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商船再會

同趙仁認識沒多久時,我曾同他有過關于這方面的讨論。

我們都并非信道之人,但也看過些許道學著作,趙仁當時對此的了解也僅限于淺層,一些還是由我告知對方的。

如果他還記得的話,我确實曾說過道家崇尚三、六、九三個數字,其間三為大,六為貴,九為尊,趙仁臨行前提到道德經無疑與道教這一學派有所關聯,九九重陽,陽之至也,也就是說趙仁所言的最後一部分,指的很可能是九。

然而這一前提是,他這番話事實上是對我說的,他料到我會來尋他,亦或者,只是做下了這樣一個賭注?

雖說也有可能是別的意思,但可能卻不大,畢竟他不可能留下一句沒有人明白的話讓人去猜。

“缃若江在花洲共有多少港口?”

“五個。”楚墨答道,見我皺起眉,他又似乎想起什麽補充了一句:“但出了花洲,還有五個港口分布在其餘縣。”

“可有編號?”

楚墨似乎瞧出我猜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仍是老實答道:“有,從一至五皆在花洲,但其餘我記不大清。”

我看着他的目光微冷:“不要想着同我耍什麽心機,你是要借機從我口中套出他們所在地?是想去幫忙還是通風報信?”

楚墨臉色變得發白,他知道我的懷疑是有根據的,但他仍舊怒道:“我從未想過要背叛趙大哥!你以為我這時候還會想着通風報信?!”

“你是怎麽想本王并不在乎,”我眯起眼:“但你要讓我相信一個自幼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的人忘記區區十個港口的位置所在,這卻也無法說服我。你別忘了你若不說我還可以去問別人。”

“你耽誤多一刻便少一成機會,我現在告訴你,但你要帶我同去。”楚墨說。

“你去還需要人幫你推輪椅,常晏常副将可不在此,你是想拖所有人的後腿麽?”我看了他一眼:“你若想出力,不若把你知道的情報告訴我,屆時也好多一份勝算。”

楚墨似乎也明白我此言有理,方才也是心中急迫才口出此言,他咬了咬嘴唇,片刻方道:“葉婉霜把趙大哥引到缃若江,很可能是為了趕盡殺絕,我先前調查過,她似乎一直想借朝廷之手除去趙大哥,原因便是她已亡故的丈夫。她丈夫竟然是當初加入神武軍後叛變的那兩人其中之一,”

“葉婉霜夫妻兩人皆是西晉人,一直為當時的五皇子賣命,她丈夫加入神武軍後深受趙大哥信任,誰料在最後關頭臨陣倒戈,害得趙大哥險些命喪黃泉,這人死有餘辜,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葉婉霜這個有着五歲大的女兒女子,會一心為了報仇在同一年加入了神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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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将眼中憤怒的火苗壓下,無奈地嘆息道:“這也算是因果報應了吧,于我看來趙大哥一直真誠待人,沒有理由要受那樣的報複,一切是背叛者的咎由自取。可世上人人有理,孰是孰非誰又說的清?現如今,唯能将期望放在葉婉霜對趙大哥真的産生的感情足夠救下趙大哥性命,一旦她有所顧念,便無法痛下殺手,那□□便也不至于完全陷人于死地。”

我并未對這句話産生多大的情緒。我從不把珍視之人的命運交到其他人手上,更別說區區一個神武軍奸細。

“□□一直沒能解決麽?”

楚墨搖搖頭:“那方子太偏門,想是除了葉婉霜,無人能做出解藥。再這般下去,趙大哥兇多吉少。”

得到所有想要的情報後,我帶上那些個堪稱大內高手的暗衛,轉身走出用兵房。

這些人哪怕身手了得,面對可能是一整支軍隊的西晉現任太子,怕是不夠。需要加派人手,但找皇兄顯然現在是不可能的,花洲的兵符也早已被婉姑娘盜走。——想必嚴奇也是為她所殺,怪我當時沒想到,我同趙仁上前線作戰時,留守在澧洲的除了閻清楚墨等人還有一個葉婉霜,我幾乎忽略了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女子,忘記當初看守城門時嚴奇便對她産生了不一般的興趣,如果是做農婦打扮的她,接近嚴奇并趁其不注意将之殺害是極有可能的事。

馮尹。

我突然想到這個還被我留在江南的将軍。京城的事情還沒有傳到他的耳朵,即便沒有兵符,他也聽從過我的指令,不會細想,畢竟離我上次用這個人還不到一個月,他不可能這麽快就聽到風聲。

方要跨上馬時,一陣清脆的聲音忽然叫住了我,我的動作一頓。

“哥哥!”霖霖邁着步子追了出來,眼中倔強的淚水已經被她擦去,她伸出手将一事物遞給我:“這個還給你。”

我看着對方當初好不容易騙去的水碟,心下愣了愣。

“我不知道娘親做了什麽,也不知道爹是如何死的……娘親什麽都沒告訴過我,可是,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傷害娘親?”小姑娘扯着我的褲腳,剛擦幹臉頰,又哭了。

“求你了哥哥,娘親她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哥哥你不要怪她好嗎?我把這個還給你,哥哥,你不要殺她……”

小姑娘何其聰明,她聽到了我方才同楚墨的對話,知道了大概,甚至近乎敏銳地感覺到了我一瞬間露出的殺意。

然而此時對方拿着她一直不離手的水碟來求我,似乎還看準了我不會傷害她?

我蹲下身,眼神平靜無波地與其對視:“你想讓我放過你的娘親,可她和你死去的爹是否想過放過于我最重要之人?你既知道你的娘親做了些什麽事,此時應該做的是好好躲在你的小窩,而非這般跑出來扯住我的褲角。”

霖霖臉色一白,手松了松,最終卻又再度緊緊抓了上來,眼中的情緒再恐懼也沒有松開過這只乞求的手。

我同她對視了半晌,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蹲着身子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水碟。

“如果趙仁最終平安無事,我答應你不會追究你娘親的事情,”我将對方遞來的象征着信物的水碟收入懷中:“屆時你想要回它我也給你。不過一旦你二哥哥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跪着捧數十樣好玩之物給哥哥哥哥也不考慮了,世間之事,有因必有果,我從不委屈自己。懂麽?”

霖霖聽明白我的意思,眼中劃過一抹猶豫,最終也只得點了點頭。

将對方的小手拉下,我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對方柔軟的小手替我撥開貼在臉邊的頭發,以及眼中時不時露出的古靈精怪。

若她可以生在一個更平凡的人家,該會幸福得多吧?

此時天已蒙蒙亮,很快就要到了洽談的時間,趙仁想必也早已趕至了缃若江。

他此行不得不赴宴,不單是因為需要尋回那批被扣留在東面的火藥,當初葉婉霜帶回的很明顯只是一部分,如若不赴宴,難以預測西晉會用那批不定時炸藥做出什麽事;還因為趙仁身上的毒需要解,知道解藥藥方的只有西晉葉婉霜。

我派其中一名手下前往馮尹如今所據的虞城求援,然後帶上一行人駕馬徑直往楚墨告知的第九道港口趕去。

我想起趙仁寫給我的最後一張紙條。那一句“你可還信我”。

他那時想必已經中了婉姑娘下的毒,克制不及,看到我先前送去的那句在皇兄眼皮子底下寄出的,充斥着懷疑與猜忌的信件,他該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寫下那五個字,然後離開用兵房去赴一個極有可能有去無回的宴?若我最終沒有選擇相信他,而是繼續留在皇城,他的那句只有我們二人能理解的話會不會因毫無用武之地而埋沒在用兵房內?他會不會因為缺少援兵身中劇毒而死?

我越想越心驚。

到達港口後,天已經亮了,我搭乘上唯一一條通往缃若江中心的游船,心中唯願一切都來得及。

同趙仁有太多話要說,太多帳要算,哪怕救回他相當于為皇城埋下了隐患,我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頭抛下對方一個人。

來之前我也早想明白,即便他真的曾做過那些陰暗之事,木已成舟。沒有人是生便能而将最單純的信念貫徹到底,趙仁不是聖人,在一些事情上,他需要有自己的保命手段,即便是依據我回京城前他數次看我的神情我也不該去懷疑他,為何我要因一件尚未确定之事便險些将對方在我心中的形象覆滅,然後在對方最脆弱的時候用鋒銳的言辭補上一刀?

我站在船頭,全神貫注地親自留意着前方的任何船只或其他動靜。

過了一段時間,一直沒有我想看見的線索。

我不禁開始産生懷疑,莫不是找錯了地點抑或理解錯了趙仁的意思?

不,不可能,那番話壓根就沒有其他解釋,這點我幾乎确信。

同他的每次對話,我的腦海中幾乎都有清晰的影像,我們幼稚地在王府的偏宅商讨過什麽時候一起做一樣驚豔天下的木工機關或者玩具,無數次月下對酌,每一次的作戰我們都能猜到對方的想法,相視一笑,沒有一次出過意外。

我眯起眼,果不其然,沒多久我就真的看到了那面神武軍特有的的旗。

驕傲地在不遠處迎風飄展,仿若在對我招手。

估測時間,洽談想必已經開始了。

如果可能,需打消西晉太子對神武軍的觊觎,不能打消,那便得找個辦法取其項上人頭。

“你們留在船上,在馮尹的兵馬到達之前沒我指令不要輕舉妄動,”我回身對這些已經跟了我十年的暗衛們命令道:“這時候人多反而不好辦事。”

“主子,此行危險,還是由屬下去吧。”一些手下紛紛請纓。

我搖搖頭:“那人的安危需要本王第一時間親眼認證,所以此事已定,你們不必邀功,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說罷游船靠近擦過那艘巨大的商船的瞬間,我飛身躍至商船船尾,在那幾個把守的侍衛和船員尚未反應過來前,便将之紛紛擊暈,雖說不免發出些聲響,但卻不至于引起船內人的警覺。

我營造出他們仍舊守在船艙門口的假象,換上其中一名船員的衣服便隐匿身形随其餘一些從船頭捕魚歸來之人混進了艙內。

來之前我刻意有做過易容,将原先過于引人注目的面容隐藏的普通了些,将原本看上去白皙的皮膚擦上了些黑灰,艙內其餘西晉士兵或船員并未注意我這個外來者。

我随大流靜靜坐在一旁一邊做出時不時朝外觀測的模樣,一邊一道數着網中魚的數目。

聽着周遭一些士兵耐不住寂寞讨論着今日洽談的事宜,倒是省了我不少主動打探的力氣。

“兄弟,你是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啊?”身側不遠處一船員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周遭一兩個有些警惕的士兵聽聞此言,若有若無地掃了我一眼,我倒也早有準備,微微笑着用一口略帶鄉音的話道:“家姊要生了,出來打零工掙點兒小錢,大哥多多包涵。”

許是見我出口谄媚,一看便沒什麽殺傷力,那幾個士兵見怪不怪的移開了目光。

我垂眸将手中剛數到的最後一條魚扔回了漁網。

……

船行了近半日,已經快到午時,我同艙內一些船員士兵早已混熟,開始若有若無地進行套話。

“這船照平日,我可一輩子消耗不起這費用,想必船上的皆是大人物吧?”我好奇地問方才一直同我胡天侃地的一小兵。

“那可不,”那家夥身為太子府兵,眼中難掩一抹得色:“主子身份之尊貴世間少有人匹敵,不過這個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妙。”

“像我這等人物,在這船上想必也只能呆在這最末的船艙了,”我神情沮喪地搖搖頭:“真想知道那些個貴人在最前頭享受的都是些什麽待遇。”

一邊的船員看我的眼神帶上了一抹不屑,反駁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最為華貴的地方往往不在前頭,這船前頭也不過是幾個普通的小倉庫而已,那位大人要洽談事宜怎麽可能在那種陋室?”

“啊?最前頭不是會客之處?”我皺眉:“我分明聽說這等地方一般都是在最前面的船艙啊。”

那船員急了,低聲反駁道:“你打哪兒聽來的?這可和你以往去過的那些打漁船不一樣!船分二層,最上層才布置的最為華貴,你若不信,今日洽談之事一完,我便可以帶你瞧瞧去見識一番!”

我面上不信,心中暗暗記下了方位。

半晌後,我裝作肚子痛,捂着肚子起身道:“大哥,我去去就回,您千萬別告訴船長我擅離職守了……不然工錢沒了今日的工就白打了。”

那船員不耐煩地沖我會了揮手:“快些便是,反正這兒也無甚大事。”

……

照先前套到的方位,我循着艙外的牆壁尋找,摸索到廚房,方做好的魚正要端盤上桌,幾個船員和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數盤看着美味至極的魚肉海鮮往通向二樓的樓梯行去,我躲在暗處,見到一個落在最後頭的仆人,上前直接一記手刀砍暈了對方,趁碟子落地前伸手接住,将其身體拖到暗處換上衣服以免被發現後,悄無聲息地跟在了送餐的仆人後頭。

二樓同一樓比起來,果真是雲泥之別。

其內的裝潢和味道便使其悄無聲息地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送餐之人魚貫而入,我清晰地聽到裏面傳來了狀似和樂融融的對話,一發冠高束,儀容高貴,神态儒雅俊美的男子坐在方桌一頭,對正對着的那人說道:“早已聽聞南燕江南的海鮮之類最是美味,如今總算得以親口品嘗,趙将軍生在此處,有此口福真是令榮湛欣羨不已。”

柳榮湛,西晉前五皇子,當今太子,葉婉霜直接聽命的主子,下毒于趙仁的罪魁禍首。

我掩住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上前将盤子端上了桌,狀似不經意間回眸,正對上了一雙熟悉清亮的眸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要備考,可能會停個幾天,諸位多多包含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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