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殺人的兵器,總有一日要沾血的,這是一種稱之為命運的東西。
“我喜歡你看我的眼神,恐懼,難以置信。”說了這句話的同時,他笑着擰斷了一個妖魔的咽喉。
當然,比起徒手,他還是更喜歡使用工具,使用工具是文明的開始嘛。石頭、沙子、風、陽光,一切有形無形之物都可以是被他操縱的工具。
妖魔的屍體橫七豎八,或被糾結的石塊穿過身體最致命一處,或被旋轉的風絞殺成肉泥。
又一個山包一樣龐大的身體倒下,大地震動。一只石頭拼湊的巨劍穿透這妖魔的眼睛,盡頭在一個瘦小的人類少年手裏。
風帶起劉海,眼中銀色的光一點點熄滅。他松開手,巨石劍分裂成原來碎石的樣子,落在血液形成的水泊中,濺了一地紅梅。
天上一個,地下一個,除此之外,這塊土地上再沒有第二個活着的智慧生物。
夏夜擡起頭,他的眼睛微微睜大,眼瞳嵌在中間,說不出的古怪和扭曲。
白澤立刻覺察到了威脅,那種可能殒命的危險,讓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白澤以最快速度打開結界準備逃離,然而就是那一瞬間,夏夜已經出現在他身後。
空氣中有漣漪暈開,一只手從裏面穿出來,尖銳的手指直接插入後心位置。
白澤的雙眼變成了烏黑的顏色,他拼着力氣掙脫出那種恐懼,然後狠狠從空間通道中摔出來,砸在地上。
一口血吐在地上,白澤雙膝跪于地,他大口大口喘氣,臉上是未退的驚懼。
夏夜沒有一定要殺他,可能只是順手,否則他必死無疑。
那是閻立的半妖兒子?騙人的吧?
只差了一點點……夏夜看着已經合上的空間通道,然後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半個手掌都是血。
“真可惜。”他朝着手掌吹了一口氣,血液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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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宿主,你回來啦?”系統飄出來,聲音顫顫巍巍。
夏夜不理他,他走到夏三君化沙的地方,在那裏,一個半透明珍珠色的靈漂浮在半空中,夏夜看着他,他也看着夏夜。
“阿爺。”夏夜知道那不是他阿爺,只是殘留的一點念想。
然而這點念想也沒有久留,對着夏夜微微一點頭,就像是放下了重擔一樣,化作陽光下的泡泡,風一吹,就散了。
夏夜的眼眶濕了,他伸手想要抓住什麽,卻什麽都抓不到,徘徊四顧,什麽都沒有。
“宿主,你還好嗎?”
“我可以令時間倒退三十秒,也可以停止某個區域的時間讓上面的生物永生,但這一切都不是他要的。阿爺強撐着一股勁活着,每日每夜都是折磨,現在,他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系統看着夏夜脫下衣服,蹲着一把沙子一把沙子往衣服裏抓。
夏夜是能操縱沙子的,但此時他就是要蹲下身,沉默着一把一把兜沙子。
閻立在哪裏呢?這些下屬是他派來,他當然也在這邊,所以,在哪裏呢?
“宿主,閻立不能死。”系統小聲提醒他。
“為什麽?”
宿主的聲音冷飕飕的,系統更是壓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他是最後的純血墨麒麟,墨麒麟是仁獸,有大功德在身,他是世界意志留給墨麒麟一族的一線生機。您對他動手,不是殺一人,是滅一族,一旦背負這樣的因果,您會因為積分負無窮大瞬間被驅逐出這個世界。”
總的來說,就是瀕危物種,受保護狀态。系統看了看宿主臉色:“要不,您考慮一下借刀殺人?星羅也是一族最後的純血血脈。”
夏夜看了系統一眼,系統吓得止住聲音。
“我自己的事,輪不到別人出頭。我記得來這個世界的第一日,就有一個閻立派來的殺手。”他調取一段回憶,“原來竟是親父嗎?真有意思。”
系統不知道宿主如今是什麽心情,只能小聲解釋:“這個世界的主劇情沒有宿主,大妖閻立也沒有閻希之外的其他孩子,所以我一直不将這些告知宿主。但是如今看來,宿主應該屬于隐藏劇情,或許有我忽略的地方。待會兒我就将劇情傳送給宿主。”
一邊說着,它一邊看看夏夜,見夏夜不說話,系統接着道:“宿主別生氣,就算是劇情裏,閻立先是失去愛妻,之後失去兒子,發瘋之後傷人無數,最後永鎮黑獄,可說是生不如死,依舊沒有好結局。”
“他兒子是怎麽回事?”夏夜問。
“閻希是劇情裏的配角,身世不幸,最後自殺身亡,脊柱給主角做了武器。劇情裏描述,閻立似乎将妻子死亡的怨恨轉嫁在閻希身上,所以他從小就在閻立喜怒無常的冷暴力中成長,導致他自毀傾向非常嚴重,大概是抑郁症。”
“呵,有些人就是不配生養孩子。”
系統看了宿主一眼:“宿主若是好奇,我們去看看?”
夏夜不說好或者不好,他脊背彎曲,突起的骨頭像是附體的蜈蚣。
夏夜看起來很瘦弱,本來就介于孩子和少年,皮膚很白,沒吃過生活的苦的那種白。他站在這被殘肢斷臂包圍的世界,像個小黃雞站在殺豬場,讓人有一種錯覺——一伸手就能掐死這個可憐脆弱的小生物。
夏夜已經收拾好了黃沙和衣物,他沉默抱着,低着頭。
這個碎片空間并不穩定,剛剛一番打鬥,已經有了破碎跡象。夏夜用陣法撕開一道空間的口子,可以看到那一面不是荒蕪的原野,而是一個安靜祥和的人類世界的小鎮。居民在路上偶然相遇,然後笑着道別。
那是夏夜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阿爺,我們回家吧。”
他跨過那層界限,這個碎片世界的荒土似絞肉機下的肉泥翻滾,很快把一切痕跡掩埋在深深的地底。這個碎片空間再次變得幹幹淨淨。
夏夜抱着沙土和衣服回家,一開始很慢,後面越走越快,臉上沒什麽表情。因為是黃昏,很多人回家吃飯了,路上沒什麽人。只在家門口他遇到了隔壁家剛回來的女孩。
“小夜是抱着什麽?要栽花嗎?”
“巧巧姐姐。”夏夜微笑着對她點點頭。
看着夏夜光着上半身抱着一堆類似沙土的東西回去,巧巧搖搖頭:“還是個孩子啊。”
他走回屋子,關上門,呆呆站在那裏。
系統小心看着自己宿主背靠着門坐下來,蜷縮起來,把頭埋在膝蓋裏。
外面已經昏黃,這些光透過窗戶照入這間屋子,但是夏夜身邊是房間裏最黑的。他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甲摳破了手心,一滴血落下來,在地上滾來滾去。
看起來這十多年的記憶對宿主影響很大,至少目前的影響很大。
回憶起那個幾乎沒有人類情感的大佬,再看着眼前縮在角落裏的孩子,系統嘆了一口氣,它也不知道怎麽做更好。
沒等系統想好安慰詞,夏夜松開手,擡起頭,呆呆看着天花板:“一覺醒來,再次回歸一無所有。”
“您要想哭,就哭吧,沒人笑話。”
“沒想哭。”他的聲音有些許沙啞:“系統,謝謝你。原來作為‘人’長大是這種感覺,稍稍可以理解人類的不理智和掙紮了。”
“欸?”系統傻愣愣的,夏夜卻只是摸摸它的花盤。
不,系統不知道應該稱呼他是夏夜,還是RD-17。那個被人所愛的稚嫩影子和一個孤立在世界之外的消瘦影子融合在一起。
他沉默地找出一個盒子裝好了帶回來的黃沙和衣物,把門口的血液痕跡去掉。
這個盒子被他埋在後院的枇杷樹下。
“宿主,不立一個碑嗎?”
夏夜在盒子的上方種下了一叢月季花:“不必了,阿爺已經走了,他沒有執念,走得……還算平靜。”立碑,不是為死人立的,而是為活人立的。
人類的執念會成為‘靈’,但夏三君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他相信夏夜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而夏夜也一定會過得很好。
“宿主,您接下來怎麽樣?”
夏夜看着天上的月亮:“積分扣成負數了。以後努力賺一點積分,這樣的話……就算哪一天弑父了也不用擔心扣成負數了。”
系統懵逼地看着宿主純善的笑容:刷積分是為了弑父嗎?這麽喪心病狂的嗎?
“剛剛順便搜索了那些妖的記憶,閻立聯合北風和疆石兩個大妖去圍堵星羅,所以他沒有出現。”夏夜清理過濾搜羅的記憶,“魔君星羅是阿爺的合作者嗎?”
那個上了鎖的房間再一次被打開,夏夜找到了夏三君留給他的盒子,裏面除了之前留下的文件夾,還有一些冊子、筆記、奇奇怪怪的特殊物件和一個巴掌大的骨質盒子。
他回到自己房間,翻看那些東西。有詳細的臨時監護人的資料,一些夏三君沒有告訴他的信息,還有他留給夏夜的祖傳之物。
他以為會有信,上面有一些遺言,但是沒有,只在筆記最後一頁寫了:小夜,生日快樂,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夏夜把脖子上的紅繩子拿出來,上面是一個木牌子。他已經忘記了是什麽時候戴上這個,好像記憶之始就一直戴着。原來這就是阿爺和魔君星羅的協議麽?
魔君星羅……
這就是‘守護靈’的秘密?
“宿主,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
夏夜指着那個文件夾:“這是阿爺為我安排的臨時監護人,但是我不準備去那裏。阿爺說這個小盒子裏是先祖留下的東西,鑰匙在古裏小鎮祖宅裏,等我長大一些再去取。這期間,可能會到處看看吧。”
他不是真正的十二歲孩子,寄住在別人家不是好選擇。
他收拾了一箱東西,然後點燃了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再見。”
月亮悄悄升到天空最高處,清輝公平灑落在大地上。
螢火蟲山谷沒有一個人,連看守的人都已經進入夢鄉。夏夜坐在一個箱子上,雙手拄在腿上,十指交叉。他面對着湖水,脊背彎曲,臉在陰影裏,螢蟲落在了他的頭發上。
他看着水邊草叢裏點點星斑。雖然還沒到螢火蟲最多的季節,這裏也已經是游螢的天堂,尤其是這種時候,夜深人靜,只有月影和游光在徘徊,如同身處銀河。
“宿主,你燒毀了房子,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去哪兒?”他平靜地看着這一片‘銀河’,“先去閻立的老宅看一看。然後,我想好好看看這世界原本的樣子……”
“轟隆!”遠處一聲雷響,他擡頭看過去,看到本來布滿星辰的天空被厚重烏雲占據,金色電光閃爍,隐隐約約,一個巨大的虛影出現在金蛇舞動處,它比這個小鎮最高的建築還要高。
但只是一下就消失了。
同一時間,詭異地燃燒殆盡而不影響兩旁人家的房子廢墟上,星羅手裏拿着一枚木制護身符站在那裏。
他現在非常狼狽,半張臉被硫酸潑過一樣扭曲,皮肉腐蝕,甚至露出了骨頭。而他還有一只手臂被人生生扯斷,如今才接上,傷口處的血管扭動。
就算以星羅的恢複力,這麽嚴重的傷至少也要一年半載的休養。當然,來犯的三個大妖和背叛的下屬情況更加糟糕,幾百年修為全廢了。
“年紀不大,氣性不小。”星羅拿着小木牌,嘴角一點失落的笑。
是他低估了閻立的野心,抓捕夏夜只是附帶,對方是想要成為新的王。
閻立不知道付出了什麽代價,居然和另兩個大妖聯合起來阻擊他,部下又有人背叛,導致星羅準備不足腹背受敵。
那時感覺到木牌異動,他就知道這邊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因為生命垂危會觸發瞬移,星羅就沒過來。
來這之前他就知道夏三君兇多吉少,還以為會看到一個瑟瑟發抖不安的夏夜,但卻是……一片廢墟。
木牌上有特別的咒,除了夏夜本人,其他人摘下都會觸發瞬移。既然是夏夜主動摘下,那麽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大概很生氣很生氣。
他的手指劃過手腕處,皮膚裂開,從傷口裏飄出保存完好的禮物盒,那是他本來準備送給夏夜的生日禮物。
“來晚了,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流浪夏:一朝夢醒,回歸一無所有。
魔君羅:還有我。
流浪夏:呵呵,拜拜了您那~
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