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河岸私語
柳榮湛似乎因我這句話噎了一瞬,但片刻後眼中的諷刺就更濃了:“本宮可不信等到這人舉兵進京謀奪皇位後,你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
“到真有那時候再說吧,”我無所謂地笑了笑,看對方氣焰嚣張的面容,不得不提醒道:“不過太子殿下似乎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現在可不是談判的時候。你身上的毒可是不想解了?”
柳榮湛冷笑:“我看沒弄明白狀況的是你,我軍如今少說也有五百人在水路上,你們早已插翅難飛,我大可以殺你再取解藥,你們那邊可是片刻也耽擱不得,你是在拿趙将軍的命同我賭?”
“我的命撐到你死還是綽綽有餘的。”趙仁不甘示弱道。
我手中抓着趙仁的手一直沒有放,心中也知道趙仁的話其實也只是在強撐。——他的手都已經開始些微的顫抖了,握在我的手心裏,冷得就像一塊冰。我暗地裏将解藥從袖口拿出塞進了對方手心,趙仁神色幾不可查地怔了怔。
“真不巧,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我給你下的毒如此好解吧?除了我可沒人知道藥方。太子殿下若殺了我,那最終結局也只好是同歸于盡了……”
說到這裏,我雖心中并沒有萬全把握,眼中仍刻意浮上了幾抹傲然和自信:“我既有辦法從京城來此,你莫非認為我會不做絲毫準備便來這裏找你?算算時間,援兵也該到了,本王是念在貴國君主的份上才不想讓場面鬧得太難看,你此時最好交出解藥,讓後回到你的金絲籠裏去,我也會把你所中之毒的解藥給你。否則到時出什麽事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一番半真半假的話說出來,柳榮湛面帶疑色,顯然開始有些相信了。長這麽大,我當然早知道撒謊要真假摻半,如今單看柳榮湛有多怕死了。
柳氏現任皇帝自一年前起就纏綿病榻,沒有怎麽管過朝事,一直都是由太子監國,然而前太子卻因自己的愚蠢導致先前那些事,以至于太子之位不保,叫眼前這位五皇子成功奪嫡。但他和父皇的交情其實一直不錯,兩國近百年的時日也一直是友好邦鄰,所以只有我這話并非完全的謊話,才能讓這樣一個天性多疑的人相信。
正當此時,門口卻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我心中一怔,葉婉霜?她還回來做什麽?
所有人看神情顯然都沒料到這名女子會這麽突然的出現在這裏,尤其是我。現在回來,不是找死?
“殿下……我們還是退吧。”葉婉霜一步步走進門,緩緩走到柳榮湛面前,徑直跪下道。
“你什麽意思?”柳榮湛見對方這般反應,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麽,眸中情緒數變,卻仍是問道。
葉婉霜身形有些僵硬,語氣卻仍是堅決:“主上要懲罰便盡管懲罰屬下吧,屬下大逆不道,已經将那毒的解藥交到了他們手上,我們此時已沒有威脅他們的把柄了。”
柳榮湛怒極反笑:“這麽多年我倒是養了個好奴才,關鍵時刻竟給本宮反水!你倒還敢回來?”
葉婉霜垂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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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也是有些驚訝于這女子的選擇,如此的不明智的決定,雖說我不贊同,卻也不妨礙我在這最後一刻敬佩她。——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這麽從容赴死。
先前趙仁早已趁我和柳榮湛對話吸引對方注意力的時刻服下了葉婉霜給的解藥,此時面色已經漸漸開始恢複,我牢牢盯着對方的神色,确認沒有其餘副作用後,心中松了口氣,轉而看向柳榮湛。
“如今趙仁的毒已解,太子殿下可還要負隅頑抗?”
柳榮湛那一邊一片自方才起便是死一般的寂靜,他站在侍衛中央,面容冷若寒霜,想必也已知道再這樣下去只能兩敗俱傷。
他垂眸看了眼仍舊跪在地上的葉婉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罷了,養一個這樣的奴才,還不如養條狗,狗都知道要絕對的忠心,你卻在關鍵時刻給本宮捅這樣大的簍子。你是要我動手還是你自己動手?”
葉婉霜想必也已料到這樣的結果,她面容雖說慘白,卻仍是鎮靜,沉聲道:“屬下不敢髒了主子的手,還是自己來吧。”
說罷,她毫不猶豫的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朝自己的頸間刺去。
只是匕首方一觸及對方的皮膚,卻突然間被一股大力擊飛,清脆的武器碰撞的聲音回響在船艙內。劇變陡生,場中大多數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我看了眼站在一旁神色雲淡風輕的趙仁,沒說話。
柳榮湛反應過來,怒目看向我身旁的始作俑者:“趙将軍還真是好度量,都被這般背叛了,此時還能僅僅因一瓶解藥便出手相救?”
葉婉霜看着趙仁,眼中神色萬變,最終化為一抹苦澀與歉疚。
我神色不變地立在一旁,将正打算出手的茶杯放回桌上。
“既是我神武軍中之事,那便該由軍規處置,哪能讓她這樣輕易的死掉?”趙仁道:“只要她一日沒有下死手,她便一日是我的下屬,她的生死也不該由你一句話來決定。”
這話莫名的熟悉,趙仁以前似乎也對楚墨說過。這一點一直都是他所堅持的人生信條,他從不忽視手下的任意一條性命,善待所有人,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樣多的人信任他,愛戴他罷。
因這樣的人正是為我所認可,亦是我承諾下一半的未來的人,我的心中隐隐有了一股自豪感。
趙仁總能有各種辦法讓我再一次認識到自己對他還不夠了解。
柳榮湛面容因這句話頗有些不屑,只出言諷了一句:“沽名釣譽。”
趙仁神色未變:“願意怎樣說是你的事,只是此時時間緊迫的可是你,你是要繼續同我們耗到死不成?”
算時間,我下的那藥藥效也差不多入了骨髓,柳榮湛雙目從方才就變得赤紅,顯然一直在壓抑藥性。他面容陰沉,似是已經想好了一般,徑直看向我:“李明霄,本宮如何确定你所給的解藥配方是真是假?”
“在下可不信你手下這麽多能人,會辨不出解藥的真假。”我挑眉。
柳榮湛眯眼,似在考量我這句話有幾分虛張聲勢的成分,片刻後,道:“我放你們離開,你把解藥方子告訴我,然後叫你們的人走!”
他朝攔在門口的那些侍衛揮了揮手,那些侍衛慢慢地挪開了位置,讓出了離開的通道。
我拉着趙仁往外退,道:“太子殿下聽好了,那毒的解藥藥方很簡單,只需金銀花三錢,天麻五錢&#……”話說完的時候,我和趙仁已經退出了船艙。
剛退叫甲板上,我的心中一直有所防備,見柳榮湛的面色我便知道對方不會那麽輕易放過我,得了藥方之後,他的面容閃過一抹猙獰。
“放箭!”随着對方一聲令下,周遭戰船紛紛靠近,箭雨鋪天蓋地地襲來。
我早有準備,随手奪過了近處一人的劍,将襲來的利箭一一擋開。
帶來的手下此時正和對方軍隊厮殺,完全抽不開身顧及這邊。
揮刀斬落了數支箭,我用眼角觀測了一下水流速度,拉着氣力尚未完全恢複的趙仁翻身躍進了江中。
跌進江水中後頓時感覺周遭的厮殺聲模糊起來,我攜着趙仁的手,浮出水面透氣,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破空之音,第二輪箭雨來襲。
我心中其實也料到柳榮湛不會這麽善罷甘休,只是卻低估了對方的齊全裝備。
給對方的藥方雖說乍一看看不出不對,因為那确實是正确的方子,但我少說了兩味藥。
那兩味至關重要的藥如果缺失了,雖說他的毒會抑制,但壓根無法根治,最終也難逃虛弱致死的結局。原本若是柳榮湛信守承諾,放我們離開,我還會命人将最後兩味藥送至他手中,不過如今看來是沒那個必要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說的便是柳榮湛這類人。
我揮動小刀擋開幾支箭後,忽然聽見身側之人悶哼一聲,我意識到他身體還沒好,沒有帶武器,他的刀先前掉在了甲板上,雖說有我護着,可終究難以全數顧及!
我心下有了一瞬間的慌亂,大聲問道:“趙仁?”
箭雨過去,趙仁大口喘着氣,因箭傷聲音都在顫抖,他貼在我身後,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沙啞:“怎麽不叫我阿仁了,不是說一直這麽叫我的麽?”
我哪裏在意過這些細節,只是徑直問道:“傷到哪了?”
“放心,沒有傷到要害。”趙仁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松調笑,我的心中卻有些沉重。
他趴在我的耳邊輕聲道:“我先前了解過地勢,距這裏大約兩百米遠處有片陸地,雖說不大,但林木茂密,足以撐到援兵前來了。”
我知他此言有所根據,想必是已經計劃過的逃跑路線,當下也不再猶豫,帶着對方正要向那處游去,甲板上柳榮湛手忽然擡起,似乎又有動作,即便那裏離這裏只有兩百米遠,等到了那裏估計也兇多吉少了。我心中暗罵了一聲,怎麽也沒料到對方準備了這麽多弓箭。
随即思量了一陣,忽然感覺懷中什麽東西擱到了自己,想起霖霖在用兵房前将某樣事物交至我手中的場景,心中有了主意。
“阿仁,将我懷裏的水碟掏出來。”
對方沒有絲毫猶豫,将手伸進了我的衣襟,掏出了那一塊羅盤一般的事物,似乎明白了過來我的打算。
“還記得怎麽用?能行麽?”
“當然記得。”他笑笑:“那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第三波的箭雨要再度來臨之際,聽身後的驚呼便明白衆人已經失去了瞄準的對象。
因為眼前只有一片水霧了。
最開始我制作水碟的意圖只是用來賞玩,卻不像如今竟能派上用場,那水碟在浩大的江水中央以不可擋之勢旋出了一片又一片美輪美奂的水霧,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呆住了。
我帶着趙仁一路在水花中以最快的速度游至了對方所指定的地方,最終攀到岸邊,我将身體已經開始發冷的趙仁拖上了岸,那支箭牢牢插在她的右肩膀,上一次中箭的地方。
我拍打了一下對方有些蒼白的臉。
趙仁雙目微睜,神色一陣恍惚。
“這裏危險,我們得到林中去。”我出言提醒道。
趙仁搖搖頭,虛弱道:“沒有力氣了,”說完擡頭看着我,慢慢扯了扯我的手指,神情可憐兮兮道:“蕭兄背我吧?”
對方少有這等示弱的時候,我無奈卻又憐惜,蹲下身将渾身濕透的家夥背到了背上,對方一直順從的趴在我身後,沒再說一句話。
進了林中,我慢慢将他放下,讓他平躺在地,找了些木材後想法子生了火。
“蕭……”
“別動。”我打斷道,上前扶他坐起,解開了對方的衣襟。将其敞開後,我伸手一把扯下了那支箭。
趙仁悶哼一聲後,咬牙不再有動靜,臉頰上的冷汗顯示出對方此時的痛苦。
飛速将方才集來已經碾成末的據說止血的草藥鋪到對方肩上,我用衣帶将其綁住止血。
尚未有下一步動作,趙仁卻突然開口道:“我原本的确打算率兵攻進京城去的。”
我的手一時間僵在了半空中。
對方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我聽見他說:“并非我不守信,只因我在花洲,聽京城來的探子說你被賜婚了,他們說你要娶尚書之女楊書兒。”
我皺眉,方要開口解釋,對方卻忽然搖搖頭:“只是後又想,且不說你并非那樣的人,即便真是那樣,間接害了你的家人的我又有什麽資格幹涉呢,揮兵上了京除了讓你更讨厭我又會有什麽改變呢?”
“所以你現在出現在這,在我看來,是我趙仁該感到慶幸才是。”
他微微笑了一笑,我深深看着對方的笑靥,将他拉至胸前,趙仁雙手環抱過我的腰,深深嘆了口氣,對方面頰的涼意透過衣衫直達我的心底,原本的猜疑和遷怒在這番話下漸漸的煙消雲散。
他抱着我,低聲道:“只是,我先前還以為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