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狗4

門外的于牧顯然也聽到了這一聲槍響,撞門的聲音停頓了一秒,下一瞬間,門上的鎖頭竟被直接從厚重的整塊實木門上生生扯了下來,露出了一個邊緣參差的洞口。

“你喜歡他麽?”葉軻瞥了一眼門,低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程钰。“那正好讓他看看你這副樣子。”

程钰聞言,緩慢地搖了搖頭想說什麽,但一張口,鮮血就順着氣管湧出,讓他完全沒有辦法說出一個字。他又試着想從口袋裏拿點什麽,但卻因此失去了堪堪保持着的平衡,整個人一下倒在地上。

艹,這也太狼狽了。

程钰現在甚至感覺不到痛,失血和窒息讓他除了暈眩和黑矇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不過葉軻這點倒是沒說錯,怎麽能讓于牧隔了這麽久,再看到他時,他卻這副樣子。

下一瞬,程钰模糊地感覺自己似乎被人半抱了起來,但無論他怎麽努力睜眼,眼前都是一片閃着雪花的黑幕,什麽也看不見。他能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說話時胸腔的震動,但耳朵卻一點音頻都接收不到,只有尖利的耳鳴聲掩蓋着一切。想擡手觸碰對方,卻發現自己已經連擡手的簡單動作都無力去做了。

他開始感覺到冷。

剛才葉軻那一槍,程钰确實一點都沒想到。他沒想到葉軻會真的親自動手殺他。他還是沒料到這十幾年,對方的執念發酵而産生的惡,竟然已經深到了這種程度。程钰根本就還沒對他的計劃産生一點影響,只是尖利地揭開了他自欺欺人的幕布讓他睜開眼睛面對事實,就已經讓他惱怒到開槍殺人。

啧,這麽熟練,怕不是第一次殺人滅口了啊。

哎……于牧看着他現在這副樣子,會是什麽表情呢。

他可千萬不能做什麽傻事。

可怕嗎?

他知道那東西在哪嗎?

他會相信嗎?

等的了嗎?

自己還沒機會說出那件事,這對他太不公平……

再往下,程钰已經沒有力氣繼續思考了。最後的最後,他腦中只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可千萬不要太在意我,千萬不要。

……

于牧呆呆地看着懷裏的人,具像化出的犬耳聽着對方的心跳變得不規則,不消片刻之後,徹底停跳的全過程。

無論程钰之前跟他說的自己“保命的方法”是什麽,這次,它都沒能保住他。

在黑夜中狂奔着聯系郁明要求玲珑幫協助自己找尋他的時候,于牧不是沒想過眼前的景象,想象過程钰可能早就在自己找到他之前就死了。但他心中還是存着僥幸。

玲珑幫不掌握的地方,整個X直轄區也是屈指可數,找到程钰所在的位置,花費時間并不長。所以他為什麽不能大膽一點,在一路的艱難險阻之後,奢求一個完美的結局呢?程钰不是也一直說自己有保命的方法嗎?那天晚上在S港郊外,哪怕沒有自己,他孤身一人面對着那麽多敵人,不是也完美地解決了所有的危機嗎?所以,這次也一定,也一定……

可惜奢求終究成了奢求。

他最後還是沒機會把自己的愛意親口告訴他。

不過,正好。

“這樣你就看不見了。”于牧喃喃道。“不會吓到你,我也不用再怕你因此離開我了。”

于牧以前就想過,在經歷過那件事後,他在世間只能靠一次次地保護別人來換取一點贖罪的可能,如果有任何一次任務失敗,他也就沒有繼續呆在公司的理由了。當然,在他之前的想象中,任務失敗的結果他一定是看不見的。而這一次,自己第一次失敗的任務,懲罰居然就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愛的人死在自己懷裏。

他當然做不到冷靜,也沒什麽必要冷靜。那個曾經一臉自信地和他說着“有我在,你永遠用不到那個”的人,已經不在了。

稍稍擡眼,于牧看着仍然高坐在扶手椅上的人。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也根本不在意他是誰。

“你本來不用經歷這個,可惜你在這個可悲的世道裏,選擇了妥協。”葉軻說道,手上的槍對準了于牧。

“我是獸化能力者,犬類牧羊犬種。”于牧無視對方扣在板機上的手指,把手伸進已然死亡的程钰的口袋,掏出了他之前給他的那個酒紅色的金屬球,握在手裏。

“那很可惜,你本來可以擁有更加光明和美好的未來。”葉軻說道。

“我之前在軍隊犯過一次大錯,害死了同隊的隊友,才來到威遠公司工作。”他輕輕一用力,那金屬球發出輕微的“咔噠”聲,裂成兩半,露出一只極小的注射器,針頭閃着寒光。“程先生說過,獸化能力的本質在于人的思想,而不是獸的習性。因此,在運用能力之前告訴對方自己的能力,會取得更強的效果。能力越廣為人知,效果也就越強。”

“這還是我教給他的。”葉軻冷笑道。

“那最好。”于牧定定地看着那柄注射器,反常地平靜。“這東西是公司為了防止我的能力出意外,研制出的便攜式針劑。說來也沒什麽高科技,只是一種常見的血清罷了。”

葉軻隐隐感覺不妙,立即扣緊了扳機。

于牧拇指一用力,針頭應聲折斷,跟着那半球一起掉落在地上,緊接着被他一腳踩碎。

“狂犬病毒血清。”

“砰”

葉軻手裏的□□發射出第二枚子彈。

但明明超近距離瞄準着于牧身體的子彈,卻徑直穿了過去,釘在了他背後牆上。

葉軻一驚,再看于牧,卻已經是再看不清了。

一股濃郁的黑霧已經将他完全遮蔽起來,似乎将屋子裏的燈光都吸去了不少。黑霧肆意彌漫着,稍微流動了一下,顯現出模糊的一個犬類輪廓,四肢着地,模拟出的背部卻幾乎頂到房頂的吊燈。這個模拟出來的犬型怪物還有着一張大到驚人的長嘴,牙齒像尖刀一樣排列在微張的口腔中。一咧嘴,幾滴唾液順着齒縫滴落在地板,竟然驚人地騰起了些許白煙。而最令人膽寒的,是在那犬類的“臉”上,連這麽濃的黑霧都遮不住的,血紅的眼睛。像隐藏在黑夜中突兀的沖天火光,張狂地展示着所有者的瘋狂和獸性。

看着眼前這不可思議的生物,哪怕知道沒有獸化機甲的情況下這些只是具像化出的影像,只是看着非常吓人,實際作用并沒有那麽恐怖,但這種根植在本能中,對疾病和狂獸最原始的恐懼也正極大地沖擊着葉軻的神經和意志。

尤其是在他已經知道了自己面對的是什麽的情況下,這一切對他來說是更是空前的不利。

狂犬病,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其他的“神話奇觀”那樣是基由人們對于未知的自然和生物所寄托的想象和願景流傳多年,形成的以神話形象為主的超自然能力。

葉軻看着眼前無法名狀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狂犬病雖然是真實存在的疾病,是由真實存在的病毒引起的可怕傳染病,但作為一種一旦發病,幾乎就沒有生存下來的可能性的可怕疾病,加上疾病發作時怪異而恐怖的表現,又與犬類有着巨大聯系,這就足以讓狂犬病本身在人群中形成一種脫離疾病和病毒本身形象的認知。面前這個黑霧一樣,身型如同狂暴巨犬一般的超常存在,就是無數人心中對于狂犬病的認知和恐懼具像化出來的産物。

難怪子彈明明瞄準的是黑霧包裹中的血肉之軀,卻一樣會落空。在所有人的認知中,包括葉軻,沒有人會認為子彈能擊中一種疾病,或者殺死哪怕一個病毒。只要這種意識根植在腦海中,這團黑霧組成的野獸就無法用物理方法控制住了。除了受限于增幅器的具像化會耗費的巨額體力,在于牧本體體能完全耗盡之前,沒有人能讓他停下來。

以葉軻的認識,只要被這黑霧傷到一點,狂犬病感染就是跑不掉的了。之後,對于這個疾病的恐懼會在體內全然沒有病毒的情況下反應出狂犬病毒感染的症狀,在完全不符合正常疾病感染周期的極短時間內發病并死亡。門外的嚴捷這麽長時間一直沒動靜,不是已經叛變就是已經被殺,何況即使有千軍萬馬,也無法撲滅一團無形的“疾病”,只有送死的份。而在殺了葉軻自己之後還不算完,這棟建築裏所有的活物的傷亡絕對也會極其慘重。他操作了十數年的計劃,反複忖度了數十年的夢想,也會在此功虧一篑,而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但是唯一可能作為解藥,抑或是用來控制對方“神話奇觀”的針劑,已經被于牧在之前就毀掉了。

葉軻盯着那濃霧。從很久之前,他就再也沒有感受過這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了。

對方已經不能按照正常或者不正常的人來看待了,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由對極端致死性疾病的恐懼和想象構築而成的造物,沒有神志,沒有理智,甚至沒有思考,有的只是感染和殺死所有他能夠到的生物的程序化本能。

眼看境況已經陷入無解的僵局,但葉軻知道,自己還有一個最後的機會拯救他自己的生命和他這項尚未流産的偉大計劃。

之前為了配合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少爺“玩耍”,他曾經給過他實驗室尚處在試驗階段的增幅器超頻裝置,但這個還沒有攻克增幅器頻段碼都不盡相同的技術難關,只能手動輸入頻段進行幹擾,并且一臺設備一次最多只能幹擾兩枚正在激活狀态的增幅器。

這東西在那小子自己玩脫了死在S港郊區之後便被銷毀。但葉軻現在的辦公桌裏,有着另一個更加小型化的同種設備,本來是為了防止白虎在被帶回人間之後不肯聽命于他而準備的,現在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而當時為了确保小少爺的安全,于牧和江連的增幅器頻段是他親自輸入設備的,他知道眼前的人增幅器頻段的具體數值。

哪怕面前的造物再可怕,終究也是增幅器激活後模拟出來的,只要成功超頻了那小如指甲蓋一般植入腦內的微型設備,獸化能力者一切的超人能力都将消失,沒有例外。

想到這裏,葉軻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拉開了抽屜。但那黑色的犬型濃霧卻像是探測到了他的動作,龐大的身型一散,又一聚,便已經到了葉軻面前。

此時,葉軻的左手已然緊緊握住那個只有手掌大的設備,但下一秒便被犬型濃霧從椅子上掀翻在地,手重重磕在了桌沿,那設備便滾落在地。

葉軻急忙想去夠,但一個足有碗口大、尖爪閃着寒光的黑色腳爪毫不留情地踏上了他的胸口,力道之大,差點直接把他的肋骨按折幾根。

一擡頭,那令人不由得從靈魂深處滋生出極度恐懼的,巨大而透着不詳的紅色眼珠透過黑色濃霧,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下的獵物。嘴角一咧,兩滴透明的口水便滴在葉軻的脖子上,向下緩緩滾着。

沒機會了,只要一口,他就絕無生還的可能。

“哎呦卧槽!我說你他媽會不會殺人啊?我剛才是說不出話來,我他媽說的出來絕對罵死你!有殺人往人右胸開槍的?我他媽過了這麽長時間,才他媽活活讓血嗆死!還害我在對象面前出醜……我一定饒不了你的,等着吧。”雖然被辦公桌擋住了視線,但熟悉的聲音讓葉軻心跳都幾乎停了一瞬,之後湧上來的,卻不是驚恐或是害怕,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憤怒感,幾乎把他自己吓到。

“喲!這又是什麽玩意?”想必是終于看到了屋子裏的黑霧,程钰的聲音裏充滿了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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