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機緣巧合
宣慶五年春,太後染疾,年老體虛,皇帝陪同太後前往煙涯山普度寺休養,途中遇刺。
事情發生在我回朝後沒幾天。
那之前我同趙仁在梨陽縣賴了足足五日,不管是我還是他,都格外珍惜這段沒有外物紛擾的日子,有時陪着許大娘下地幫忙,有時上集市一道購置家用,有時還一起去南江邊上釣魚,心血來潮時我給許小虎做玩具,結果那幾日小鬼頭一見到我就兩眼冒光,整天整天纏着,叫我每每想同趙仁單獨呆着都要把人提出門去耳根清淨了才行。
若是夏磊他們沒有傳來守在花洲的羽林軍已經撤兵的消息,我還不介意同他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任由太後折騰皇兄去。
離開的那天我同趙仁誰也沒提再見面的事。既然知道遙遙無期,何必說出來徒惹傷感。
只是不怎麽願意再回憶起離別時對方的眼神。
回到京城,太後得知我回來了的消息,逼得皇兄下令把我禁足了。
不過禁個足,相對起離開前我同二人說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話,也不是什麽太過分的事,皇兄這方面也不會去違抗她,便十分果斷的在我府門前派了兵把守。
這兩日在王府裏頭待着,聽說了太後身體欠佳,由皇兄陪着出京去環境極好的普度寺那邊養病的消息,也沒多想,反正人走了兵也會留下,禁足還在,況且前幾日見太後時感覺精神頭還好着呢,病也不該會嚴重到哪裏去。
是而這兩日心裏頭一直琢磨着我同趙仁的事,連挖地道這種一聽便極不靠譜的法子都叫我認真思考了一番。
誰料還沒想出個我好他好大家也好的對策,太後和皇兄在途中遇刺的消息便被路寧帶了過來,普度寺本就離京城不遠,太後出行也沒帶多少人,本不覺得會有事,誰料變故還是發生了。
出了這檔子事後,太後不打算再去普度寺,便打道回府。太後身體本就不大好,如今鬧上一出,更是有些扛不住,皇兄卻突然解了我的禁足令,叫我進宮去看望。
這一道指示叫我愣了許久。
太後本應該不怎麽想見我才是,她同我現在關系正緊張,先前我回京城再見到她時,對方甚至沒朝我的方向瞟上一眼。
可如今受了驚吓,竟第一個提出要見我——我可不相信這是皇兄的自作主張。
都叫我有些懷疑其間會不會有詐了,不過卻也心知太後不是那種使這等伎倆之人,皇兄雖說事事聽母上的,也不可能任由她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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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憶起路寧方才的一番描述,我卻隐隐有些明白過來,又覺得事情估計沒這麽簡單。
……
走進太後的寝宮,進去第一眼便叫我怔在原地許久,那個我自小瞧着便雍容華貴的女人,如今竟像是一夜間老了好幾歲地躺在床上。
前些日子瞧她的時候也只是顯得身子有些虛弱,面色還是很精神的,如今多日不曾保養,臉上的疲态和眼中的無神都叫我有些不敢認人。
“究竟出了什麽事?”我行過禮後,見太後沒有看我這邊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心情很是複雜地轉頭問皇兄。
皇兄輕嘆了口氣,道:“詳情你應該也已經聽路寧向你彙報了,母後自那事發生之後便一直心情不好,氣一不順,回京後便這樣了。”
我一怔,卻也似乎能理解太後的心情。
據路寧所報,遇刺之時,對方黑衣蒙面,來勢洶洶,周遭的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兩把匕首直沖太後皇兄身上招呼。
皇兄離得最近,雖說也習過幾年武藝,但到底不精于此道,那等情形下自己逃開還有可能,要救下太後卻是難上加難。
誰料半途中匕首紛紛被攔截,一個面相普通的年輕人帶着幾個手下似是路過,身手出奇的好,幾下便将暗器全部揮刀擋開,黑衣人行刺自然有脫身之法,一擊不中,當即便調好既定路線逃跑了。
太後當時受了驚吓,氣息好容易平定下來後,将行刺之人懷疑到了神武中人頭上,冷言罵了句神武軍鼠輩不知好歹,只知暗地使詭計,卻當即叫那救下他們的小哥黑了臉。
待太後問及對方何許人士欲圖賞賜,報答對方救命之恩之際,對方卻冷冷謝絕了,說道:“在下正好便是太後娘娘方才說的神武軍鼠輩,娘娘不把在下千刀萬剮在下便該感恩戴德了,哪敢求得什麽賞賜?”
據說太後當時的臉色瞬間有些不好看了。
皇兄問對方既然知道他們的身份,為何還要出手相救,對方只答,他們神武軍不論對方是何人,遇到危險都會救,哪怕對方不領情,還望着太後說他們将軍也從來不是記舊賬的人,若是他在此更是會救,也沒想過要篡位,望太後念在他們救了她的性命的份上,不要再為難趙将軍。
太後身邊一名宮女看出太後的尴尬,心中一急,反駁說還不知道這是不是神武軍一手策劃的,就是想騙取朝廷信任。
這話聽着有些道理,然而大家都看得清楚那幾個黑衣人偷襲的暗器上有着天下第一暗殺幫派的記號,那幫派和趙仁的神武軍八竿子打不着,神武軍一手策劃這得費多大勁?旁人瞧着都覺得不可能。
那青年被宮女這句搶白氣的渾身發抖,只道你們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若不是我軍軍令如此,你以為我願意相救?
說罷拂袖而去,這句話卻激怒了一批人,有守衛提槍便要上去把這出言不遜之人殺了,還好皇兄反應快命人阻住,這一遭叫太後臉色極其難看,哪裏還有心情去休養,當即回了京城。
更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是邊上的老百姓,雖說人不多,也答應不會把事情洩露,可免不了有心直口快之人,一傳十十傳百,到時候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若是傳成太後性命被救後,聽聞對方是神武軍卻翻臉反過來要殺掉救命恩人,太後威嚴何在?朝廷威嚴何在?
當時路寧一口氣把這內情同我說完之後,咕嚕嚕喝了三碗水,一臉激動。
我心中納悶,問他這不會是在神武軍待了三個月,胳膊肘開始朝那邊拐了吧?
路寧連連搖頭:“主子,我你還不知道?胳膊肘向來跟着您拐啊,你說你聽到這消息,心裏頭不高興?”
我細細一想,雖說沒高興到哪裏去,不過确實也沒那麽煩悶了。
頓時開始反省自身。
“霄兒,你過來。”太後老人家躺在床上,聲音頗有些虛弱地從簾後傳來。
我自當聽話地走上前。
看着面前容顏憔悴的老人,心中複雜難言,蹲跪在地上道:“明霄在此,太後娘娘有何事要交代的,只管說便是。”
她眼神複雜的看着我許久,直到我以為她不會開口了,對方才說道:“我很讨厭你的母妃,她死後,哀家本不想要你來我宮中,卻奈何皇命如此,是而待你冷淡了好幾年,你可怪我?”
我不知她會突然提起這些往事,身形不由一僵,片刻卻也恢複平靜。
“娘娘供我吃穿,未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明霄何談責怪?”我埋首道。
“其實我記得你第一次叫我母後的時候,”她移開目光,眼睛怔怔望着帳頂:“雖說你也只叫過那一次……不過那件事,哀家須同你道歉,當時見你的眼睛實在太像她,哀家心氣又是極高,便沒有搭理,後來每每回想,都有些後悔。”
說到這裏,對方苦笑了一聲:“只是始終沒拉下臉同你好好說話。”
我攥了攥拳頭,張了張口,終究什麽也沒說。
“還有去年你送的那個屏風,哀家很喜歡,看得出是你親自弄的,那個鳳凰是哀家最喜歡的繡法,也只有你同宣兒知道。”
“現在想想,許多事,說不準真是哀家做錯了。這幾年,插手的事太多,叫你同宣兒都不好受……”
皇兄連忙上前握住太後的手:“哪有的事,母後您都是為宣兒好,宣兒心裏清楚的。”
“就我看來是為你們好,你們心裏頭未必這樣想吧,”太後見皇兄又要開口解釋,只淡淡笑着搖了搖頭:“你也不必拿假話來安慰哀家,哀家是有眼睛的。若你贊同我先前的舉動,便不會一直把你那令牌留給霄兒助他,亦不會想盡辦法留住蘇念兒。”
“母後……”皇兄眼神帶上一絲愧意。
“那孩子近日見了我都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我不快,倒叫我成了個惡婆婆。”
“若是念兒這般做法惹您不快,我回頭叫她改。”皇兄連忙保證。
“行了,別弄這些有的沒的了,也別整的同哀家快死了一般,”太後見我們二人齊刷刷跪在床邊,不由嗤笑:“哀家也就是受了點驚吓,而且人老了,身殘體虛也很正常,你們為何一臉要滿足哀家遺願的神情?”
我們尴尬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只是突然經歷先前的事,突然發現我這個老婆子确實管的太多了些,對那神武軍也确實有一些誤解和偏見。”她閉上眼:“叫你們來,就是想說,你們想怎麽樣便怎麽樣吧,想娶誰便娶誰,哀家也不管了。”
我和皇兄又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遲疑,但是不可否認的,眼底深處還有絲驚喜。
因為太後這番話,毫無疑問讓我看到了轉機。
……
宣慶五年秋,皇帝下诏,與神武軍達成同盟,承諾只要神武軍守信維護江南百姓安危,活動範圍僅限于江南而不逾越,便不幹涉神武軍內部發展,且放棄招安及攻打等收編意圖。
當日太後亦發布诏令為先前誤解神武軍之事補償,也算是間接的道了歉。
宣慶七年冬,太後薨于普度寺,舉國同喪,禁一年葷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