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郭聖通和蕭哲兩個相視一眼,雙雙站定。林黛歆從身後款款而來,她今日穿着一身鮮粉色的開領曲裾,露出胸前一抹細膩的白。頭上挽着時下最流行的流仙髻,斜斜插着一支缂絲嵌寶銜珠金步搖,金色的流蘇随着身形前後晃動,越發襯出其膚色皎皎潔白,瑩潤如玉。眉絲遠山,明眸如波,朱唇瑤鼻,周身散發出一股子嬌小女子的溫婉柔媚,身姿袅袅,聘婷而來,在郭聖通跟前緩緩站定,翩然一笑,開口說道:“妾身黛歆見過郡主姐姐。”
郭聖通長眉一跳,似笑非笑的說道:“林姑娘這話說的稀奇,我母親何時有了你這麽個女兒,我怎麽不知道?”
林黛歆被諷刺的面上一紅,旋即楚楚可憐的看了一眼蕭哲,懦懦說道:“是妾身的錯。妾身只想着郡主殿下是表哥的元妻,妾身應該稱呼一聲姐姐的。沒想到姐姐竟然……也是,姐姐身份何等高貴,怎麽會瞧得上蕭家合族布衣——”
“這點恕我難以茍同。別說我夫君還沒拜過宗祠,并不算蕭家中人。即便從夫君那邊論,你也該成我一聲兄嫂,這姐姐的稱呼是從何而來?”郭聖通神色淡然的看了林黛歆一眼,毫不掩飾眸中的鄙夷之色。“莫非林姑娘的家教就是如此……連稱呼都弄不明白?”
林黛歆聞言,面上閃過一抹狼狽兼詫異。之前聽世人傳言這真定郡主武勇非常,她還以為不過是個只曉得逞兇鬥狠的蠢人罷了。誰成想到普一照面,這真定郡主的口齒竟然犀利至此,倒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強悍也有強悍的壞處,世間男子大抵都是那麽回事兒,娶妻的時候妄圖借着妻家的勢力往上爬一爬,等到功成名就了,又覺得妻子太過強悍反而失了意趣……這世間女子,到底還是溫婉柔媚更能博得男人歡心的。
想到這裏,林黛歆遂也不再和郭聖通糾纏,沖着蕭哲微微躬身,開口笑道:“早就聽姨母姨夫提起過表哥天資聰穎,智謀深遠,年紀雖輕卻已然是大司馬帳下不可多得的謀士,黛歆敬佩非常。如今見了表哥的面,果然名不虛傳。”
蕭哲摸了摸鼻子,開口調笑道:“他們倒是說了挺多的。只不知他們有沒有告訴你,我蕭哲是有了名兒的妻管嚴,生怕最怕老婆生氣的。”
“啊?”林黛歆猝不及防,被問的一愣。後瞧見蕭哲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自覺體會的掩口嬌笑,“表哥實在會說笑。”
“我可不是再說笑。”蕭哲收斂了唇邊笑容,一臉正色道:“你滿漢軍營中打聽打聽,我蕭哲可是在行軍路上被娘子強搶來的壓寨夫君呢!”
林黛歆聽着蕭哲滿不在乎的提起先前之事,不由得心下好奇。真定郡主和郡馬之間的姻緣早就在兩人打破信都城的時候傳遍了大江南北。林黛歆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只是她并不相信。世間怎麽會有那樣不要臉面的男子,竟由着一介婦孺将自己強搶了去做壓寨夫君,他竟不覺得失顏面嗎?
林黛歆一臉同情憐憫的打量着蕭哲,半晌故作恍然的點了點頭。是了,鎮定郡主如今掌管真定十萬大軍,其舅父又是赫赫有名的真定王,想必表哥定然是無力反抗,不得不暫且按捺住心中憤恨,虛與委蛇。
這麽想着,林黛歆看着蕭哲的表情愈發的深情款款,嬌柔怯弱起來。
一番做作弄得蕭哲莫名其妙,只覺得毛骨悚然,就連雞皮疙瘩都掉了一火車皮,不免求助的看向郭聖通。
而郭聖通這廂原本也在提防着林黛歆,結果看來看去竟又是一個和張雅差不多的白蓮花,不由得放下了心事,暗暗好笑。遂也懶得理論,只是握着蕭哲的手繞過林黛歆,慢慢向卧房走去。
被兩人同時忽視的林黛歆有些不敢的咬了咬嘴唇,出聲說道:“聽說郡主殿下和表哥還未正式成婚,可如今就已經住在一起了,郡主難道不怕壞了您的名聲清譽嗎?”
郭聖通啞然失笑,住了腳步,随口向一個路過的士兵問道:“你覺得本郡主有清譽名聲嗎?”
那士兵冷不防被郡主叫住,一時間還有些戰戰兢兢地,且聽到郭聖通又問了這麽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不免更茫然的問道:“啊?”
郭聖通勾了勾嘴角,繼續問道:“你覺得本郡主和夫君在一起同吃同住,是否是道德敗壞,喪盡天良之事?”
那士兵越發覺得莫名其妙,脫口說道:“這個與小人有什麽關系?”
“是啊!”郭聖通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頭沖着林黛歆說道:“我們兩個是否同住,是否行房,與你有什麽關系?”
“我——”林黛歆被問的一愣,回過神來的時候郭聖通已經執着蕭哲的手施施然離去。略留下林黛歆一個人站在寒風之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太守府後院兒的客房裏,蕭哲一面忍俊不住的勾着嘴笑,一面殷勤的到了一杯茶湯遞給郭聖通笑道:“娘子說了那麽一車話,恐怕口渴了。快些喝點茶水解解渴。”
郭聖通瞪了蕭哲一眼,漫不經心的接過了茶水一飲而盡,方才挑眉笑道:“別怪我沒提醒你,最好和你們家那些個糟心的親戚們打個招呼。這樣的事兒若再有一次,別怪我直接就拔刀相向。”
“娘子這是生的什麽閑氣。你若不喜歡直接拔刀殺了誰還能說你的不是?”蕭哲越發閑惬的擺了擺手,很是不以為然。
“你如今可是堂堂的大漢郡主,真定十萬大軍統帥,深受大司馬信任的兵馬大元帥。誰還敢為了一個不入流且不知廉恥的小寡婦同你計較?”
“哼!”郭聖通還是有些不自在的冷哼一聲,身手将茶杯遞給蕭哲,“再給我倒一杯。”
蕭哲屁颠兒屁颠兒的接過了茶碗又倒了一杯,轉身交到郭聖通的手裏,又繞到她的身後給她殷勤的揉撚着肩膀,嘴裏一疊聲的詛咒發誓道:“為夫是什麽樣的人,娘子難道還信不過我?那什麽黛歆長的跟個菟絲花似的,又打扮的跟青樓酒肆的粉頭兒似的,比娘子的英武神駿相差遠矣——”
“英武神駿?”郭聖通霍的起身,轉身提着蕭哲的耳朵問道:“你說馬還是說人呢?”
蕭哲見狀,立刻賠笑着告饒道:“一時口誤,一時口誤,娘子原諒些個。”
說着,看着郭聖通略略和緩了的臉色,湊上前去低聲調笑道:“不過不論是馬兒還是美人兒有何妨,終究是要被騎的。”
郭聖通臉色通紅一片,狠狠的擰了蕭哲兩下,這才故作淡定的起身說道:“懶得理你,我去母親那裏瞧瞧。”
蕭哲跟在後面谄媚說道:“我同你一起去。女婿拜見丈母娘嘛,要時常聊着才能融洽不是……”
而另一廂,林黛歆眼含淚珠,一臉委屈的回了劉秀為蕭家上下所安排的客院,早就等得着急的季福曉一把拽住了林黛歆,開口問道:“怎麽樣,見到你表哥了嗎?”
林黛歆委屈的點了點頭,張口欲言,又很是顧忌的看了看四下,季福曉心中有數,立刻拉着林黛歆回了客房,兩人相對跪坐,季福曉急促的問道:“怎麽樣,你表哥的态度怎麽樣?”
林黛歆有些失落的搖了搖頭,咬着下唇說道:“我今日見到了真定郡主,方才知道什麽是天家貴胄,高不可攀。有郡主殿下珠玉在前,蕭表哥根本連看我一眼都不屑,更別提旁的了。”
說着,又想到郭聖通目中無人,趾高氣揚的模樣,暗自氣惱的握緊了手中的裙擺。
季福曉滿不在乎的嗤笑一聲,開口說道:“任她是皇帝的女兒也罷,男人最喜歡的還不是溫柔小意的女人。那真定郡主也不過是一時的嚣張罷了。昔日呂後權勢滔天心機深沉又如何,還不是把高祖皇帝推到了戚夫人的身邊?”
林黛歆聽着季福曉這麽一比方,越發覺得心裏沒底。那戚夫人雖然在高祖皇帝在世時榮寵非常,可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子族滅,甚至慘為人彘的下場?
季福曉看着林黛歆心有餘悸的模樣,暗暗自悔失言。又握着林黛歆的手殷殷勸道:“你如今的情況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已經嫁過一次的人了,雖說你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但到底身上也背着個克夫的刻薄名聲。要不是你表哥如今找到了,你難道還能找到這麽好的人家嗎?”
林黛歆回憶着蕭哲風度翩翩,俊秀爾雅的面容,臉色微微一紅。旋即又想到真定殺神的赫赫威名,依舊有些惴惴不安的問道:“可是姨母說過真定郡主的脾性,我若是糾纏表哥糾纏的緊了,她會不會真的……”
殺人滅口?
季福曉越發不信的搖頭說道:“你聽你姨母吓唬你就罷了。她哪裏是為了你着想,不過是怕得罪了真定郡主越發認不回兒子罷了。也不想想若是你真得到了蕭侄兒的歡心,這耳旁風一吹,還怕蕭哲不認老子不認娘嗎?”
頓了頓,又語重心長的說道:“女子嘛,終究是以夫為天,任憑她如今再怎麽鬧騰跋扈,等到真的入了蕭家的門兒,還不是要指着蕭哲的榮寵過日子。你就放心好了。我就不信,這真定郡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違,随意殺人不成?”
一句話未盡,陡然聽見外面有人揚聲問道:“敢問林家姑娘可在?在下奉郡主殿下之命,給林姑娘送東西?”
林黛歆聞言,心下一顫。卻見季福曉越發得意的笑道:“你瞧瞧,嘴上說的那般剛硬,如今還不是要拉下身段兒來讨好你。”
林黛歆聽得雙腮一紅,複跟着季福曉起身,緩緩出了客房。
彼時院中不光有前來送東西的郭聖通親衛幾人,就連蕭楓夫婦以及蕭家其餘長輩也都在一旁觀望。季福曉拉着林黛歆的手趾高氣揚的走到了一群禁衛的面前,揚眉吐氣的說道:“我還以為真定郡主的家教真的不怎麽樣呢!只曉得惡語中傷,輕視長輩。如今看着真定郡主自行請罪的模樣,我們母女兩個就姑且放過她了。”
頓了頓,又十分得意的笑道:“女人嘛,自然還是溫婉柔順一些的好。将來大家都是自己人,又何必鬧得和烏眼雞似的。”
說着,慢悠悠繞過了幾個郭聖通的親衛,看着衆人身後,一架供桌,上面還擺着一塊凹凸不平的東西,用紅綢蓋着。季福曉有些狐疑的問道:“這便是郡主殿下送給我家黛歆的禮物?”
單通眼中閃過一抹輕視,口中不鹹不淡的應道:“正是。郡主殿下說了,只要林姑娘看了這東西,就明白郡主殿下的心意了。”
季福曉狐疑的搖了搖頭,伸手掀開那塊紅綢,只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顆鮮血淋淋的豬頭,季福曉母女兩個猝不及防,被吓得失聲尖叫。
單通見狀,哈哈笑道:“我們郡主殿下說了,人蠢鈍如豬并不可怕。可若是生性蠢鈍還有非分之想的話……”
單通說着,聲音陡然變得陰森低沉。“他日變得和這豬頭一般,就休怪旁人心狠手辣。”
“郡主殿下說了,敢和我搶男人,就要有身死族滅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