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日一早,天氣一掃前幾日的陰沉,太陽高照,晴空萬裏,江寧準時走進福運酒樓的大堂。

酒樓這兩日生意似乎不太好,幾個跑堂夥計正坐在角落唠嗑,閑得幾乎要打蒼蠅了,鮑遠也是其中之一,他那廂正抱怨個沒完呢,眼睛一瞄,見江寧走進來,便趕緊迎過來,笑着問好:“江掌櫃今日來得早啊。”

江寧點點頭,粗略掃了一眼後堂:“陳管事今日來了不曾?”

鮑遠一怔,随即笑着道:“還不曾,陳管事往日裏也沒這麽早來。”

江寧聽了,也沒說什麽,語氣溫溫和和的,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鮑遠心中鄙夷,嘴上卻熱絡地答應了,等江寧一走,他便陰陽怪氣地小聲道:“又躲進賬房間了,成日裏哪兒有那麽多賬看?他莫不是把十年前的賬都翻出來了?”

一旁的幾個夥計哄笑,有人壓低聲音笑道:“新官上任,總要做點面子功夫給東家看嘛,三少爺讓他來幹活,可不能自打了臉。”

賬房裏,江寧從櫃子裏搬出一沓厚厚的賬冊來,放到書桌上,韓致遠被發配後,他便去找了沈玄清,請求他幫忙調查韓致遠的消息與下落,并答應了沈玄清,進入沈氏商行,為他做事。

沈玄清将酒樓交付給他的時候,曾經說道:“這酒樓是近些日子,父親交給我的,從前都是我大哥在打理,其中少不得有宿蠹藏奸,屍位素餐之流,日後還要勞煩你多多費心了。”

他的語氣仍舊如同初見時那般溫和,沒有什麽架子,看起來很好說話,不像生意人,倒像是個讀書人一般,斯斯文文,江寧看了看他,也沒有怎麽猶豫,便點頭應了。

他如今來到酒樓已有一陣子了,大致情況也算是了然于胸,酒樓的規模不算小,一共有兩名管事,一名賬房,一名酒保,四名跑堂夥計,兩名廚子并兩名雜役,然而這些人每天大部分時間都閑得打蒼蠅,可見酒樓生意之蕭條。

江寧在書案前坐下,翻了翻賬本,拿過旁邊的冊子和筆來謄寫,這一寫就是小半日,之後又起身來,出了門,見賬房正坐在櫃臺後面,慢條斯理地喝茶,一雙眼睛微微阖着,老神在在,他走過去開口道:“王賬房。”

王賬房聞聲睜開眼來,見是江寧,呵呵一笑,仍舊端着茶,嘴裏道:“原來是江掌櫃,掌櫃的有何指教啊?”

江寧微微一笑:“王賬房說笑了,您是沈氏商行的老人,指教卻不敢當。”

王賬房聽了這話,神情便不由露出些許得色來,他強自按捺着,嘴上故作謙虛道:“江掌櫃何必自謙?三少爺能讓你來做酒樓掌櫃,想來江掌櫃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哪裏,我初來乍到,有許多地方不懂,還需要王賬房多加提點,”江寧将手中的賬本放上櫃臺,道:“比如,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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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賬房看了看那本被翻卷了邊的賬本,眉頭微皺,胡子一翹,微微詫異道:“這個賬本,不正是江掌櫃前幾日要求要的?怎麽,其中可有什麽問題?”

江寧把賬本往前送了送,不動聲色地道:“賬本我大致都看了一遍,發現其中确實有些小問題,王賬房不如再仔細瞧瞧?”

王賬房觑着那賬本,也不拿起來,只是神色略帶輕慢道:“不瞞江掌櫃,我做賬十幾年了,還從未出過任何問題,江掌櫃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江寧微微一笑:“王賬房言重了,但是賬這種事情,還是要細致點才好,畢竟是真金白銀直來直去的,你不如再仔細瞧瞧吧?若覺得還是沒有問題,那這賬,我可就直接交上去了。”

他說完,也不再多話,轉身便回了賬房間,王賬房瞟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盯着櫃臺上的賬本看了看,面帶狐疑之色,好半晌,終于舍得伸出一只手來,兩根松樹老枝似的指頭拈着将那賬冊輕輕一翻,眉頭一皺,再翻幾頁,頓時大驚失色。

江寧在書案前剛坐下,便聽門被叩叩敲響了,聲音不大,卻又略微急促,其中偶爾遲疑,似乎顯示着敲門人的情緒和此刻的心情。

江寧過去開了門,只見外面果然站着王賬房,手裏拿着之前那本賬本,神色有點緊張,直接開口道:“掌櫃,這賬……”

江寧略微讓開,示意他進來說話,王賬房進了門,目光在書案上那一堆厚厚的賬本上逡巡一遍,發現大多數賬冊都被翻動過,甚至有些頁碼還做了标記,他的額際頓時冒出了點點冷汗來。

江寧倒了一杯茶,口中慢慢地道:“往日裏常見王賬房飲茶,不過我這裏沒什麽好茶葉,只好請你包涵一二了。”

聞言,王賬房幹幹一笑:“哪裏哪裏,掌櫃的客氣了。”

“請坐。”江寧把茶碗放到他面前,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模樣,這才道:“王賬房有事?”

王賬房拿出賬本來,笑容有點挂不住:“掌櫃,這賬……”

“嗯?”江寧瞄了一眼那賬本,溫和一笑:“王賬房發現哪裏有問題了?”

他的笑容仍舊平和近人,然而王賬房卻再也不敢如之前那般小看他了,擦了擦額上的汗,他這才硬着頭皮道:“是、是發現有那麽一點錯處……”

“只有一點?”江寧笑容不變。

王賬房頓時面如土色,他在酒樓幹了這麽多年的賬房了,自己做的賬,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其中的手腳做得非常隐蔽,他自恃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這才放心大膽地将這賬交給江寧查看,然而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內,江寧竟然已經發現了其中的漏洞,還用筆一處處标記了出來,白字黑字,清清楚楚,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四個大字:東窗事發!

按照大澤律例,私作假賬,可是要被投入大牢的!想到這裏,王賬房的手就是一抖,背上冷汗涔涔,他咽了一口唾沫,語氣艱難地道:“或、或許還有別的……”

江寧只是微笑不答,王賬房硬着頭皮道:“我近來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或許還有其他的賬冊做錯了,也未可知,還請掌櫃通融一二,我拿去重新修正之後再送過來。”

江寧這才指了指書案上的那一大堆賬冊,笑道:“原來如此,那這些賬冊你都再修一遍吧。”

王賬房自然不敢說什麽,立刻連連道謝,上前搬了一大摞賬冊就往外走,剛到門口,江寧忽然開口道:“王賬房,我時間多得很,你可以慢慢修。”

王賬房從這話中聽出些許意味深長來,趕緊回身應答:“是是,掌櫃說的是,這回修了,保準不會有錯的。”

他說完,這才出了房間,長舒一口氣,額上的冷汗也顧不得擦,抱着那一摞賬冊匆匆走了。

江寧在書案前坐了一會,目光投向窗外,斜對面的酒樓酒旗招展,門庭若市,與他們這邊的情形截然相反,他思索了片刻,從旁邊抽了一頁宣紙過來,提筆開始寫。

過了小半日,江寧才寫出一個大致的方案,他擱下筆,揉了揉酸疼的手指,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寫了厚厚的一沓紙了,就在他端起一旁的茶水要喝的時候,忽然聽見大堂方向傳來争吵的聲音。

江寧端茶的手一頓,然後繼續将茶水喝完了,這才起身開了門出去,外面正吵得熱火朝天,一個是酒樓的跑堂夥計,另一個是酒保,兩人一聲高過一聲,吵了半天還不過瘾,眼看舉勺子挽袖子就要動起手來了。

就在這關頭,江寧及時開口阻止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吵架的兩人皆是一愣,估摸着也沒想到江寧會出來,酒保丁餘支吾幾聲,江寧索性向那夥計道:“章安,你來說說。”

章安聽了這話,立刻怒氣沖沖地道:“我告訴過他,要往申字桌送五兩松花酒,結果他給忘了,客人等了半晌沒等着酒,将我好罵了一通,我來問他,他卻道我沒有說過這事,掌櫃來評評理,清清白白跟你說過的事情轉眼便忘了,這青天白日的,你在這酒壇子跟前發夢颠了不成?”

丁餘聽這話立馬就不幹了,不甘示弱道:“我在這兒坐了半日,就沒見着你過來吱一聲,你說說看,你跟誰要的酒?我怎麽不知道?自己挨了罵就來找我的茬,當你爺爺我是好捏的軟柿子?”

章安跳腳罵道:“老子忙得四腳朝天,哪有那麽多功夫同你瞎扯淡?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閑得直抽筋?”

丁餘喲呵冷笑一聲:“可不就是瞅着我的活兒清閑麽?你要是能行,你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媽呀JJ卡死我了,發了好幾次才成功…………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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