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哪裏管她們有多厲害!反正都是我的盤中餐!”夫瀾強撐着站起來,伸出右手,厲聲道,“把那石頭給我!”
“我為何要給你?”神棍摸出紅色怪石,捏着指尖轉了轉,“你又憑什麽問我要?”
夫瀾眼中狠色一閃,很快收斂,他笑了笑,問:“難道你不想知道……這石頭是做什麽的?”
“我知道它能做什麽。”神棍不為所動,“這石頭所攜帶的陰戾氣息,對鬼來說,可是極大的修煉助益。”
“這只是其一。”夫瀾看了眼神色漸冷的闵悅君,猜到什麽,邪笑道,“其二,它可以……”
話還未說完,闵悅君從神棍手中奪走石頭,冷然道:“想要自己來拿!”
“慌什麽?”夫瀾咳嗽兩聲,一邊走近一邊慢條斯理地為神棍解釋,“這石頭是地府的刑具,按理說,不該離開地府的,你猜猜,你徒弟将它偷出來,是做什麽呢?”
“地府的刑具?!”神棍莫名。
闵悅君怒上心頭,狠狠向死人溝一扔!
夫瀾飛快地撲了上去,去搶那塊石頭,嘴裏飛快道:“這石頭可以煉魂!”
話音剛落,撲通一聲,夫瀾抓住了石頭,卻掉入河中,瞬間被河水吞沒。
“煉……魂?”神棍呆呆地看向闵悅君,他問,“夫瀾說的是什麽意思?什麽煉魂?”
“你不要聽他胡言。”闵悅君勉強站直身子,可靈力大量流失的他漸漸有些昏沉,“師傅……我……我……”
神棍連忙将他扶住,急道:“悅君!你還好麽?”
“師傅……”闵悅君緊緊抓住他的袖子,艱難道,“帶……帶我離開這兒……”
“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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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開這兒……”
闵悅君渾身一軟,癱倒在他懷裏。
神棍随他一起倒在地上,伸手按向他胸口,卻發現他體內靈力亂竄,怪不得明明沒有外傷,卻忽然如此虛弱!
“你的劍呢?”神棍按着他肩膀,“還能禦劍嗎?我送你去如意家。”
闵悅君微微搖頭:“你來吧。”
“……劍都認主的,我怎麽禦你的劍?”神棍看了眼他手中那柄劍,光華流轉鋒芒畢露,哪裏是別人可以駕馭的?
“可以。”闵悅君低聲道,“禦劍的口訣還是你教我的。”
這倒是實話。禦劍是修道的入門法術之一,神棍雖然禦劍術在青蓮觀中倒數,可口訣背得極溜,教給闵悅君,徒弟反倒兩三天就學會了。只是當初闵悅君用的是他從山下找鐵匠鍛造的鐵劍,沒開刃,傷不到人,平常練習之用。
這劍想必是他當初離開青蓮觀後,闵悅君換過的新劍。
神棍有些猶豫,可闵悅君這幾個月一直來回奔波,本就強撐的身體又受過好幾次傷,方才還被吸走部分靈力……心軟之下,他嘗試着念起禦劍口訣,那寶劍在闵悅君的手中不安地顫動起來。
“還真有用?”神棍詫異,又重複了一遍。
寶劍漸漸脫離闵悅君的手掌,歪歪扭扭地懸在空中。
闵悅君撐着胳膊坐起來,看着自己的寶劍怪異地亂動,忍不住看向神棍。他這個師傅禦劍一向差勁,可以前好歹能讓劍平着浮于空中,如今……他嘆了嘆氣:“師傅,你是不是将口訣忘了?”
“怎麽可能!我記性好着呢!”神棍尴尬地反駁着,“我……我就是不知道它的名字,有……有點拿不準!”
闵悅君低聲笑了笑,告訴他:“它叫拂雪。”
“……你的拂塵不也叫拂雪麽?”
“嗯,懶得想新名字。”
“……”
神棍不得不再次試了試,終于将拂雪劍禦上空中。他扶着闵悅君站起來,關切道:“你靈力不足,身子又虛,冷不冷?”
雪後的冬日尤其冷,即使無風,也凍得人瑟瑟發抖。闵悅君一年四季都穿着道袍,平日有靈力護體尚好,一旦靈力流失,他的身體就和普通百姓一樣,根本禁不住這天氣。
“冷。”闵悅君貼着他的背垂下頭,單手摟着他的腰,語氣裏連點委屈撒嬌的意味都沒有,可神棍就是聽得心頭一酸。
他收養了闵悅君那麽多年,從未讓他挨過凍。就連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将闵悅君一路背回山裏,看他光着腳丫站在地上時都忍不住心疼。後來闵悅君住在青蓮觀,冬天火盆、棉被從未缺過,就連他想洗個熱水澡,神棍都能指使別的弟子給他燒好。
師兄們總說他性子像小孩,大大咧咧目中無人,唯獨在照顧闵悅君這件事上,雖不算體貼入微,卻也足夠細致了。他這徒弟自小一張木頭臉,可也會別扭地向他撒個嬌,跟在他屁股後面讨糖吃。
若是當年他沒有走,一直陪在闵悅君身邊,也許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闵悅君就還是那個長得高高大大卻還忍不住打着哈欠纏着他幫忙穿衣服的小徒弟。
“師傅……”闵悅君閉着眼,低聲問,“怎麽了?”
“哦,沒事。”神棍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腰上,跳上拂雪劍。他回頭看了眼死人溝平靜的水面,不知禾棠和楊錦書究竟被帶去了哪裏,只好先将闵悅君送到安全地方,他再來一探究竟。打定主意後,他禦劍而去,下意識張開雙臂為闵悅君擋風,卻發現他已是鬼,擋不住這沁骨涼意。
他愣了一瞬,想起幾個火訣,可那些都暫時無法為闵悅君溫暖身體,就連一個擁抱的溫暖,他都給不了。
他是鬼,鬼的魂魄是沒有溫度的,抱得再久,也不會暖起來。
他已經死了。
“師傅,這樣真好。”闵悅君在他耳邊低聲笑,“我覺得我好像死了,所以才能和你靠得這麽近。”
神棍頭也不回,語氣冷淡:“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種禍害,死不了的。”
“說的也是。”闵悅君附和着,“對我這種壞人來說,死反而是種解脫。”
神棍想起什麽,忽然問他:“你這些年身體不好,是不是沒看大夫?”
“看大夫做什麽?又治不了我的病。”
“又不是什麽大病,怎麽不能治?”
“心病怎麽醫?”闵悅君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早就病入膏肓了。”
“……”神棍很想問什麽心病,可這話如鲠在喉,他竟然問不出來。他甚至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一定與他有關。
他看着腳下的山川雪地,目光飄遠,思緒漸漸飄散。
夫瀾的話忽然鑽入他腦海中,他說闵悅君從地府将那石頭偷來,用來煉魂……他們之前早有猜測,那塊紅色怪石邪氣太重陰氣熾盛,一定來自地府,只是不知闵悅君從哪裏弄來的。而煉魂……這兩個字,一聽便不是什麽好事。
神棍偷偷側首看了闵悅君一眼,對方似乎虛弱得有些昏昏欲睡,伏在他肩膀上一動不動,長長的眼睫阖着,隐約能窺見幾分小時候的影子。
以神棍多年的經驗來看,煉魂是一種極其邪門的鬼道之術,并且方式多樣,是一些有修道經驗的人或鬼喜歡的修煉方法。一般來說,煉魂較多的,是人;其中,道士最多。道家捉鬼、鎮妖、驅邪、煉丹,早就自成一派,掌握多種鬼道。許多修道人所練的法術,都是從鬼道之術演變而來,即使青蓮觀,也不可避免地從捉來的鬼那裏學到了不少鬼道之術,并反制于鬼。所以青蓮觀的人不僅懂得正道修煉之法,還懂一些鬼術,在江湖中再正常不過,弟子在修煉過程中,也會逐漸選擇不同的修煉之法。
神棍當初就偏愛鬼道之術,在修習師承正道、五行八卦之外,也會閱讀一些鬼道之術的古籍秘典,甚至加以修習。闵悅君在他和衆位師伯的教導下,雙面兼修,但正統道家法術學得多一些,鬼道之術聽他說得多,學得卻不多……難道說自青蓮觀大劫後,他竟然開始修煉鬼道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慌了。
說到底,鬼道之術還是更适合鬼去修煉,凡人修習鬼道,不僅要忍受難以言喻的痛苦,還随時面臨着被法術反噬的危險。
夫瀾便是青蓮觀修習鬼術的佼佼者,可他如今不也落得個只能奪取活人身體的下場?即使他有了朱小五的身體,卻還是要被自己吞下的厲鬼魂魄所反噬。七夫人便是煉魂之下的産物,這術法之邪門……闵悅君若真的在煉魂,那他這麽多年,難道沒有遭到一點反噬?
思索之間,他們已來到如意家中。
神棍扶他進去,見家中四下無人,雪地裏有車轅痕跡,家中變動不多,桌椅還來不及收拾,顯然是匆匆忙忙送老方前往青蓮觀。
神棍不急着找人,他只是想找個凡人住所,楊錦書的宅子陰氣太重,不适合闵悅君養傷。
他将闵悅君扶到床上躺好,給他蓋好被子,去翻衣櫃,卻發現如意将其他保暖衣物都帶走了,也許是怕路上老方着涼。無奈之下,神棍只能動手去找火盆,終于還是從柴房的角落裏翻出一個破角的舊火盆和一小袋木炭,他拿去屋子裏,将火盆燒起來,忽然想起這是凡人住處,鄰居會看到,以為進了賊人怎麽辦?
出門去施了個障眼法,将如意家罩在其中,神棍原地轉了轉,還是偷偷去了幾個鄰居家,偷了些棉被、食物、木炭和生姜出來。不過他良心猶存,給各家都留了銀子——自然是從闵悅君的口袋裏拿來的。
他一個鬼,總不能真的窩在家裏守着闵悅君做勤勞煮夫。施法将熱粥溫在桌上,又給徒弟加了兩床棉被,用生姜熬了湯,連哄帶騙給半昏迷的徒弟喂進肚子裏,臨走前,又給火盆裏添了些木炭,怕屋子不通風,他又給窗戶開了個小小的縫。
做完這一切,神棍坐在床邊守了會兒,終究記挂着那對笨蛋夫夫,準備動身去死人溝。
給闵悅君攏了攏被子,只望他在這裏好好休息,不要真被這點小傷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