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所謂特權
次日一早,盤膝運轉一夜內力的郭聖通睜開眼睛,發現向來喜歡懶床的蕭哲已經起身。營帳裏,仗着一張清秀面容的林清風捧着清水伺候蕭哲洗漱。瞧見郭聖通已經轉醒,揚笑問候道:“夫人醒了,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郭聖通勾了勾嘴角,颔首應道:“還不錯。”
外面守着的張雅聽見營帳裏頭的動靜,立刻揚聲問道:“可是郡主醒過來了,民女伺候郡主洗漱更衣。”
林清風插嘴說道:“這小娘子來的倒早,我過來的時候便已瞧見她在外頭了。”
蕭哲輕哼一聲,似笑非笑的看了林清風一眼,用口型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郭聖通起身下地,開口說道:“你先進來。”
“諾!”張雅應了一聲,端着清水恭恭敬敬地進來。
“你并不是我的仆人,無需做這些事情。”郭聖通說着,徑自結果清水放在一邊,自己動手洗漱起來。
張雅看着郭聖通的眸中閃過一絲敬服,開口說道:“郡主以女子之身,統帥真定十萬兵馬,斬殺各路劫匪反叛保真定一地平安。郡主便是我們天下所有女人的榜樣。我想随身侍奉郡主,也算是為天下略盡綿薄之力…”
郭聖通洗過面,拿起一旁的面巾擦擦臉上的水跡,古井無波的說道:“我打仗是為了我自己,并不是為了別人。你若是真的以想伺候人為手段替天下太平盡綿薄之力,還不如去伺候大司馬。”
張雅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語調帶了些微異樣的說道:“大司馬執節河北,專主一方。所到之處,郡縣百姓莫不稱頌其寬厚仁德。況且昆陽之戰,大司馬親率十三騎闖敵營,以八千人馬大破王莽四五十萬大軍,英名遠播,威懾天下。小女子也是敬佩的緊。”
郭聖通淡然瞥了張雅一眼,随手将擦面的毛巾扔進銅盆裏,開口說道:“你對大司馬的生平事跡倒是熟稔的緊。”
張雅心下一緊,立刻解釋道:“大司馬的事跡早已傳遍天下,我們村子的人俱都耳熟能詳。”
一旁的蕭哲走過來,幫着郭聖通抹平衣服上的細碎褶皺,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張雅姑娘讀過書?”
張雅面容一滞,立刻沉默下來。半日,方才有些讪讪的說道:“小女子一介民婦,哪裏有機會讀書。只不過是往日去山上采山菜的時候,路經村裏的私塾,偶爾聽先生講過幾句罷了。”
頓了頓,有些好奇的問道:“蕭将軍怎麽會認為我讀過書?”
“沒什麽,只是看你成語說的挺熟的。”蕭哲随意說了一句,拉着郭聖通的手柔聲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前面吃飯吧!”
郭聖通點了點頭,和蕭哲相攜出了營帳。
林清風一面收拾着洗漱的東西,一面沖着張雅說道:“別愣神了,我們也收拾好了盡早出去。遲了飯點兒,小心餓肚子。”
“多謝清風大哥。”張雅笑着應道。低頭收拾東西的時候,臉色越發沉默恍惚。
林清風輕笑一聲,倒也沒在盤問如何。
蕭哲兩人一路漫步走到大軍生火做飯的地方,劉秀等漢軍将領都已經到了。圍在鐵鍋周圍做成一團,一人捧着一碗野菜糊糊,一塊粗面馍馍,就着腌好的鹹菜吃的正香。劉蕃和郭況也坐在大家中間,只是兩個長時間養尊處優的少年貴族頗為不習慣這種粗鄙的飯食,眉宇間隐隐顯露出幾分嫌棄和不适。
劉秀見狀,開口笑道:“委屈世子和小公爺了。大軍之中,倒也沒有什麽精致的吃食,想必二位是吃不慣的。”
郭況聞言,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倒是劉蕃一臉尴尬的笑道:“倒也不是。在下只是驚異于大司馬諸位竟然與将士們同吃同宿,以身作則。在下終于知道以漢軍之薄,為何能在王郎大軍重重阻截中安然壯大。想必這一切都離不開大司馬的身先士卒。如此一來,漢軍軍心自穩,何愁他日功成。”
劉秀搖頭說道:“不過是盡我所能罷了,世子謬贊。”
一旁的郭況有些不耐煩的拽了拽劉蕃的衣袖,悄聲說道:“哥哥,我想吃餅餌,我想吃菌湯。”
劉蕃輕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身後傳來郭聖通淡然無波的聲音。
“還說要和本座一起殺敵,連這麽一點兒小事都克服不了,你以為行軍打仗是你們小孩子過家家?”
郭況癟嘴,一臉委屈的看着郭聖通,眼淚汪汪的說道:“姐姐,我吃不下去,這些東西好難吃,看起來好髒。”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大,不光是劉秀這一堆人,即便是周圍其餘的将士們也都聽的一清二楚。當下都有些尴尬的低頭看着自己碗裏的糊糊。
大軍行走之間,連性命都未必顧得上,又哪裏能注重碗筷飲食的幹淨與否。就像郭況說的,這些飯菜甚至碗筷是有些不幹淨,有些地方還能看見昨夜吃剩的菜漬。對于行軍的兵卒們來說,這些東西并不妨礙他們吃飽肚子。可是對于出身貴族養尊處優的郭況來說,這些東西就足以他抵觸吃飯。
郭聖通看着郭況十分委屈的模樣輕嘆一聲,坐在他的身邊,伸手拿過他手上的一碗糊糊,不動聲色地喝了下去。然後掏出袖中的錦帕擦了擦嘴角,開口說道:“大家都是這麽吃的,也沒看見把誰吃死了。”
郭況聞言,委屈的連眼圈兒都紅了。他撅着嘴潸然說道:“姐姐……”
蕭哲手搖折扇蹲在郭況的另一邊,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又從他另一只手上接過粗制的粗面馍馍,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進肚子裏,一臉嫌棄的說道:“呸,真難吃。”
郭況有些疑惑的看着蕭哲。
蕭哲又咬了一口馍馍,苦大仇深的吞進肚子裏,含含糊糊的說道:“這麽難吃的東西,你就暫且把它當做敵人,吃的片甲不留。”
頓了頓,又道:“你不是想以你姐姐為榜樣上陣殺敵嗎?現在你連肚子都吃不飽,等會兒上戰場的時候連刀都拿不起來,你怎麽殺敵?”
郭況沉默了半晌,動作遲疑的接過蕭哲遞給他的另一塊馍馍,慢慢放進口中。
粗制的馍馍異常堅硬,幹幹的甚至連嗓子都能劃破。郭況就感覺自己是咬了一塊兒石頭,然後石頭被咬開變成細碎的沙礫,他勉強的吞咽下去。只覺得嗓子頓時間變得火辣辣的,仿佛被利刃刮破了一般。郭況吸了吸鼻子,忍住馬上要掉下來的眼淚,劉蕃立刻将手裏的稀糊糊遞給郭況。郭況随意喝了一口,只感覺口腔裏霎時間彌漫出一股苦澀的味道。郭況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全部吐了出來。
周圍将士臉色一變,有些暴脾氣的甚至忍不住輕哼一聲。有人悄聲說道:“真是個大家公子,沒吃過這種苦頭。”
“這麽浪費糧食,他也不怕遭天譴。”
“廢話,人家可是真定王的外甥,河北大族的嫡長子,吃穿用度都是最精細的,怎麽可能吃得下這種東西。”
“吃不了就回家呆着,跑戰場上混什麽,他以為戰場拼殺也如同他們公子哥吃酒一般輕松惬意?”
“恐怕是為了蹭些軍工吧!他們這些個大家族子弟,不經常幹這種事兒?”
“拿我們的命,給他們自己臉上貼金?”
更有人幹脆的嘆息道:“這郭小公爺,不及真定郡主萬分之一。”
其餘真定将士聞言,有些面色不堪的撂下了纨绔。
郭況聽着耳邊細碎的議論聲,臉色越發難堪。他手裏死死攥着粗面馍馍和那難喝的稀糊糊,一聲不語。
劉秀聞言,看了看自己周圍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不約而同顯出贊同神色的将領們,又看了看另一邊神色變得疏離的真定諸将士,輕嘆一聲。開口勸慰道:“小公爺自幼長于富貴之家,沒吃過這種辛苦也是正常。更何況男兒戰場殺敵,只要奮勇當先便好。當年西漢骠騎将軍霍去病不也是性豪奢,喜美食華服,甚至在行軍路上依舊縱酒享受。但他依舊戰功赫赫,封狼居胥之功,萬人敬仰。”
劉秀這話純粹是往郭況的臉上貼金。即便是郭況從小被人奉承也都聽得臉面一紅。他有些讪讪的看了郭聖通一眼,默不作聲的低下頭吃起來。
從始至終,郭聖通都未發表過一聲言論。只是在郭況吃完之後,對着劉秀說道:“我弟弟性豪奢,亦喜華服美食。他如今的武藝兵法自然不比骠騎将軍。不過本座相信,只要在大司馬座下拼殺數年,得一個随意享樂的資格還是有的。”
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道:“我輩奮勇殺敵,戮戰沙場,為的不就是一個功成名就,餘蔭後輩。因此大家也不必羨慕我弟弟的養尊處優。畢竟這也是我等先輩以性命換來的享受。大家若是覺得不平,不妨也效仿吾之先輩,在保住性命的同時奮勇殺敵,賺取軍功,等待來日大司馬平定天下,我等自然水漲船高。吾等後輩自然也如我的弟弟一般,可以自幼便生活在蜜糖罐子裏,對這些野菜幹糧棄如敝履。”
說着,郭聖通十分了然的沖着蕭哲伸出手,開口問道:“有吃的嗎?”
蕭哲輕嘆一聲,沖着随後趕來的林清風揮了揮手。
林清風點頭應諾,轉身進了營帳。不過片刻,端出一碗精致的餅餌走了過來。
郭聖通淡然結果,随手遞給身旁的郭況,颔首謝道:“多謝。”
随意瞥了一眼适才嚼舌頭的幾個兵卒,郭聖通面無表情地說道:“天道不公,除了想方設法自賺富貴之外,羨慕旁人的特權半點用處皆無。”
頓了頓,郭聖通一手摩挲着郭況的脖頸,一面開口定道:“畢竟,誰家的富貴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一句話堵得四下衆人再無話可說。劉秀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人群之後,張雅躲在一旁,看着郭聖通的目光越發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