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京城來信
南燕元歷四年夏,王師同神武軍合力橫掃了西晉及祁南聯軍,收複了失地。
——自從前幾日使計除掉了西晉軍的主力營,後面的仗便開始有了四方趕至的王師加襯,對敵輕松上許多。此消息險些将西晉如今已經五六十歲的皇帝活活氣死,不得不同我方簽訂此後百年不得踏入南燕半部的合約,還陪了我們兩座城池。
西晉那本就位子不穩的太子爺此番自然也理所當然地再也做不下去,直接被貶至西晉最南邊做了個懷遠王,終生不得入主朝事。同年初秋,那皇帝陛下封了原本一直默默無聞的五皇子做太子,五皇子如今一朝得勢,成了西晉朝廷中的大紅人。
我看着路寧遞來的情報,心中只覺得這五皇子怕是壓根沒有傳聞中那麽簡單,暗暗猜測是不是正是此人挑撥唆使了那太子自作主張進軍江南神武軍地界。
原本西晉便不是什麽大國,只要王師及時趕到對方便沒什麽勝算,加上我朝此回是兩軍統一了戰線,我這個對打仗頗有心得的還臨空插了一腳,能贏并不奇怪。若不是西晉太子過于不自量力,此番說不準我們同西晉還是友好的鄰國。
現在衆人都已回到了澧洲,估摸着都收拾好東西後不日便要返回花洲了。我倒沒什麽要整的,原本就沒帶什麽東西來這裏,只是見這周遭衆人得勝歸來後一派的喜氣洋洋,高聲說笑,讨論着今兒晚上辦場慶功宴,心情也被影響得格外好起來,将許多事情暫且抛至了腦後。
一行人圍坐到一團,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了前面兩個月行軍途中的趣事,衆人紛紛笑得開懷。
我坐在趙仁身側,同他們一道笑,手上毫不含糊地将酒往碗裏倒。
趙仁自前日偷溜出帳被梁伯訓了一頓後,便被勒令禁止這幾日不得多喝酒,不得離開府中超過半日,不得進行騎馬等劇烈運動。此時對方見我毫不猶豫的往自己口裏灌不知第多少碗酒,不無嫉妒道:“還是少喝點吧,明兒還要起早趕回花洲呢。”
衆人皆知知他心中因不便碰酒不大痛快,因而此話雖在平時聽起來頗為掃興,但此時衆人卻打了雞血似的紛紛喝酒喝得更賣力了。
“将軍,知你現在不能喝酒,将士們為感謝您的大恩大德,就勉為其難地替你将這碗酒幹了吧!”夏磊笑眯眯道,說着仰起頭咕嚕咕嚕一口把酒幹了,末了還發出一陣舒爽的聲音。
趙仁皮笑肉不笑地踹了對方一腳:“行啊,漲能耐了?還知道那我開刷了?”
“小的哪兒敢,”夏磊滿臉無辜看向我:“蕭先生,您說小的剛剛是不是為将軍好?将軍怎恁的就不理解呢?”
我心道,論起臉皮厚度這家夥真有做我衣缽傳人的潛質,面上随口和道:“你們将軍方才同我說,他心裏感動得很,只是面上不好意思。”
話剛出口,便感覺腰後肌肉被大力一擰,我臉色扭曲了一瞬,心中苦笑,下回還是別在趙仁這小心眼的家夥面前逗他了。
衆人吃飽喝足,正四散而去,我忽聽門口傳來一陣頗為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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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一如既往地又尖細又凄厲……張公公的聲音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我擡手揉了揉耳朵,莫非酒喝多了,産生了幻聽?
忽見門口走進來十數個人,其間領頭趾高氣昂向前走的不是那張公公又是誰?
張公公拿着聖旨在庭院中站定,留下的三三兩兩的人這才反應過來,酒醒了大半,跪在地上接旨。
“神武軍衆将士接旨,對于今年夏西晉之突襲,朕甚感煩憂,虧得神武軍衆人守住戰線,即使等來了京中來援,否則南燕江南國土危矣,是而朕心甚慰,此番神武軍功勞巨大,雖為民間自建軍隊,其紀律組織不亞于王師,朕特此加封神武軍将軍趙仁為明武大将軍,封神武軍為江南第一軍!”
我同他們一道跪着,心中卻因皇兄此舉泛起了一絲波瀾。皇兄怕是嫌我辦事速度太慢了,原先只是将此招安的任務派給我,僅僅是讓我來游說的性質,此番卻是光明正大地試探起了趙仁的意圖,如若趙仁等人接旨,他們若是不接旨,那麽其心可昭。
趙仁卻似乎壓根沒在意過這些,面容沉靜的說了一句:“趙仁接旨。”
說着從張公公手中接過聖旨,并起身。
張公公突然又轉頭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将一封信塞到我的手裏,低聲道:“王爺,這是皇上給您的私信,還望王爺早作準備。”
周邊人似乎見我同這張公公神态舉止間透露出我倆頗為相熟,眼神狐疑。唯獨趙仁沒什麽反應地垂眸站在一邊。
我将信收進袖中,順手塞了對方一錠銀子:“有勞張公公了。”
京城來客走了之後,場面一時有些寂靜。
“沒事了就都散了吧,天色也不早了。”趙仁淡淡對周邊人說。
……
交給你這麽一個任務你居然帶了十天半個月都沒半點進展……還打算賴在那兒不走了?朕對你實在是失望,最遲明日晚收拾好行李回京,不日便是母後生辰,備好禮物,不得缺席!
看着面前這張沒寫多少字,卻字字帶着……恨鐵不成鋼的信,我沉默了半晌。
忽聽門被敲響,我折好信,塞回袖內。
“進來。”
見到來人我卻是一愣。
“阿仁怎麽還沒睡?”
趙仁走上前昏黃的燈光下對方的神色帶着幾分猶豫,幾分不安。
我拉他坐下,伸手蹭了蹭對方的臉蛋,笑道:“怎麽啦?這副表情?”
趙仁呼出一口氣,将我的手扯下:“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我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母後生辰,不回去豈不顯得太不孝了?”
“……什麽時候回來?”
“十天半個月吧……”我看了對方明暗不定的臉,嘴角一勾:“怎麽,不舍得?”
“你不是說過,你母妃在你很小的時候就……”
“是啊,”我點點頭:“大約在我六七歲的時候,整日也等不來父皇,在床上病死了,說是病死,其實也不清楚是不是自然的病死,後來過了幾個月,父皇才真正注意到我,将我過繼到了皇後娘娘名下。”
“那皇上……”趙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皇兄是真正的嫡子,皇後娘娘親出,自幼便同我一道長大,感情自然也較其他人好上許多。”我漫不經心地解釋道。
趙仁靜靜看了我一眼:“你那麽小,過的很不容易吧。”
“心疼我了?”我笑着将人抱進懷。
趙仁沒有掙紮,臉埋在我的頸側,低聲道:“李明霄,你得答應我回去京城之後一定會回來。”
我撫摩着對方因準備入睡了披散在背後的手感頗好的長發,在其耳邊輕聲調笑道:“回來做什麽?”
“回來見我……”趙仁說着鼻尖貼上我的肩膀,蹭了下後,我突然感覺頸邊傳來酥麻之感。
對方舔了下方才輕輕咬出的齒痕,擡頭眼帶笑意:“回來幹你想幹的事。”
對方簡直是在玩火。我自然不好叫他失望,低頭狠狠吻了過去。
這晚趙仁堪稱熱情。在我看來,熱情的都有點不正常,叫我心生疑窦。
我側頭看了眼在身旁躺着的人,問道:“莫不如你随我一道回京?如此豈不皆大歡喜,阿仁也不必再受相思之苦。”
對方對我的不正經只是象征性地嗤笑了一聲,随即道:“随你回京?那我怕是有去無回了吧?”
“怎麽會?皇兄是個好人,終日為國操勞,說過的話也向來會做到。”
對方的身子在我懷裏卻是一僵,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李明霄,你要知道,我同你發展成如今,不表示我會因此将神武軍教給朝廷,受你招安。”
我心中因對方的話隐隐有些不悅,但見其神色間隐隐有一絲惶惑,哪裏再好說什麽。
我嘆了口氣,吻了吻這人的額角:“好好,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趙仁神色一軟,将臉埋進我的手臂,低聲道:“困死了,睡吧。”對方自己是這麽說,片刻後卻又開了口,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李明霄,你很喜歡你的皇兄?”
“怎麽?又吃醋?”
“他對你很重要?”
對方問得認真,我想了想,便也認真回答:“嗯,是很重要。”
趙仁半晌沒再說話。
……
第二天,衆人回到花洲,不出意料的全城百姓皆歡呼着出來迎接了,一派的喜氣洋洋。見高樓上許多明豔動人姑娘都沖我們一行人揮着帕子,将士們心中更是激動的不行。
“蕭公子!奴家都好幾個月不見你了,想死奴家了!進來坐坐呗?”經過花月樓,我先前再此地結實的舊相好一個個湧了上來,巧笑倩兮道。
趙仁一旁似笑非笑的掃了我一眼,我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樣:“待會兒還有正事呢,本公子今日就不奉陪了。”
“蕭公子!怎的才幾個月你變得就這般無趣了?”花月樓頭牌姑娘不滿地嘟了嘟嘴。
“蕭公子,你分明還同奴家山盟海誓過的,此番全忘了麽?”另一女淚眼婆娑。
我頗有些面子上挂不住,随口應付幾句便随衆軍離開了。
“她們那般誠摯邀請,蕭兄怎得不去坐坐呢?”趙仁挑眉。
我嬉笑:“這不是怕阿仁傷心麽?”
趙仁因我的不正經白了我一眼。
“前些時日不是還說我桃花運旺盛?現在看來,蕭兄真是過猶不及。”
對方原本一路上時常會不經意露出悶悶不樂的神色,如今總算是有了好轉。
雖說不清楚對方究竟是為何,可能是因為我要回京之事,可趙仁不像是為這事煩憂如此之久的人。只是後天便是皇後娘娘生辰,不回去怎麽也說不過去,況且手中已經掌握好的江南一帶貪官污吏的罪證皆已聚齊,總得交給皇兄定奪。
離開的那天離我們回到花洲那天沒多久,我沒有告訴衆人,畢竟雖說這幾月同他們處的不錯,可以楚墨為首的大部分人對我仍是有偏見的,倒是場面怕是又不會太好看。
清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趙仁便來給我送行。
“一路上要小心。”對方看了眼我的馬車和我身後的幾個人,又望着我語氣平靜道。
“嗯。”我難得沒開花腔。
對方神色猶豫了一會,又道:“你一定要回來。”
我心下一愣,面色不變:“會的。我不是答應過你?”
見其半晌想說什麽又沒說,暗道這家夥怎的這種時候突然這樣墨跡。
“李明霄,你……”趙仁看着我,咬了咬唇:“若是過了八日還沒回,我就帶我的人去京城找你。”
我慢慢斂起笑容,這話的意思,怎麽聽着有股子威脅的意味?
“阿仁,”我溫和地笑着,伸手撫了撫對方鬓角的發,輕聲道:“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見對方神色一怔,我繼續用溫柔的語氣說道:“我并未加入過神武軍,亦從未向你保證過要一生都待在這裏,因為我姓李,不管發生什麽,我首先是要站在我的家人那邊的,而這次回去,是否回來也是我說了算。”
趙仁看着我,似是聽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又似是沒有。
只是他的眼中并無我曾以為會看到的憤怒和屈辱,從對方向來清澈的眼中,我只看到了愕然和傷心,這讓我心中莫名帶上了一絲不快。
我并不認為我有哪裏說錯了,将真正的形勢如實相告而不是利用對方的依賴達到招安的目的,是我認為對對方最大的尊重。
“那我便告辭了?”我收回撫在對方臉頰上的手,說。
他沒說話。
我也不再多說,轉身準備離開,誰料要上馬車之時,袖口忽然被人扯住。
我回頭,趙仁手指緊緊攥着我的袖口,口中仿佛拼命才擠出一個字:“別……”
我驚訝地發現對方此時神色間近乎哀求地看着我,似乎在說別走。他到底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反應如此之大?
都到這裏了,我哪裏還忍心再說句什麽傷害他,我只是嘆了口氣,上前在其額間吻了吻,輕聲道:“我保證,若我過了八日還沒回,你就去京城找我,成嗎?”
對方認真的看我:“行。若你過了八日還沒回,我便去京城找你,只有我。”
我知道他也意識到先前那番話會帶來怎樣的誤解,此時特地加了三個字。
帶着路寧曉玥一道轉身正要坐上返程的馬車,忽見前方不遠處一人孑然而立,分明看不到表情,卻能輕易瞧見一般感受到對方周遭的孤寂蕭瑟。
路寧猶豫着張了張口,看了我一眼還是沒說話。
“你若想回京城,同我們一道也行。”如今好容易将李明晔逮捕歸案,阿江若不親眼瞧瞧對方慘狀,怕是也不大舒爽,這些日子對方幫的忙皆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我也就松口道。
阿江拱手道:“多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