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郭聖通送去豬頭告誡之後,季福曉、林黛歆母女果然消停了一些。雖然郭聖通并不曉得這兩母女究竟是偃旗息鼓還是默默籌劃再來一擊,不過郭聖通并不在乎,而是将全部的心裏放到了明日的婚禮之上。

由三十幾位繡娘共同繡制的大紅色嫁衣已經送到了郭聖通的房中。最名貴的雲錦緞子,上面用五彩的繡線挑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鳳凰,衣擺和裙裾上用層層疊疊的祥雲堆積着,愈發顯出禮服的厚重與名貴。鑲玉嵌寶的鳳冠在燈光的折射下散發出迷人的光暈,一道道流蘇仿佛是泛着波光的金河,細碎的光芒幾欲晃花人眼。郭聖通端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鳳冠禮服,神色有些茫然。

“娘子怎麽了?”蕭哲跪坐在郭聖通對面,關切的問道。

郭聖通默然無語的搖了搖頭,視線依舊凝在鳳冠禮服的身上,仿佛透過這些東西看到了別的什麽。

蕭哲心有所感,輕嘆一聲,伸手握住郭聖通的柔荑笑道:“我們會幸福的。”

郭聖通眨了眨眼睛,沉悶半晌,突然說道:“時候不早了,睡覺吧!”

……

一夜無話,第二天兩人依舊如同尋常的起身,洗漱,吃飯。西漢時候的婚禮要等到黃昏舉行,因此白日間的郭聖通倒顯得有些無所事事。蕭哲已經被漢軍中的諸位将領們拉去慶祝了,郭聖通自己獨坐在房中,沉吟了片刻,突然起身将那吉服穿在身上。

剛剛穿好吉服,就聽有人在外頭敲門,緊接着又是一陣吵嚷之聲不斷。郭聖通略微皺了皺眉,轉身開門,一身大紅的形象落在衆人眼中,不由得一愣。

半晌,陰麗華一臉複雜的贊道:“郡主殿下果然國色天香,風華絕代。蕭将軍好福氣。”

衆人心有戚戚焉的點頭附議。之前郭聖通總是一身黑色曲裾加身,也不怎麽梳頭打扮,況且戰場之上重于厮殺,大家保命還來不及,哪裏有閑心注意郭聖通的相貌。稍有一二者注意,也都被郭聖通過于強悍的實力給震懾了。因此在衆人眼中,雖然知道郭聖通長相極好,但終究是不以為然的。

可是今日,當郭聖通穿着一身幾十個繡娘精心制作的大紅色吉服,臉上薄施粉黛,頭上也因為要佩戴鳳冠而梳了一個時下最流行的鳳寰望仙髻,雖然此刻并未插戴簪環,但烏壓壓的頭發堆成層次分明的發髻,越發顯出肌膚瑩潤,鳳目修眉,看得衆人不由得晃神迷惘。

郭聖通皺了皺眉,看着對面光站着不說話的一群傻人,挑眉問道:“什麽事兒?”

劉秀最先回過神來,輕咳兩聲開口笑道:“風聞民間嫁娶的時候有添妝的習俗。我們雖然是一群武将,此刻又是戰中非比尋常,但到底是郡主殿下和蕭将軍的好日子,大家便想着過來湊個熱鬧,也是囑咐一對新人喜結連理,百年好合。”

說着,一衆将士紛紛響應道:“然也然也。”

郭聖通透過層層疊疊的腦袋看了一眼人群之後的蕭哲,嫣然笑道:“既如此,幾位有心了。”

溫婉恬靜的笑容再一次晃瞎了衆人的眼睛。一時間紛紛表示接受不了郡主殿下如此溫柔小意的模樣,郭聖通不免收斂的唇邊洋溢的笑容,側身讓出空來,讓衆位将士得以進屋小坐片刻。又吩咐侍婢去端了茶水過來。

這才同蕭哲一起跪坐在一旁,恬然笑道:“這會子有勞大司馬為我張羅添妝,等會子我和蕭哲也過去給大司馬和夫人添妝。”

畢竟今日除了郭聖通和蕭哲之外,還是劉秀和陰麗華的婚禮之日,郭聖通自然不會在禮數上出了差錯。

聽到郭聖通這麽一說,陰麗華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不鹹不淡的看了一眼身旁笑容款款的夫君,淡然謝道:“多謝郡主殿下惦念。”

衆人說話的功夫,又聽外頭有人豪爽笑道:“敢問郡主夫婦可在房中,在下赤眉樊崇,特來拜見。”

衆人聞言,一時間面面相觑。蕭哲挑了挑眉,朗聲笑道:“既然是樊将軍到來,不曾遠迎,快快請進。”

樊崇負着雙手緩緩進入房中,瞧見一屋子的漢軍将領,不免心下有些狐疑的問道:“這是……”

“明日我和夫君大婚,各位将士們來添妝。”郭聖通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開口問道:“樊将軍好容易和妹妹相聚,怎麽不多陪着她聊聊?”

“雅兒正在老夫人的房中伺候,我一個大男人不太方便。”樊崇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嘴,随意找了個席位坐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方玉佩放到案幾上原本盛着吉服鳳冠的托盤上,赧然笑道:“來的匆忙,一時也沒帶着什麽東西。這方玉佩是麾下将士孝敬的,難得玉質還不錯。配得上郡主殿下天人之姿。”

郭聖通掃了那方玉佩一眼,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被雕刻成雙魚的模樣,恰好應了成雙成對的好彩頭。當下颔首笑道:“樊将軍有心了。”

樊崇看着郭聖通不冷不熱不親不疏的态度,一時間有些遲疑。昨日晚間的時候,張雅已經和他訴說了自己的心事。他這輩子只剩下張雅一個妹妹,況且張雅的願望和他的大業也并不沖突。因此樊崇很樂意幫助自家妹妹達成心願。只是妹妹也說了,當日真定郡主在席上公然稱贊大司馬與夫人伉俪情深,因此如今的事态,劉秀是否會收下張雅郭聖通的态度至關重要。所以他此番前來,就是想試探一二。卻沒想到郭聖通的房裏有這麽多人。

衆人瞧見樊崇猶猶豫豫又欲言又止的模樣,一時間也覺察出了什麽。不免暗暗打量着劉秀、陰麗華與郭聖通三人。張雅的心思衆人是都清楚的,原本劉秀的态度也很明确,是将人收為義妹,讓陰麗華行長嫂之責代為教養。畢竟他當初新婚不久便抛下了元妻去河北經營,後又有真定王結盟一事,十分對不起自己的嬌妻。劉秀感覺心中虧欠,兼之陰麗華又是他肖想多年好不容易才求娶到手的,這會子不論是情意纏綿還是新鮮勁兒沒過,劉秀都不會做出讓陰麗華傷心的事情。況且還有真定郡主美言在先,劉秀即便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都不好再做什麽。可如今張雅轉身一變,竟然成了赤眉統領樊崇的妹妹,昨日席上樊崇幾次三番的試探,甚至不惜以結盟聯合為利勸說劉秀,劉秀雖然當場默然不語,但心中也未嘗沒有動搖。要不然态度也不會如此暧昧。

況且在衆人看來,天子一娶九女,諸侯也能娶三女,劉秀原本就是要光複漢室,建大業的人,只要不抛棄糟糠之妻讓人诟病,再納個張雅為妾為沒什麽。平頭百姓還講究個齊人之福呢,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平常。有幾個人能像蕭哲一般娶個悍婦做老婆,這輩子別說納妾了,恐怕看別的女人一眼都要被“暴力調。教”吧!

一時間房內衆人浮想聯翩,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郭聖通和蕭哲對視一眼,敏銳的打量着神色平靜但眉宇間隐隐有些落寞的陰麗華,出聲笑道:“既然大家都添妝了,也不必在這裏耽擱時間。不妨随我去陰夫人的房中也熱鬧一番?”

衆人回過神來,不免起哄笑道:“正是正是……往夫人那邊鬧鬧去。”

郭聖通起身,從自家母親給自己置備的一只嫁妝妝奁中取出一支缂絲貼金調至出柳葉合心圖樣的華盛和兩只鑲玉嵌寶綴着金絲流蘇的步搖,轉身笑道:“這便走吧!”

于是衆人又簇擁着一路來到了陰麗華的房間,也裝飾的大紅披挂喜氣洋洋,房間當中的案幾上也擺放着大紅嫁衣和鳳冠,料子倒也是和郭聖通一般的雲錦緞子,只是對着時間趕制出來,又沒有三十幾個繡娘一通制作,自然功夫就沒有郭聖通的嫁衣精細。

大家又是一番湊熱鬧的添妝讨喜,期間樊崇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郭聖通閑談,不得不坐在一旁等待時機,郭聖通卻故意拉着陰麗華的手說了好一會子的閑話,只看到吉時差不多了,方才拉着蕭哲回房梳妝換衣服,還不忘一疊聲的囑咐陰麗華和劉秀兩人也記得梳妝打扮。

由始至終,樊崇都沒能找到和郭聖通單獨談話的機會,不由得讪讪而去。

大婚風俗,男方要親自到女方家中接了新娘子歸家。可是如今邯鄲城中并無郭聖通的家,因此真定王和劉秀商議過後,準備讓郭聖通和陰麗華兩人在太守府出嫁,然後将人接到趙王宮完成婚禮。而之後的大婚盛宴,便在趙王宮的正殿宣明殿舉行。

吉時已到,郭聖通和陰麗華兩人分別穿着嫁衣從太守府中緩緩走出,自太守府正門前一直到趙王宮的宮廷,地上全用紅綢鋪就,街道兩旁站滿了執事衛隊和身穿淺粉色宮裝的婢女們,兩乘盛裝打扮的轎辇停在門口,地中央是兩對迎接新娘的馬隊,當下兩人便是身着大紅色吉服的劉秀和蕭哲。郭聖通和陰麗華兩個分別沖着蕭哲和劉秀勾了勾嘴角,在侍婢的服侍下上了轎辇。一旁霎時響起鐘磬鼓樂,兩旁的侍婢們也紛紛向天空揚着紅紙,一時間片片紅色熏染了天空,整個邯鄲城都火熱起來。

轎辇晃晃蕩蕩到了趙王宮的門口,彼時天色漸晚,整個趙王宮燈火通明,炫彩輝煌。

兩對新人按照漢朝祖制拜了天地宗廟父母之後,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晚上,酒宴正式開始。

不提席間的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也不提場中的嬌娥婉轉,舞姬清麗,下首的張雅姑娘看着劉秀和陰麗華兩個伉俪情深,耳鬓厮磨,雖然竭力忍着心中的悲憤,露出最為欣喜祝福的面容來,但呆呆的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眼前的景象紮眼的很,忍不住一杯又一杯的水酒下肚,不過片刻,竟熏熏然有些醉意。

正和衆位将士們拼酒的樊崇轉頭不經意間看到了自家妹妹的悶悶不樂,不由得嘆息一聲,走過來搶走張雅手上的酒樽,低聲喝道:“大喜的日子,你這是幹什麽?”

“哥哥,你不知道,我不痛快。”張雅吸了吸鼻子,靠在樊崇的身上,拽着樊崇的衣袖說道:“把酒樽還我,我要喝酒。”

樊崇惱怒的皺了皺眉,哼了一聲斥道:“瞧瞧你如今的形象,爛醉如泥仿佛一只喪家犬,既沒眼色又不懂得曲意周全,哪個男人能看上你這樣的舉動?”

張雅聽了自家哥哥訓斥的話,越發覺得悲從中來。且聽樊崇繼續說道:“哥哥已經和大司馬說定了,你跟着大司馬的事情十有八九。如今你要打起精神來,好好表現,萬萬不可讓大司馬失望。”

張雅眼睛一亮,滿臉期許的看着樊崇。

樊崇嘆息一聲,開口說道:“本來今日就該和真定郡主通個氣兒的,不過今日是她大婚盛典,忙得很。但是哥哥我已經和漢軍營中大半的将士們打點過了,大家看在哥哥的份兒上,不會反對你跟從大司馬。至于真定郡主……如今她已然嫁為人婦,哪怕是為了避嫌她都不會對大司馬的私生活多加置喙,你放心便是。真定郡主絕不會阻擋你今後的道路。只是哥哥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麽多,能否讨得大司馬的歡心,甚至讓他做出寵妾滅妻之事來……”

樊崇搖了搖頭,将下面的話吞入口中。湊到張雅耳邊悄聲吩咐道:“現在,打起你的精神來。不要讓別人嘲笑我們樊家的人沒有氣度。”

張雅歡喜的點了點頭,立刻拿過酒樽,溫顏笑道:“既如此,我即刻便去給大司馬和夫人敬酒,慶祝他們百年好合,夫妻同心。”

“這才乖。”樊崇滿意的摩挲着張雅的頭頂,淡然吩咐道:“去吧!男人嘛,都喜歡自己的女人善解人意,體貼溫柔。你要好好記着這一點才是。”

張雅乖乖的應了一聲,沖着劉秀的方向緩緩走去。身姿翩然,行動袅袅,心情越來越好。

樊崇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妹妹的背影,好笑的搖了搖頭。轉過身來的時候,視線下意識又落在了真定郡主的身上。彼時郭聖通被蕭哲拉着在殿上竄來竄去,四處敬酒。郭聖通雖然不耐煩與人斡旋,但因為今天是自己的大好日子,心情倒也不錯,竟耐下心來與衆人推杯換盞。她本就修習霸道,自然酒量不俗。一杯杯烈酒下肚,只除了臉色微微熏紅之外,竟一點兒醉意皆無。

腮染緋紅,眼眸清亮,波光婉轉,明眸似水。略帶柔情的神色軟化了平日冰冷強硬的線條,再加上一身大紅吉服映襯着,越發顯出其人皎皎如明月,潋滟似秋水。蕭哲越發狗腿的陪在身邊,時不時給她夾一口菜,或者勸她輕着點兒喝些醒酒湯,忙活的好像連自己都給忘了。

樊崇看了半晌,越發興致盎然的勾了勾嘴角——

這一對夫妻,還真是與衆不同!

樊崇這般暗自想着,陡然聽到身後有人嬌聲問道:“樊将軍一直盯着郡主殿下和蕭表哥不放,可是也在羨慕表哥夫婦情深不悔,感情真摯?”

樊崇回頭,有些詫異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容色雅麗,氣度雍容,眉宇間有一絲天真少女不曾有的輕愁幽怨,越發襯得這姑娘嬌柔怯弱,讓人恨不得摟入懷中好好疼愛。大抵是因為參加喜宴的緣故,這姑娘身上穿了一件兒桃粉色的鮮亮曲裾,簇新的衣裳周身繡着妍麗的合歡花,領口和袖口還別致的勾勒出夕顏藤蔓的圖樣,之前倒是很少見到過。

樊崇不由得挑眉問道:“我聽妹妹說起過夕顏花的寓意,好似不怎麽好的樣子。姑娘倒是不避諱。”

那女子聞言,嫣然一笑,随意說道:“左右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還有什麽避諱的呢?”

樊崇訝然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開口問道:“敢問姑娘是……”

那女子倒沒有樊崇的避諱,颔首笑道:“賤妾林氏,見過樊将軍。”

樊崇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并未想起這姑娘的身份來。那女子見狀,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唇角,耐心解釋道:“樊将軍日理萬機,自然不會知曉小女子的情況。今日大婚的蕭哲将軍便是小女子的表哥。”

樊崇恍然,立刻想起漢軍營中傳言的,那個蕭哲将軍指腹為婚結果按耐不住先行嫁娶又被夫家休回來的林家表妹。聽說此番前來是想賴着蕭将軍做小,結果被郭郡主一個豬頭震懾的不敢動彈。

樊崇想着,饒有興味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林黛歆倒也不扭捏,沖着樊崇嫣然一笑,一臉羨慕的說道:“蕭表哥和郡主殿下的感情真的很好。”

“怎麽不說是郡主殿下威嚴太重,蕭将軍不敢輕舉妄動?”樊崇歪着腦袋打趣道。

林黛歆好笑的搖了搖頭,徑自說道:“樊将軍怎麽會這麽以為?”

樊崇微笑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林黛歆見狀,一臉鄭重的回答道:“若果真如此,将軍以為奴家會輕而易舉的放棄表哥嗎?”

樊崇越發起了好奇心,興致勃勃的追問道:“不是屈于郡主殿下的淫威之下嗎?”

林黛歆對此嗤之以鼻,掩口嬌笑道:“女人之間的戰争可不同于你們這些個男人,光是有武力有實力是沒有用的。”

“哦?”樊崇越發有興致的走到林黛歆身邊,低聲問道:“那敢問姑娘,你跑到我這裏說出此番話來,目的為何?”

林黛歆回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了樊崇許久,也沒有答言。

樊崇不由得追問道:“林姑娘?”

林黛歆頗為神秘的勾了勾嘴角,轉身袅袅而去。行至數步,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沖着樊崇嫣然一笑,待看到樊崇有些恍惚的怔住了,方才得意的彎了彎唇角,緩緩離去。

這廂,樊崇在原地愣了半日,方才回過神來。暗自回味半晌,讓才饒有興味的輕笑道:“這小娘子……有點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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