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開學一周的軍訓趕上了陰雨天氣所以軍訓就變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大部分的時間大家都是坐在班裏百無聊賴地……寫字帖。
畢竟“好孩子”軍訓不軍訓不重要,好好學習就夠了。
程艾的學生時代最讨厭的就是這句話,她有時候想象着,自己某一天也變成了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婦女,對着孩子吼:“這些都不要你做,你只要好好學習就好了!”
咦,真可怕。
多年以後的程艾覺得,人長大的過程其實就像是掉進一個漩渦,那個漩渦不停地轉啊轉啊,不知不覺,你也許就變成了曾經讨厭的人。
丞水有個傳統,語文課必備三大法寶:字帖、摘抄、演講。
其中的演講就是課前三分鐘,按照學號排着來,所以軍訓後第一周的語文課上,劉爾思如約站在了講臺上。
程艾已經記不清楚他講了些什麽,只記得他的眼神很放空的樣子,穿着幹幹淨淨的校服,嘴角挂着微笑,然後下面就鼓起了掌,程艾卻坐着沒動。
他下來之後扯了扯她露出來的衛衣帽子:“謝啦!”
他演講的文章是程艾幫他寫的,為了報答他上次的一紙之恩,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恩必報的人。
晚自習的時候班主任來調座位,頭一次調座位,當然還是按照成績來,本着“扶貧助殘”的友好原則,程艾很光榮地被安排在了第四排靠窗位置,同桌是理科比較好的男生,叫徐嘉。
“因為是第一次調座位,所以我可能對大家的了解不夠,有沒有覺得安排的不合适的,可以起來提意見。”班主任揮了揮手裏的座位表:“還有,我們原則上是一個月換一次座位,盡量公平。”
他話剛說完,劉爾思就站了起來:“老師,我有意見。”
程艾想不出來他有什麽意見,第二排中間的位置屬于學霸圈,既不用忍受老師花灑一樣的口水和粉筆灰,也不會被後面的同學吵得聽不清講課。
“說吧,你有什麽意見?”
“我有輕微哮喘,不能離黑板太近,會有粉筆灰,最好能靠窗。”
班主任皺起了眉頭,看了看座位表:“那你和徐嘉換一下吧,徐嘉同學,可以嗎?”
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站了起來,很樂意地跟他換了座位,全班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挪動,沒人注意到程艾和劉爾思就這樣變成了同桌。
她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人,他利索地收拾着書包:“怎麽?不想和我坐同桌?”
程艾心裏跟打鼓一樣,腦子裏有一萬個為什麽,青春期的女孩子總是喜歡想太多,後來她才知道,什麽輕微哮喘,都是扯淡。
他只是為了上課走神的時候方便一點。
那時候程艾覺得劉爾思根本不是什麽乖乖牌,他應該是個小騙子。
程艾的臨床是個說話聲音軟綿綿,身體軟綿綿,性格軟綿綿的女孩,叫阮柔。
學生時代,女孩的友誼很簡單,一起吃飯就是好朋友,共享秘密就是好閨蜜。
所以程艾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就是阮柔,她問程艾:“诶,當時為什麽劉爾思非要和你坐啊?你倆很熟嗎?”
“什麽叫非要和我坐?他不是有哮喘嗎……”
當你不知道怎麽解釋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的時候,最好的方式竟然是延續一個你明知道是扯淡的謊言。
“都怪他,自己也變成了小騙子。”
程艾晚上睡不着的時候躺在寝室嘎吱嘎吱的硬板兒床上如是想。
但是,仔細想想劉爾思這個人還是挺仗義的,程艾捧着不會的數學題問他的時候,他雖然戳着筆尖說:“我懷疑你初中有沒有畢業……”說完還是會一步一步地講。他家裏有很多課外書,所以就變成了程艾的移動書櫃,所以看在書的份兒上,程艾決定不拆穿他的本來面目。
第二周的周末,學校終于放假了。
學校清洗一空,只剩下某些回不了家的孩子或者是某些不想回家的孩子。
程艾一只手卷着小賣部的電話線,一邊用眼睛掃視着貨架上的各色零食,電話裏傳過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艾?你在聽嗎?”
她慌忙收回眼神來:“嗯,聽着呢,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沒什麽事兒就挂了啊!”
“等等,過兩天你生日,媽媽來不及趕回來了,給你打了錢,你自己買點好吃的啊?”
“好,保證吃好喝好。”
程艾挂了電話,買了兩袋五毛錢的小浣熊,一邊走一邊啃着朝着學校大門走出去,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吃好喝好。
多年以後,程艾看到“國際孤獨等級表”的時候十分嘚瑟地跟人炫耀:“原來姐姐高中的時候就這麽孤獨了啊,請叫姐:孤獨求敗!”
可能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麽叫孤獨,背着空蕩蕩的書包一個人在超市裏掃蕩的時候,她更多感受到的是自由。
直到她隔着一排排的“衛龍”“口水雞”“親嘴燒”看見劉爾思的臉的時候,吓得後退三尺。
這該死的自由。
“少吃點辣條,腦子本來就不好。”
“辣條不會歧視,辣條是博愛的。”
“你哪裏來的那麽多歪理邪說?”他無奈地笑了笑:“放假了幹嘛不回家?”
程艾蹲在地上往籃子裏撿着辣條,感覺身上一輕,她的書包被劉爾思提了起來,懸在自己身體上空。
“你書包都拖到地上了。”
“哦。”她接着挑選,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就像一個被挂在書包上的不明生物。
“還沒回答呢?怎麽不回家?”他問的時候義正言辭,仿佛他自己回家了一樣。
“無家可歸。”
每當程艾回想起這一幕,都覺得那個被他拎起來的書包就像是個降落傘,載着她晃晃悠悠地,逃離了那個孤獨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