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二日,那師天華果然又來了,照例點了七八樣酒水,與江寧一邊聊天,一邊暢飲,接下來連着十幾日,他每日都來酒樓喝酒,風雨無阻,在江寧看來,此人愛酒如命,其程度堪比張公好茶。
這一日,師天華對江寧道,接下來幾日,家中長輩大壽,可能都來不了了,等這一陣忙過去,再抽空來酒樓喝酒。
江寧笑着應下了,第二日,師天華果然沒有再來找他喝酒,江寧一時間倒顯得清閑了許多。
又過了幾日,江寧安排了酒樓一應事宜之後,去了城北餘年酒坊,他剛進了院門,便看到陳念寅正從屋子裏出來,手中端着一個大笸籮,見了江寧來,道:“掌櫃的來了。”
江寧微微颔首,看向他手中的笸籮,道:“酒曲怎麽樣了?”
陳念寅将笸籮攤給他看,裏面都是小團的曲面,均勻地鋪了一層,他回道:“這幾日已經開始全部曝曬,等曝幹之後,便可以入室貯藏了。”
江寧拈起一點灰白色的曲面放在指尖碾了碾,還有點潮濕,便道:“曬幹需要幾日?”
陳念寅想了想,道:“這幾日天氣好,日頭足,曬上整整兩日即可。”
江寧點點頭,道:“還需要你多多費心了。”
陳念寅笑道:“分內之事,掌櫃不必客氣。”
兩人正說着話,耳房門吱呀開了,陳老翁從門裏出來,手中抱着一個大陶甕,他見了江寧,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便往院子中央的簸箕架子走去。
陳念寅開口道:“爺爺,那些豌豆你已經放進去了?”
陳老翁不答話,江寧道:“放了豌豆?”
陳念寅有點歉然道:“爺爺覺得同時再用一些豌豆混着小麥制作酒曲會比較好,這幾日掌櫃一直沒有來酒坊,于是爺爺便自己做主另制了幾份,還請掌櫃不要見怪。”
聽了這話,江寧略一思索,微微笑道:“釀酒一事上,我自然是信得過陳公的。”
見他這樣說,陳念寅總算是放下心來,他确實擔心江寧會責怪與爺爺的自作主張,畢竟如今酒坊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想要做什麽,也該向東家請示一番才是,幸而江寧并沒有計較此事,松了一口氣之餘,更是對江寧豁達的品性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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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在酒坊裏轉悠了一圈之後,發現陳老翁第二次用豌豆和麥子作原料的制曲方法更加細致許多,步驟也繁雜了不少,他好奇地發問:“怎麽與之前的不一樣?”
陳老翁一邊将拌好的曲面放入木制的曲模中,一邊答道:“這種制曲方法是我們家獨門所創,自然不同一些,不過你放心,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浪費了你的材料。”
老人的脾氣還是很有趣的,江寧不由輕笑一聲,道:“陳公言重了,材料只管用便是,只要能釀出好酒來。”
陳老翁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一邊輕輕拍打着曲模,一邊岔開話題道:“如今天氣還算炎熱,對于制曲是很有好處的,能縮短不少時間,你若是忙得很,再過兩個月來一次酒坊便是了,那個時候,酒曲也該制好了。”
江寧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第二日,江寧照例去酒樓時,剛進大堂,丁餘便沖他擠了擠眼,小聲道:“掌櫃的,三少爺來了,正在裏間喝茶。”
江寧微微一怔,便道了聲知道了,轉身去了大堂裏間。
果然見着沈玄清坐在裏面喝茶,這還是他接管就酒樓之後第一次見到沈玄清,兩個月不見,他仍舊沒有什麽變化,江寧走上前去,道:“三少爺今日怎麽來了?”
沈玄清笑了笑,放下茶杯,道:“看你将酒樓經營得如此好,我便知當初沒有看錯人。”
江寧客氣道:“三少爺謬贊了。”
沈玄清頓了頓,站起身來,道:“你在這酒樓做事,可還适應?”
江寧點點頭,謙虛回道:“還不錯,大家做活計都很勤快,并不需要我出什麽力氣。”
沈玄清聞言,笑了起來:“在我面前不必自謙,酒樓當初是個什麽局面,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好了。”
江寧微微一笑,問道:“不知三少爺幫我查的事情,可有下落了?”
沈玄清道:“确實是有了些許線索,”他說着,從袖袋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來,交給江寧道:“這種事情,調查起來确實困難重重,再加之我的能力畢竟有限,能查到的也不多,希望能幫到你的忙。”
江寧接了那個錦囊,道了謝,又有點踟蹰地問道:“另外……”
沈玄清知道他想問什麽,便道:“商行夥計昨日傳話回來,人已經過了萊州,再過半個多月,就該到沙河關了,你不必擔心。”
江寧問的自然是韓致遠的消息,聽到這話,心中輕松了一口氣,他閉了閉眼,對沈玄清拱手道:“多謝三少爺了。”
沈玄清望了他片刻,之後點點頭,笑道:“這是我當初答應你的事情,何必如此客氣?”
江寧輕聲一笑,沈玄清想了想,又試探着問道:“他若是到了沙河關之後,你又作何打算?”
江寧不語,沈玄清見他不答話,心裏微微嘆息,轉開話題道:“其實我此番前來,确實還有一樁事情需要你幫忙。”
江寧道:“三少爺但說無妨。”
沈玄清道:“沈家在崇陽有百畝良田,如今又到了該收租子的時候了,這種事情從前都是我大兄在做,但是不知怎麽,他不願意再接手這個差事了,便推給了我,只是我這邊有事情在身,無法走開,想來想去,還是只有你能托付了。”
江寧略一思索,便應了下來。
沈玄清又道:“此番有李掌事與你一同前去,若是有什麽不懂的問題,盡可以問他。”他頓了頓,又道:“李掌事在我父親手下做事已經有許多年了,為人也十分公正,想來不會刁難你的。”
收租時間是在九月份,眼看着時間略顯緊迫,過了幾日,江寧交代了酒坊和酒樓的一應事宜之後,留了一封書信給師天華,便跟着李掌事一同踏上去往崇陽的路了。
因為運河被封,江寧一行人只能走陸路,往南走了幾乎整整一個月,才終于到了崇陽的地界。
人困馬乏,到了崇陽城,已是傍晚,尋了一個客棧投宿,休整一晚上,第二日清早,李掌事便來知會江寧,該去收租了。
江寧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與李掌事一同去往沈家的地頭收租。
時值九月,正是收獲的季節,良田中到處都是農人在忙着收割作物,江寧一行人到了田邊,看了看,向田中一位勞作的農人道:“老伯,叨擾了。”
那位農人直起身來,眯着眼望向他們,遲疑道:“你們是……”
江寧道:“我們是沈家的人,過來收今年的租子,老伯能否告知裏正家在何處?”
農人打量了他們一會,皺着眉道:“收租子?半個月前不是剛收過?怎麽今日又來收了?”
已經收過了?江寧轉頭與李掌事對視了一眼,皆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江寧略一思索,向農人道:“我們今年是頭一回來,不知你們半個月前是向誰交的租子?”
農人擡頭看了看高懸的烈陽,抹了一把汗,道:“是一位姓王的人,”他答了這句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帶着點警惕地看着衆人,道:“交租的憑條我們大家夥都好好保存着呢,你們莫不是想收兩回?”
江寧微微一笑,拱了手,溫和道:“老伯多慮,許是我們這裏弄錯了,不知裏正家在何處?”
農人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後指了一個方向:“喏,往前直行,過了橋,左轉第三家,有一顆柿子樹的那一戶院子。”
江寧擡眼望去,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座橋,遂向老伯道了謝,與李掌事一同過去了。
路上,江寧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李掌事,這租子,一年收幾次?”
李弘化眯着眼,看了看遠處,回道:“一年收兩次,四月收一次,九月收一次,從前都是大少爺派人來的,不知道今年是出了什麽岔子。”
江寧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說,幾句話間,一行人便到了那裏正的院門口。
院子裏有一個高大的柿子樹,上面挂滿了青黃色的柿子,沉甸甸的,把枝丫都壓了下來,樹下有一個小女孩在玩耍,見了一群陌生人,有些怯生生地站起來,躲到樹後面去了。
過了一會,探出半張小臉來,好奇地打量着他們,江寧沖她微微一笑:“你爹娘在家嗎?”
小女孩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在家,你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