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着水鏡裏那個孩子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星羅盯着沒有聲音的窗戶看了一會兒。

夏三君已經燈枯油盡,他會和夏夜說什麽?是說身世?或者身份?會提到他們的契約嗎?會有什麽樣的安排?

星羅喝着茶,手指輕輕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此時一個下屬敲門進來,在星羅旁邊低聲說了才得到的消息。

“閻立有動作?”星羅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皺眉,“他現在在哪裏?”

“他已朝南邊來。”

這個答案一點不讓人意外。南邊有夏夜,閻立需要夏夜的血,用以替換後面那個半妖一半的血液,讓那個混血成為接近純血的妖魔。南邊也有星羅,他同樣需要星羅的地盤,後者可能還要迫切,因為複蘇的妖魔越來越多,地盤的競争越來越激烈。

星羅已經放出話要護着夏夜,但是對閻立來說,來這一趟反而可以一箭雙雕。若是被他知道夏夜是花神,情況還會更加糟糕。

夏夜的血可以救那個半妖,夏夜的眼淚可以解除閻立身上的詛咒,他簡直就是這對父子最完美的解藥。

再加上,閻立一直盯着星羅在南方的地盤……

星羅摸着下巴:“最近小心一點,有異常立刻回報給我。”

夏夜醒過來,他早起會去外面散散步,然而這一天,他覺得附近鬼鬼祟祟看着他,還自以為沒有被發現的妖魔多了起來。

只是沒有感受到惡意,夏夜也就假裝自己不知。

回家後他在二樓洗衣服,擰幹了晾曬在陽臺上。今天是周末,沒有課,但是需要找修理師傅把家裏洗衣機修一修,洗衣機壞了兩天了。

“小夜,阿爺出去一趟,你先做飯。”樓下傳來夏三君虛弱的聲音。

夏夜欲言又止,這種時候他希望他阿爺不要外出,但最後只是說:“嗯,好,中午吃雞蛋羹可以嗎?雞蛋放很久了,再不吃要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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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看着辦。”

夏夜将衣服都晾好,見着今天太陽好,還把被子和枕頭拿出來曬一曬。到了天氣好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這樣,遠遠就能看到一片晾曬的花花綠綠的被子。

修理洗衣機的師傅來得晚,九點才到。他把洗衣機拆了檢修一遍,說是下面一個鋼絲出了問題。夏夜看了半天,不太懂,不過最後洗衣機能正常用,那也就行了。

修理師傅收了錢,笑着說:“這種兩筒的洗衣機太老了,很多配件都停産,修理的錢都夠買個新的智能洗衣烘幹一體機了。”

夏夜拍拍洗衣機:“不是還能用嗎?用習慣了,不想換。”

送走修理師傅,夏夜準備擇菜做午餐。他手藝實在一般,只能說是煮熟了,吃不死,別的就別指望了。

門被敲擊了兩聲,透過窗他看到是隔壁阿婆,還以為是調味料不夠用了來借調味料,又或者家裏燒了什麽好吃的送一些給他。

打開門,阿婆遞給他一盒包裝好的巧克力,她眼角洋溢着喜悅:“巧巧和她媽媽來了,這是巧巧送你的。”

“您替我謝謝巧巧姐。”夏夜收下巧克力,他看到隔壁停着一輛黑色的轎車,巧巧母親站在旁邊打電話。雖然很久沒見,他還是一下認出來。

隔壁這位嬸嬸原就是精明強幹的,如今看着很有事業女性的派頭。她在往下搬運行李,挺多的,這是要住下來?

“小夜。”一個穿着橘紅色裙子的少女站在夏夜面前,沖着他笑,“你還記得我嗎?”

“巧巧姐姐。”夏夜說,“好久不見。”

他在這個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樣的力量,是發生了什麽事所以變成了術士嗎?說起來,人群裏術士和妖魔的比例确實增長了許多。

夏夜笑容不變,只是收斂了自己的氣息。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她笑了起來,又看看四周圍的環境,“我還記得這裏,以前這一塊還不是水泥地,都是石頭,長着很多雜草。我們就在這裏找螞蟻和蝸牛,捉蜻蜓和蟻蛉,玩金龜子和螞蚱。我記得鄰居家裏有個特別漂亮的孩子。”

她陷入回憶裏,眼睛也蒙上一層老照片的橘黃色。

“這裏吧,以前還種過絲瓜,用竹子搭了絲瓜架。”她指着一塊空地,“我在這裏偷偷摘絲瓜花,你就在邊上放風。結果被阿婆發現了,我跑了你還傻愣愣站着。”

夏夜跟着回憶了一波童年往事,因為從小開始學習法術,所以真正玩的時間很少,這些他也還記得,但是因為沒有離開過,就沒有那一層名為‘回不去’的濾鏡。

他能想起來抓蟲子的事,也沒有忘記被馬蜂追、被蚊蟲咬的經歷。連那一次被阿婆逮着了,結局也是以留下吃了一個大蘋果收場。單個拿出去覺得很有意思,但這就是最正常的孩子的日常。

兩人的關系似乎一下在共同的回憶裏飛速發展,巧巧嬉笑着:“我送你的娃娃和裙子還留着嗎?”

夏夜失笑:“娃娃還在,裙子以你的名義捐給孤兒院了。”

巧巧并不見怪:“也挺好的。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是妹妹,怎麽可能有那麽好看的弟弟?我還想讓媽媽生一個一樣可愛的妹妹。你比小時候還好看了,喜歡你的女生應該很多吧?外面一天一個樣,這裏卻還是慢慢的,大家都沒有變。”

他們坐在一起聊了一會兒,主要是她說,夏夜聽着。巧巧說着自己和母親在城市裏的生活,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和這邊鄉下仿佛兩個世界。

這個小鎮一直很安靜,鎮上的人相互都認識,不能說保守閉塞,但肯定不像是城市裏那樣車水馬龍,霓虹璀璨。

別的不說,外面的小學生各種高科技産品都用膩了,夏夜手裏連智能手環都沒有呢。

“巧巧。”她母親站在那裏喊她。

“這是我聯絡號,記得加我啊。”巧巧給了他一張紙片,然後站起身朝着她母親走去。

夏夜拿着紙片,遠遠聽到那母女的對話。

“是隔壁家的那個孩子嗎?沒想到都這麽大了。”

“啊,是啊。”

看着那對母女親密的樣子,夏夜的心裏沒有什麽強烈的波動。無論是充滿了各種幻想的城市,或者是親子關系,又或者童年小夥伴的回憶,他都沒有很在意。

“我可能是個天生冷情的人。”夏夜心想着,準備回屋去,已經快十一點半,再不燒菜就晚了。

他沒有關門,從外面能看到他在廚房忙上忙下,手腳麻利地準備午餐。

這個期間,他一直感覺到有什麽看着他,又是哪個來盯梢的妖魔?

一會兒,夏三君頂着烈日回來了,他沒有告訴夏夜他去了哪裏,夏夜也沒有問。最後的幾天,夏夜想要陪着他阿爺平靜地過去。

“小夜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夏三君突然問。

夏夜手裏的筷子一頓,因為夏三君從不問這種事。他低下頭又若無其事地吃起飯:“并沒有喜歡的人。”

“是嗎?如果以後遇到喜歡的人,想在一起,就帶來給阿爺看看。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自己喜歡最重要。”

“嗯。”

夏三君皺着眉頭吞咽白粥:“在咱們家的老宅,阿爺給你留了一件東西,是咱們先祖一直傳下來的,等你長大了,就去拿。那裏很偏僻,年輕人可能不喜歡,不過風景很好。”

“我還沒有長大呢。”夏夜低着頭,“還沒有呢,要好多年好多年才會長大。”

所以,多留兩年好不好?

夏三君收起自己的不舍,笑着摸摸夏夜的頭:“抱歉,小夜。”

夏夜的心裏麻麻的疼,說不清什麽心情,就是突然的,覺得時間走得真快啊。

這一頓他就吃了半碗,說着:“今天菜裏鹽加多了。”加太多了,那麽鹹,吞下去的口水都是鹹的,怎麽吃得下去?

他很想問問有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同為術士,夏夜已經能看到他阿爺臉上的死氣,這種恰是人力無法阻止的,何況他阿爺臉上是一片釋然——他和這個世界和解了。

“阿爺,明天我們什麽時候去螢火蟲山谷?明天是晴天,應該很熱鬧。”夏夜又說。

夏三君點點頭:“明天下午吧。”

洗了碗之後,夏夜去到樓上:“現在已經有蚊子了,包裏最好還是帶一點花露水。不過家裏好像沒有花露水了。”

他在收拾書包,準備明天要用的東西。

螢火蟲山谷不只是有螢火蟲,事實上那裏是一塊半野生半人工的公園,風景也很好。大家不只是喜歡晚上螢蟲如星辰的美麗,還喜歡白日青山綠水,蕩舟湖上的快樂。

只不過那種多草木水窪的地方,蚊蟲也會非常多,所以去螢火蟲山谷游玩都會被提醒帶上防蚊蟲的東西。

“阿爺,我去買瓶花露水。”夏夜拿着零錢走出門。

“你早去早回。”

夏夜走自家面前的小路出去,有一個小巷子,拐幾個彎就是一個便利店,那裏有賣花露水。

路上他遇到不少人,都認識,一個個打着招呼。他們也認識夏夜,都會問一聲要去幹什麽。那個便利店老板也認識夏夜,穿着大褲衩拿着蒲扇,非要給他免了零。

他拿着花露水的瓶子往回走,卻在小巷裏遇到了一個人。

高高瘦瘦,戴着黑色漁夫帽,穿着偏冷色的風衣,幾縷卷卷的頭發露出來,還有一張略帶病色的蒼白的臉。他拿出一張手帕咳嗽了幾聲,然後擡起頭看着夏夜。

這是一條很窄的小巷,就夠兩個人并行,再多一點空間沒有。

這個人站在這裏不動,一身衣服和兩邊布滿黴菌的斑駁的牆壁格格不入,顯然是在等人,或者就在等他。

這個人就是夏夜昨天在商場遇到的那個,他握住花露水的瓶子,臉上帶着放松的笑,腳步卻一點一點往後退:“大哥哥,你在等誰?”

這人不說話,只是微笑着看着夏夜。

那笑太奇怪了,仿佛孩子看着火焰中掙紮的毛毛蟲,一點點憐憫,還有更多的趣味。

夏夜轉身離開這個小巷,他有些很不好的預感。

他走另一條路回到家裏,門開着,家裏靜悄悄的,廚房裏的電磁爐關上了,但開水壺還在冒煙,濺出來的水把四周圍都打濕了,說明人離開沒有多久。

夏夜大喊:“阿爺?”

房子裏沒有人回應,他去後院,後院沒有人,去了樓上,樓上也沒有人。

他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心髒幾乎被冰凍,停止跳動。

樓下忽然傳來腳步聲,夏夜的臉上一瞬間閃過驚喜,他立刻轉頭下樓。但是出現在眼前的并不是夏三君,而是之前在小巷子口堵他的人。

夏夜站在樓梯上,怔怔看着他,他的手握緊了欄杆,手背上青筋繃起。

“我阿爺呢?”

來人咳嗽了兩聲,然後把手帕塞進兜裏:“還未自我介紹,我叫白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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