題一轉,将決定權抛給李姝。

李姝看了一眼蕭禦,她覺得她若是蕭禦,此時只怕氣得吐血,然蕭禦仍是風輕雲淡的,李琅華那些挑撥離間的話,對他仿佛沒有任何影響,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蕭禦與李琅華同時看着自己,生平第一次,李姝頓感壓力,有些猶豫自己的回答。

她想看李琅華将蕭禦說得啞口無言,一掃多年來壓在自己心頭的郁氣。

可同時又想知道,蕭禦特意在她必經之路等着她的原因,他究竟想跟她說甚麽話?

她真的想知道。

當年的她,的的确确對蕭禦心懷期待。

而當年的蕭禦,也的的确确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狠狠給了她一刀。

靜默片刻,李姝對李琅華道:“皇叔先行一步,本宮随後就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她說完這句話後,蕭禦似乎舒了一口氣,眼底有笑意閃過。

可當她去看蕭禦,蕭禦仍是舊時模樣,眉眼清冷疏離,如三清殿中供奉着的沒有表情的神祇。

李姝便覺得,這大抵真的是她的錯覺。

蕭禦找她,未必是為當年之事而來,他或許是為新政。

廢除薦舉制乃大勢所趨,蕭禦素來通透,此時同意她推行科舉制度,多半是向她示好,從而為世家們争取最大利益。

這就是他來找她的目的。

而他與李琅華對峙的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數年前他與李琅華便不和,在李琅華被廢的事情,他出了大力。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說上幾句似是而非刺李琅華的話,實在再正常不過。

若真如此,當真是沒有意思。

有那麽一瞬間,李姝想收回自己剛才的話,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聽一聽蕭禦的話也無妨。

若想新政推行的順暢,他的意見至關重要。

李琅華笑了一下,眼底有墨色散開,眸色深了一分,笑問道:“小姝,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季小将軍,你是否會叫他離去?”

當然不會。

季青臨恨極了蕭禦負了她,若此時季青臨在身旁,不用季青臨開口,她自己都會避嫌,不與蕭禦單獨相處。

理事這個理,只是李琅華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其妙。

李姝心中疑惑,正欲說話,然李琅華卻不等她開口,便笑道:“問你這個問題沒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季小将軍在前線為你出生入死,你總要考慮一下他的感受。”

“你與蕭相的事情傳到他耳朵裏,終歸有些不大好。”

李姝長眉微蹙,頃刻間又舒展開來,鳳目微揚,看了看李琅華。

她幾乎可以斷定,她與蕭禦之間有誤會,且誤解甚深,是李琅華一手造成的,原因非常簡單,李琅華的這句話,有欲蓋彌彰之嫌。

乍一聽,像是李琅華用季青臨挑起蕭禦對她的誤會,可若細想,則是別有深意——李琅華擔心蕭禦對她吐露事情,解開他們兩個之間多年的心結。

她與蕭禦盡釋前嫌,李琅華這個從中作梗之人,自然會被她所厭惡,她是長公主,李琅華是階下囚,她不喜他,有的是法子折磨他。

心中疑惑盡消,李姝莞爾一笑,道:“多謝皇叔提醒,本宮自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

李琅華斂了幾分吊兒郎當,唏噓嘆道:“季小将軍心思純粹,與咱們這些以勾心鬥角為生的人不一樣,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奔赴益州,刀口舔血為你掙戰功。”

李姝眼皮跳了跳,再次讀懂李琅華的心思——他搬出直率赤誠的季青臨,讓哪怕她與蕭禦冰釋前嫌,也會顧及季青臨的感受,不會與蕭禦舊情複燃。

滿腔熱血的人,總是會讓人不忍潑他冷水。

李琅華在利用她的不忍。

可她也的确不忍。

但不忍不是她約束自己的理由。

她這個人,生來就沒甚麽道德觀。

“啰嗦。”

李姝笑着推了一下李琅華。

她真的挺想知道,蕭禦到底要向她說甚麽。

送走喋喋不休的李琅華,李姝随手指着長廊另一處的楠竹亭,道:“逸之,我們走走?”

蕭禦看了一眼李姝指向的楠竹亭。

李姝愛花,愛繁華,宮人們投其所好,無論是抄手長廊,還是宮道兩旁,都種滿顏色各異的花兒。而李姝指着的地方卻是青竹蔥郁,清幽安靜,在一團花團錦簇中有些格格不入。

蕭禦漫不經心掃過李姝,微微颔首。

難得她還記得他不喜花兒。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楠竹亭。

亭中有風鈴,李姝拉響風鈴,喚來宮人,要了茶水與點心。

她是一貫的甜膩花茶,蕭禦則是雲頂雪芽。

宮人送完茶水後離開,亭內只剩下李姝與蕭禦兩人。

或許是知道接下來要談論的事情,兩人都沒有開口,只有茶香四溢伴着清風徐徐。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姝打破寧靜,道:“逸之要與我說甚麽?”

她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尤其與蕭禦相比。

李姝輕嗅着茶香,問道:“是蕭老夫人的事情?還是我的人去求你救我,卻被蕭家人打出去的事情?還是........你送我一杯毒酒的事情?”

她不是沒有在心裏設想過她問蕭禦這些事情的場景。

她覺得以她的性子,大抵是做不到心如止水的,被自己喜歡的人背叛傷害,無論磨練得再怎麽百毒不侵,還是會在心口烙上一道疤。

她以為她會不甘心,手指緊緊攥着,指甲掐着掌心,疼痛撕扯着她的理智,她面上才能做出一派端莊祥和,而不是聲聲哀怨似棄婦。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靜,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曾經她難以啓齒的難堪問題,就這樣被她說了出來。

茶水的霧氣在她面前飄着,她隔着一層又一層的霧,去問蕭禦:“逸之,你欠我一個解釋。”

三月的太陽很暖,風很淡,面前的蕭禦似乎一如從前,沒有任何改變,他靜靜看着她,眉眼沉靜,聲音緩緩:“我不知祖母去找你。”

霧氣似乎淡了一分,蕭禦的臉慢慢現了出來,李姝看着那張清隽無俦的臉,忽然笑了,問:“你何時知道我拿了蕭老夫人的黃金?”

蕭禦依舊平靜,道:“你被楚王帶走之際。”

“所以你見也沒見我的人,便讓人将他們打了出去?”

李姝又問。

蕭禦道:“我不知道你的人找過我——”

“逸之,”李姝打斷蕭禦的話,道:“你是蕭家嫡子,未來掌權人,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

蕭禦眸光微沉,沒有回答。

“逸之,有些話說太明白,便沒意思了。”

李姝突然有些想笑,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原點。

李姝放下茶杯,笑着道:“逸之,你從未主動說過喜歡我。”

“你從未主動親吻過我。”

“甚至,你從未主動來見我。”

“我們之間的感情,一直是我在強求。”

陳年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來,壓抑多年的委屈叫嚣着沖出腦海,李姝有點想罵蕭禦,卻又覺得罵了也沒甚麽意思,畢竟,都過去了。

當初是她招惹的蕭禦,有這樣的結局,實在不意外。

最後李姝笑了笑,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飲而盡,垂眸看着空蕩蕩的茶杯,道:“旁人都說,是我癡心妄想,想攀高枝——”

“姝兒,那年你才十四。”

蕭禦突然開口,打斷李姝的話:“你大抵忘了,那年我不過十六。”

李姝擡眉。

十六歲的少年,血氣方剛,對甚麽都躍躍欲試,卻甚麽也試不起,套在少年身上的枷鎖一個又一個,要他驚才絕豔,要他不染煙火。

他生在豪族之首世家之最的蘭陵蕭家,條條框框約束着他的人生,他不是自由長大季青臨,喜歡可以随時說出口,大半夜冒着風霜去找心儀的人,眼睛亮亮的,眸光灼灼能将人燙傷。

“你被楚王帶走之際,我不在長安。”

蕭禦道:“我回長安之後,想辦法去楚王府上找你,你.......”

說到這,他聲音微頓,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來,淡淡看着李姝,道:“你似乎過得不錯。”

與李琅華并肩而立,如璧人一般。

蕭禦不着痕跡移開視線,道:“後來,我找了人彈劾楚王。”

“再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李姝瞧了瞧蕭禦。

她那時拿到李琅華所有證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正當她琢磨找哪個朝臣當出頭鳥時,一個名不經傳的言官站了出來,大罵特罵李琅華罪行。

她雖不知言官是誰的人,但知道時機稍縱即逝,借機将證據呈上,李琅華舉止輕佻不被世家所喜,她的折子剛到天子案前,世家們便開始造勢。

請求廢太子的折子堆積如山,九州更是流言蜚語不斷,平帝為求自保,不得不廢李琅華。

扳倒李琅華之後,她不是沒派人去打探言官的虛實,她的心腹回來告訴她,言官是林家人的。

世家們期待皇室亂一點,再亂一點,這樣他們才能在借機發展自己的勢力。

林家在這個時候對李琅華出手,實在再正常不過。

得知原因後,她便沒再想言官的事情,直到今日,從蕭禦口中得知真相。

她有些意外,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頗為正常——蕭禦或許是為她,但更多是為家族。

蕭禦出身蘭陵蕭家,當世第一公子,他所作所為,自然是世家利益為主的,提前放個暗樁算計李琅華,的确是他讓人防不勝防的手段。

至于她,充其量不過是順帶着的。

利益一致時,順手幫她出了一口氣。

李姝笑了笑,心裏沒甚所謂,繼續問道:“毒酒你又如何解釋?”

這個問題似乎難倒了蕭禦,他并沒有像剛才那樣條理清楚回答,他微蹙眉尖,仿佛不願意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飲了一口茶,才緩慢開口道:“是我換的。”

蕭禦的聲音輕輕的,如羽毛一樣,沒甚麽分量,可在李姝聽起來,卻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她心上,昭示着她在這段感情上徹底的失敗。

可是,那又怎樣?

沒有蕭禦,她一樣過得很好。

她是長公主,大夏的掌權者,她做到了這個時代女人所能做到的極致,甚至,她還能抵達這個時代男人的頂峰。

所以感情上的失敗與否,無足輕重。

李姝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然而甜膩膩的花茶,卻被她喝出了燒刀子的難以入喉,她嗆住了,放下茶杯微微咳嗽着:“這茶太燙了。”

她溫柔笑着,說道。

下一刻,她聽到蕭禦微啞聲音:“我得知先帝對你動手,派了心腹之人去換酒。”

她靜了一瞬,道:“可我喝到的是毒酒。”

蕭禦道:“那人是我叔父暗樁。”

世家裏見不得光的勾當,只有出身世家的人知曉。

後來李姝掌權之後第一個拿蕭家下手,他全程冷眼旁觀,甚至,推波助瀾。

那夜李姝在侍從攙扶下上了馬車,他縱馬追上,聽到馬車上李姝大口吐着血的聲音。

“為甚麽是他?”

李姝的聲音微顫着,問在他心上。

寒風如刀,刀刀刮在他臉上,他捏緊馬缰,終究沒有打開轎簾。

他沒辦法回答李姝的話。

是他害了李姝。

“我從未辜負你的喜歡。”

他擡眸,看着面前豔麗女子,道:“但,我的确害了你。”

“你該恨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某位不願意出場的蕭家人:你看這鍋又大又圓,送你了

背鍋俠蕭禦:我太難了_(:з」∠)_

嗯,小将軍很快就出場了

期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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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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