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死人溝離亂葬崗不遠,是骥山縣外一條常年緩流的小河,比亂葬崗成名還早。
早年骥山縣發生過戰亂,許多将士的屍體被抛至河邊,鮮血染紅了整條河,而無人安葬的屍體堆疊成山,在河中漸漸腫脹腐爛,腥臭味彌漫到整片山野,無人敢靠近。正因如此,許多惡徒殺人後選擇将屍體抛到死人溝裏,等屍體腐爛得只剩下白骨,也不會被人發現。有些橫死的人,無法依照家族古制葬入祖墳,便會被葬到死人溝上的山崗,久而久之,山崗上葬的死人多了,便成了亂葬崗。
亂葬崗有許多沒有墓碑的墳,也零星落着幾座簡陋的石碑,年年清明,總會有人來此處祭奠故人,其他時候,來亂葬崗的人是極少的。死人溝陰氣熾盛,河中的腐氣長年累月積攢着,連蒼蠅蛆蟲都不敢靠近,一絲活物的氣息都沒有。
骥山縣用水不敢沾惹死人溝的水源,從山上清泉引渠到縣城中,這條小河蜿蜒而下,不知彙去哪裏,然而亂葬崗下的這片河域,一向是厲鬼修煉的聖地。
亂葬崗厲鬼多,總喜歡去死人溝捕獵。有些将死未死的人被抛于此處,厲鬼們便能在他們剛斷氣時吸走他們的魂魄。此處格外邪門,亂葬崗上許多鬼是不敢靠近的,就連一直修煉的施天寧、菀娘二人都不敢靠近,更遑論膽小又老實的楊錦書。
唯一來過此處的便是神棍。
他聽了傳言,對此處格外好奇,故而偷偷來過一次,遠遠地觀察過此處的風水,當他發現這地方又玄乎又邪門,風水又奇奇怪怪的,便再也不敢過來了。
沒想到因為禾棠,他竟然又回來了。
“這水……看着挺正常啊。”禾棠盯着河裏緩緩流過的水,清澈見底,河邊的雪是濕的,因為是冬天,水流很小,進入深冬很容易結冰。并沒有傳聞中那麽腥臭可怕。
楊錦書也沒察覺不對,俯身細看片刻,直起身道:“清蓉道長,我看這小河與尋常河流無異,你……是不是記錯了?”
神棍嘆了口氣,朝他倆招手:“過來。”
他們乖乖走過去,神棍從身上掏出兩張符紙,低聲念咒,将符紙合在掌心燒起來,雙手一碾,左右按向他倆的額頭,狠狠一拍。
“啊!”
禾棠急促地喊了一聲,正要問,神棍将他們身子一轉,吩咐道:“再看。”
他們定睛一看,頓時瞠目結舌。
方才清冽的小河此時污穢不堪,河面上浮着濃濃的灰色霧氣,河水好似被墨染過,烏漆嘛黑根本看不到底。與方才所見的不同,本該緩緩流淌的河水此時像一潭死水,撲面而來的死氣竟讓他們極為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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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傳聞所說,死人溝的死氣于凡人來說,極為惡心,可對他們這些鬼來說,卻是上等的補品。
禾棠心裏仍舊膈應,可魂魄卻忍不住靠近。
楊錦書猶豫片刻,與他并肩邁入河中。
鬼是感受不到溫度的,可他們進入河中後,卻覺得靈魂都在發冷,河中的水流比他們看到的要湍急得多,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相握,站在河中不敢動彈。這河水很淺,只到他們小腿,他們面對面站着,默契地沒有說話。
禾棠身上的傷口與凡人的傷口不同,雖不會流血,卻很痛苦,可他站在河中,黑色的河水仿佛被傷口吸引,沿着他的小腿蜿蜒而上,鑽入他傷口中。
禾棠低頭看到,忍不住皺起眉頭,不自在道:“錦書,這……這些水怎麽會倒着流啊?”
“我也不知。”楊錦書握着他的手,有些無措地看向神棍,“清蓉道長,這些水……”
“沒事,治傷的。”神棍示意他們好好站着,“等禾棠的傷口愈合了,你們立刻上岸。”
“好。”
楊錦書緊盯着禾棠身上的各處傷口,果然如神棍所說,這些黑色的河水仿佛有什麽魔力,竟然真的漸漸治愈了禾棠身上的傷。就連那些不斷缭繞的黑色霧氣都漸漸消散。他高興起來:“禾棠,你的傷好了!”
“真的哎……”禾棠也十分驚訝,“這死人溝的水……還真的挺神奇啊!”
他腹部的最後一個傷口也在愈合,禾棠笑出來:“我沒事啦!不痛了!”
神棍卻道:“上岸!”
禾棠還未反應過來,楊錦書已經抓着他的手拉他朝岸上走。
然而就在他們移動腳步的瞬間,原本平靜無波的河面忽然卷起旋渦,以他們為中心,不斷地下陷。
楊錦書提腳想拉禾棠起來,卻發現腳下重如千斤,根本移動不得。
“這!這是怎麽回事?!”
神棍臉色一變:“錦書!禾棠!”
他正要走入幫忙,闵悅君卻将他攔下,長劍一揮,一道清光斬下,生生在水中劈開一道水道!
“出來!”他喊。
楊錦書沿着他劈開的水道拉着禾棠朝外走,然而還未走兩步,那旋渦竟然跟着他們向岸邊挪去,重新将他們困在其中。
闵悅君再次揮劍,卻沒有用。他将長劍收起,眸中厲色閃過:“這河水有蹊跷!”
“還用你說?!”神棍急了,問他,“你……你有沒有什麽繩子之類的?把他們拉出來!”
闵悅君按上自己腰間,用力一拽,腰間黑色腰帶長長甩出,纏到楊錦書與禾棠腰間。
墨色道袍散開,在夜風中翻卷。闵悅君禦劍而起,拖着腰帶用力一提!
楊錦書與禾棠被他拉高兩寸,腿腳再次被河水卷入。
那些黑色的河水仿佛突然有了靈性,沿着他們的小腿迅速席卷而上,将兩人包裹其中。
“哇!這什麽東西好可怕啊啊啊!”禾棠哇哇大叫,嘴裏念叨着闵悅君叫他的法術,然而一點作用都不起。
楊錦書也試圖幫忙,然而他的法寶都藏在袖子裏,此時河水已卷至他肩膀,根本拿不出來!
冷冰冰的感覺蔓延至全身,讓他有種魂魄即将被凍住的錯覺。
禾棠與他緊緊相貼,嘴裏一直念叨着,終于在喝水徹底将他們吞噬之前施起一道威力巨大的罡氣,一道金光閃過,将他們二人包裹在內。
神棍接連放出三道鬼符,引來一道天雷,閃電破空而下,竟然沒将那喝水劈開!
禾棠的護體罡氣很快便在半空中被喝水包裹成成一團橢圓的球,闵悅君狠狠一拉,腰帶飛出,他在劍上晃了晃,竟然沒救出人來。
喝水很快落了下去,那團橢圓很快消失在河水中,死人溝在幾朵水花之後,重新恢複了平靜無波的模樣。
“……他們……去哪兒了?”神棍不敢置信,“被水吃了?”
闵悅君從天上跳下來,捂着胸口撞到他身上,喘着氣道:“這水活了。”
神棍臉色難看:“水怎麽能活?”
他扶着闵悅君,一看他臉色發青,頓時慌了:“你……你怎麽了?”
闵悅君不就拉了拉人,怎麽就……
“那水在吸我身上的靈氣……”闵悅君閉了閉眼,将頭埋在他肩膀上,“很邪門。”
神棍頓時有些後悔:“抱歉,我不知道這水……”
他只知道死人溝的死氣對鬼大有裨益,卻不知這水竟然成了精,不僅害了禾棠與楊錦書,還連累了闵悅君……他十分愧疚,明明早看過此處風水詭異,為何不試探一番再……神棍忽然厭惡起自己的莽撞來,每一次都是這樣,他自以為是在幫忙,結局卻總是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
“師傅,我沒事。”闵悅君側過臉來,虛弱地笑了笑,“你不要亂想。”
“我……你身上帶的藥呢?吃點。”神棍說着便要去翻他袖子,一動才發現他腰帶解開了,袍子散着,若不是裏衣還在,豈不是要……他連忙扯過腰帶給他系上。闵悅君如今這身體,若是受了涼,可要遭罪。
“師傅……”闵悅君低低在他耳邊說,“夫瀾要來了,你從我袖子裏将那塊碎石拿出來,待他過來搶時,扔到死人溝裏。”
神棍幫他系腰帶的動作一頓,猛地擡頭,果然看到不遠處夫瀾捂着胸口艱難地朝他們走來。
之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夫瀾,此刻卻仿佛遭受大創,臉色極其難看,拖着滿是血污的身體追過來,看到他們便惡狠狠出言道:“那塊石頭呢?給我!”
神棍想起之前楊錦書與闵悅君都說不用去追,他會自己找上門來,果然如此。他鎮定自若地系好了闵悅君的腰帶,推推他讓他站起來,對着夫瀾嘲諷道:“你不是走了麽?”
夫瀾站在他們身前五步處,呼吸艱難:“你們早知道對不對!”
“知道什麽?”神棍反問。
“紅苕……咳咳……”夫瀾咳嗽着,彎下腰去,難受地跪在地上,“她……她的魂魄有異,一進入這身體便開始作祟……咳咳……燒得我渾身難受。”
“哦?覺得身體很熱?”神棍隐約猜到什麽,笑道,“紅苕夫人與六夫人皆被施過法,魂魄與常人不同,你一口将她們吞下,朱小五的身體受不了麽?”
“這身體太弱了……”夫瀾揪着衣襟擡起頭來,雙眼通紅,陰森森地看着他們,“我明明可以将她們化在我的魂魄中!都是這具身體不争氣!”
“是你太低估她們的怨氣。”神棍冷冷道,“你自恃法力高強,哪裏知道執念太深的厲鬼究竟能可怕到什麽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