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前世李郎華
“難怪小姝喜歡你。”
“還有你。”
“可惜了, 最終陪着小姝的,只有本王一人。”
“也只能是本王。”
李琅華慢慢走着,拖出一道長長血線。
他走到昭陽殿, 從懷裏拿出鑰匙, 吃力打開塵封多年的宮門。
數十年沒有宮人修整, 蓬萊樹肆意生長着,遮天蔽日,只餘花香。
蓬萊花, 李姝最愛用的香。
可惜她自從做了長公主, 便再也不用了。
她說她要用蘇合香。
只有寸縷寸金的蘇合香, 才能彰顯她身份的貴重。
他笑她荒唐。
她用過蓬萊香,用過蘇合香,也用過梨香, 可他最愛的,卻是初見時她身上濃郁的蓬萊花香。
蓬萊花又名花賊。
此香一出, 所有花香黯然失香。
一如李姝出現的場合, 所有女子淪為她的陪襯。
再怎麽貌美的女子, 在她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李琅華微閉着眼, 輕嗅着蓬萊花香。
往事如潮水, 頃刻間将他淹沒。
“小姝, 你要這天下無人裂土稱王, 你要大夏集權中央,你要權臣世家消失殆盡——”
“我做到了。”
“我都做到了。”
他的聲音極輕,像是怕打擾人休息一樣,輕輕低喃着。
“這天下,還是你的天下。”
“我替你守着。”
“我追你.......為帝。”
“容儀恭美曰昭, 昭德有勞曰昭,昭帝,可好?”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李琅華輕笑着,有風拂面而過,他聽到蓬萊花在枝頭笑鬧,恍惚間,他又回到從前,少女言笑晏晏,向他款款而來。
.......
李琅華一直知道自己生得極美。
攬鏡自照,他時常感慨,似自己這等美貌之人,不知會便宜哪家姑娘。
那姑娘若得知未來相伴一生的夫君是他,只怕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畢竟他這麽好看。
好看到他自己都喜歡自己。
因為他實在太過好看,有時也會生出一種獨孤求敗的寂寞感——天下雖大,可竟無一個女子能配得上他。
直到那日宮宴,他撞見花團錦簇中形影單只的李姝。
出席宮宴的貴女,無不是精心裝扮細細描畫,可當李姝出現,所有貴女黯然失色。
盡管她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宮裝,發間簪的也不過是時下流行的素銀簪子,衣着妝容俗氣到不行,但依舊掩蓋不了她的絕色。
她沒有一處不驚豔。
從未有這麽一個人,精準長在他的審美上。
他突然發現,自己心頭的小鹿并沒有死。
他清楚知道,自己完了。
逃不脫的宿命。
他注定為這張臉神魂颠倒。
“去,打聽一下。”
他一腳踹向同樣看呆眼的侍從,“這是哪家貴女,孤怎麽從未見過她?”
侍從被他踹翻在地,拍拍身上的土忙去打聽。
不多會兒,侍從回來了。
與剛才的興高采烈相比,此時的侍從恹恹的,甚至看向他的目光還有些憐惜之意。
他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莫不是,孤的妹妹?”
他摸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說起來,孤也不知道孤究竟有多少妹妹。”
老頭子身體太好,每年總能給他添上一兩個。
人數太多,他完全記不住臉。
“長相不像老頭子,難道像她的母親?”
“唔,若這樣論起來,她的母親也是絕色。”
“她要是您的妹妹就好了。”
李琅華的話越來越越不着邊,侍從哀怨看了李琅華一眼,道:“按照輩分,她需喚您一聲叔父。”
李琅華張目結舌:“........孤好好的一個少年郎,怎就當了叔父!”
侍從道:“她的父親是趙王,趙王乃您的遠房堂兄,按照輩分,您可不就是她的叔父麽。”
李琅華松了一口氣,“趙王啊。”
“趙王與孤,可是出了五服的。”
随從:“........”
他就不該對他家太子爺有任何期待。
李琅華攏起描金扇,“走,會會她!”
他說的會會她,并不是徑直去搭讪,那樣太俗。
他一直覺得,自己看上的東西自來沒有得不到的,除卻自己是在聰明好看外,另外一個習慣也功不可沒——知己知彼。
他弄來了李姝自小到大的所有資料。
從她幾歲開始學說話,到她的一日三餐,他全部摸得一清二楚。
弄清李姝的喜好後,他越發覺得,李姝這個人,天生就是為他準備的。
沒有人比她更契合他。
一個心狠,一個手辣。
一個愛權,一個愛財。
委實天造地設。
她就該是他的。
至于她此時喜歡着的蕭禦,略施些手段也就是了。
情窦初開時的感情,最經不得風吹雨打。
他不介意做棒打鴛鴦的惡人。
又一年宮宴。
李姝貌美,難免着了四公主的眼,李琅華掐的時間正好,英雄救美,從天而降。
打發走被他罵得哭哭啼啼的四公主,他轉着折扇看着她的臉,笑盈盈問:“你是誰家女郎?孤在京都這麽久,怎從未見過你?”
年少的李姝不卑不亢,向他見禮:“家父趙王,按照輩分,我需喚太子殿下一聲叔父。”
“叔父?”
折扇敲着掌心,他突然湊近她,餘光瞥見她手指攥緊了衣袖,他又與她拉開距離,若無其事笑問她:“孤看着有這麽老嗎?”
“沒有。”
她似乎比剛才應對四公主要緊張,尚顯稚嫩的臉上努力裝着平靜,道:“太子殿下很年輕。”
“唔,這話孤喜歡聽。”
他笑眯眯的,貓兒逗老鼠似的與她說:“不要叫孤太子殿下,太生分,叫孤郎華。”
“孤這麽好聽的名字,由你這麽好看的人叫出來,才堪堪匹配。”
她終于繃不住面上的波瀾不驚,“太子殿下,請自重。”
“如果孤不自重呢?”
“你——”
“無恥。孤替你說了。”
“.......”
“還想罵孤甚麽?孤想想——”
“啪!”
清亮巴掌打在李琅華臉上。
李琅華愣了一下,半日沒有反應過來——作為金尊玉貴的太子爺,又生了一張讓小姑娘們神魂颠倒的臉,莫說挨巴掌,連重話都沒有聽過。
生平第一次挨巴掌,李琅華這才明白,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他的臉與身份。
最起碼,他喜歡的人不喜歡。
軟磨硬泡無用,只好将人擄了來。
正好,也壞一壞她與蕭禦的關系。
“你喜歡他。”
“大夏第一公子,誰不喜歡?”
“啧,孤就不喜歡。”
“皇叔身為男子,自然不喜歡。似皇叔這般尊貴的人,當喜歡高門貴女。”
“不喜歡。”
“?”
“孤喜歡你。”
“.......皇叔又在說笑。”
“孤才沒有說笑。高門貴女有甚好的?個個端着捏着,哪裏及得上小姝的萬分之一?”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與蕭禦的感情無疾而終。
兩萬兩黃金,如一記響亮的巴掌一樣,狠狠砸在她臉上,将她的倔強與驕傲擊得粉碎。
蘭陵蕭逸之,豈是那般好攀附的人?
她機關算盡半生,竟也有這種天真念頭。
“別想他啦,不值得。”
“孤的模樣不比他差,你多瞧瞧孤,待過個三五日,心裏自然就不念着他了。”
“你喜歡子衿色麽?”
“孤以後日日穿給你看。”
“為甚麽.......”
“甚麽為甚麽?哪有那麽多為甚麽?”
“孤喜歡你,自然甚麽都念着你,甚麽都願意給你。”
他不走心的話讓她愣了一下神,剎那間,淚如滿面。
第一次見到她的淚,他手忙腳亂。
原來她比他想象中的更缺愛。
沒有人告訴她,你那麽優秀那麽好,你值得世間一切最好的。
也沒有人告訴她,其實你不用那麽要強,你可以軟弱撒撒嬌。
你明明那麽好。
那麽那麽的好。
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珍珠。
血與肉包裹着刺在你身上的岩石荊棘,那麽那麽努力吞噬着,當打開身上的堅硬外殼,陡然綻放的光芒絢爛奪目。
你是夜明珠。
若世界無光,你便為自己綻放,成為自己的光。
“好看麽?”
“.......嗯。”
“待來年上元燈節,孤還帶你出來,給你插花戴,陪你放河燈。”
“.......好。”
“小姝,這顆夜明珠很襯你。”
“太貴重了——”
“不,你值得世間一切最好的。”
“待孤瑣事了結,孤以黃金為屋,夜明珠為燈,白玉為路,雲錦為鋪,為你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宮殿。”
“皇叔——”
“不要叫孤皇叔,叫孤的名字,琅華。”
“......”
最後李姝叫還是未叫,李琅華已不大記得,只記得她眼底清澈的哀傷灼傷了他的眼。
她的無可奈何讓他不忍看。
“小姝,今夜月色正美——”
“皇叔,你該放我走了。”
“我若不放呢?”
“.......”
“小姝,我想要的,自來沒有得不到的。”
“你是皇叔——”
“那又如何?”
“.......”
“我是琅華。”
“你的琅華。”
“你還在想他,他有甚好的?他負了你。”
“.......”
“噓,小姝,人和心,你總得給孤一樣。”
她終究給了他一樣,其代價是李琅華用太子之位來換。
他大意了。
他以為她是可以馴養的野貓兒,殊不知,她卻是不甘人下的豹。
她帶着衛士過來的時候,他穿着初見她時的紅衣,打扮得花枝招展,如要去見心愛姑娘的少年郎。
他靠在軟枕上,看她逆光而來,便問她:“小姝,我知你恨我入骨,但孤待你總歸不薄,你對孤,竟沒有半點情分麽?”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還是他喜歡的模樣,說:“皇叔是聰明人,應知甚麽該問,甚麽不該問。”
“是麽?”
他也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品着茶:“但孤,今日不想做聰明人。”
或許是問心有愧,又或許是旁的原因,她沒有與他對視,別開眼,看着窗外的雲彩,道:“......從未。”
“呵。”
“本就是孤見色起意,這場歡好,是孤偷來的。”
他笑了笑,飲盡杯中茶,道:“孤,願賭服輸。”
後來他在島上待了一連數年,待到自己會孤獨終老時,他的人突然闖進來:“殿下!大喜!李姝那厮暴斃了!”
他晃了一下神,未唱完的小曲兒完全跑了調。
他在她的地方畫地為牢,卻終究沒能等到她。
她欠他一句歡喜。
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上碧落,下黃泉,餘生茫茫,兩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