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說時遲那時快,在闵悅君動手之前,清蓉掐着他經脈狠狠一握,反手在他眉心畫了一道符,掌心拍下,闵悅君雙眼一直,頹然倒下。
清蓉将他攔住,施法擡起,直接放到床上,冷着臉出了門,找到小二砸下一枚碎銀,果斷道:“給我找一身寬大些的衣服、一盆黑狗血、三天的吃食和一株幾十年的人參,送到我房裏去。”
小二被他吓到,慌道:“客官……這……這是夜裏,小的到哪裏給您準備這麽多東西去?”
清蓉再放一枚銀元寶,加重了語氣:“越快越好。”
小二眼睛一亮,這枚銀子可比他兩年工錢還多!頓時答應下來:“客官您放心,小的這就去辦,一定盡快給您辦好!”
清蓉點點頭,折身回了客房。
他在屋內設下數道法陣,防止外人誤闖,又布下幻術,不讓客棧的人看到闵悅君,他來到床邊仔細查看,卻發現闵悅君身上戾氣極重,鬼氣森森,方才不知為何壓在體內沒被發現,此刻戾氣沖天,簡直要熏死人。
“是捉鬼惹上的麽?”清蓉猜測着,不敢想象闵悅君到底遇到了什麽惡鬼,竟然會走火入魔。他從布袋中拿出施法用具,為闵悅君驅鬼辟邪,奇怪的是,闵悅君身上并沒有被鬼怪附身……如此稀奇,倒讓他有些無從下手了。
小二機靈,很快便将一身黑衣送了上來,天亮之前,又備好了吃食:粥、饅頭、餅、醬牛肉、火腿、涼拌菜與一匣瓜果,足以支撐一人飽飽吃三天。清蓉沒讓他看到闵悅君,收了東西便吩咐他出去了。他為闵悅君換了幹淨衣物,喂了些吃的,自己也吃了些東西,準備完畢,動手催動靈力,開始救人。
第二日,小二送來了黑狗血與人參,本想好奇看一看,清蓉裝神弄鬼将他吓跑了,重新回去施法。
青蓮觀門規嚴謹,但弟子中亦有修習鬼術之人,觀中前輩大多懂得些克制走火入魔的法子。清蓉修了許多鬼術,幾位師兄又經常因各種原因出岔子,他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師弟便學了不少克制走火入魔的法子。他只是沒想到,闵悅君居然也能出岔子。
清蓉不知闵悅君如何出了岔子,一心想救人,然而不知何故,他用過許多方法,竟然絲毫作用都不起。心急之下,他竟然使用鬼術,将闵悅君的三魂七魄鎖住,以自身修行助其定魂。
第三日,闵悅君忽然暴起,神識混亂,自損經脈,差點将清蓉打死。清蓉好不容易擋住他,卻發現闵悅君奄奄一息,竟然命不久矣。
清蓉膽戰心驚,這可是他唯一的弟子,疼了這麽多年,竟然要死于走火入魔?!他寧可自己死,都不想讓他徒弟死——年紀輕輕,前途無量,怎能就此殒命?
他惡向膽邊生,邪念一起,竟然将自己曾在古籍上看到的邪門鬼術輪番施展在闵悅君身上,看闵悅君活了便欣喜,斷氣了便心驚,他自己也不知那幾天在闵悅君身上施展了多少法術,耗去多少靈力,人參喂了,靈力送了,就是就不回人!
清蓉将闵悅君抱在懷裏,雙手顫抖着撫摸他的臉,忍不住淌下淚來:“悅君,是師傅不好,你不要死……你醒來,我随你回去……”
Advertisement
闵悅君體內戾氣不絕,清蓉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靈力,加之他自身的青蓮觀功法混合在一起,正邪相克,幾乎斷送他們二人的性命!
認主後的沃燋石遠隔萬裏仍舊控制着他的思想,闵悅君拼命想從其中掙紮而出,卻不得其法。他能感覺到身邊有清蓉的氣息,可是他給不出任何回應。他已經為師門報了仇,只想帶清蓉回去,他不想去計較清蓉在山下莽撞闖下的大禍,只要師傅肯回去,他什麽都不怨……可清蓉不肯。
他問了那麽多次,清蓉總不肯。
“他不肯回去,他丢下你一個人。”心魔在他耳邊輕喃。
闵悅君內心辯解:“不,師傅不會抛下我的!”
“他若是真的心疼你,這麽多年為何不露面?他五行八卦學得那麽好,怎會不知你在哪兒?這麽多年,他可有看過你?”
“……師傅他只是……只是……”只是什麽,闵悅君都說不下去了。
他從床上掉下去,遲鈍地站起來。
心魔笑道:“闵悅君,你真是個可憐人,誰都不要你。”
闵悅君大怒:“滾!”
清蓉被他吓到:“悅君?你……你怎麽了?”
心魔呵呵大笑:“你就要死了,你師傅卻會活着……青蓮觀滿門明明皆因他而死,他卻活得最是潇灑自在,多可笑?”
“……”闵悅君不再說話。
心魔又道:“你們都死了,留他一個人活着,多可憐呀?”
“……”闵悅君怔怔道,“師傅一個人……”
“對呀,他一個人活着有什麽意思?不如讓他一起死吧……死了,他便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們了……”
“永遠……不離開?”闵悅君喃喃道。
“悅君?”清蓉暫時忘掉自己靈力将竭,激動地看着他,“你醒了?”
他成功了,闵悅君不會死了,若是……若是那些法術真的有效,也許……也許闵悅君永遠都不會遭受死亡的痛苦。
“師……傅?”
“是我!”清蓉笑着說,“太好了,你醒了……”
他笑得格外開心,像每一次讨徒弟歡心,眼角眉梢都是粲然笑意。
“師傅……”闵悅君緩緩道,“你不該活着……”
“……”清蓉的笑僵在唇邊。
闵悅君眼中赤紅未褪,幻出長劍,冷冷地指向他:“你……該死。”
清蓉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邪風吹過,客房的門窗轟然打開,屋外大雪卷入,朝兩人吹來。
清蓉只覺渾身發抖,不如心尖冰涼。
大雪彌漫,夢境模糊,冷風吹得人瑟瑟發抖,然而風雪漸去,卻是楊家宅院裏,男女老少坐在院中賞梅。溫茶煮酒、彈琴對弈,好不熱鬧。
楊錦書披着狐裘窩在涼亭的躺椅上,腿上蓋着厚厚的毯子,雙手插在暖袖中,唇角帶笑地看着他們。
母親坐在一旁,舉着小鏟為火盆添着木炭,嘴裏道:“這麽冷的天,你不老實在屋裏躺着,出來吹什麽風?”
楊錦書看着母親,溫聲道:“難得梅花開了,一家人都在,我躲在屋裏多無趣?”
楊老爺一邊下着棋一邊道:“夫人,錦書整日在屋中看書,是時候出來透透氣了。如此良辰美景,錯過豈不可惜?”
楊錦書點頭道:“父親說得是。”
“你就護着你兒子!”楊夫人瞪丈夫一眼,又扯過一旁的毯子給楊錦書搭上去,“冷不冷?多蓋點。”
楊錦書頗為無奈,這麽一家子人,只有他裹得嚴嚴實實,着實誇張。
他扭頭看到院中角落裏靜靜站着一個小少年,便朝他招招手:“知閑,站在哪裏做什麽?過來!”
楊知閑愣了愣,猶豫着繞過雪地裏扔雪球的小孩們,乖乖走過來,恭敬道:“老爺,夫人,少爺。”
“叫什麽少爺,叫我大哥。”楊錦書從暖袖裏抽出手來,握住他手心,塞了一枚手爐進去,“你站在院子裏不冷麽?手都凍紅了,過來烤烤爐子,暖暖身子。”
楊知閑握着手爐,禮貌道:“多謝少爺。”
“嗯?”楊錦書揚了揚調子。
“……”楊知閑低聲道,“大哥。”
“乖。”楊錦書揉揉他腦袋,咳嗽兩聲,拉着他在自己身上坐下,抱着小小少年指着自己父母道,“這是爹娘,以後可不許再叫老爺夫人了。”
知閑偷偷看楊錦書父母一眼,卻見二老不甚樂意,便斂下眉目一言不發。
楊錦書嘆了口氣,很是無奈。
将知閑從旁系遠親那裏過繼來是他的主意,父母向來不肯。他将楊知閑在懷裏緊了緊,低頭悄聲道:“知閑,爹娘是在怪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不要放在心上。”
楊知閑沒有說話,他在家中便不受寵,乖覺孤僻,來楊家幾年,依然不敢亂說話。
院子裏仍熱鬧着,楊知閑老實窩在楊錦書懷裏,聽着他在背後時不時地咳嗽着,大氣不敢出。
眼前忽然多出小盒糕點,他擡頭看去,楊夫人塞進他手裏,溫和道:“廚娘做的紅豆糕和栗子酥,有些甜,你們小孩子最愛吃這些,多吃點。”
楊知閑捏着盒子,笨拙道:“多謝……多謝夫……多謝娘親。”
楊夫人雖然還有些不适,卻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又給他遞了杯熱茶:“姜茶,暖身子。”
楊知閑捧在手裏,眨着眼睛,猶豫着要不要再道謝。
楊老爺插嘴道:“小孩子愛吃糖葫蘆,你怎麽不給知閑拿一根?”
“小孩子吃了牙疼!不能吃!”
“不過一根,不礙事。”楊老爺招手讓下人拿兩根過來,“知閑,你吃,不過不能吃多,會牙疼。”
楊夫人氣道:“那你給他一根不就得了?拿兩根做什麽?”
“哎呀,錦書也要吃的嘛!”
楊夫人被他氣笑,也附和着說:“錦書小時候也愛吃,是要吃點。”
楊錦書湊在楊知閑耳邊低笑:“跟你說了,爹娘很好的。”
楊知閑點點頭,舔着糖葫蘆悶聲不吭。
楊錦書拍拍他腦袋,溫柔道:“明日去書房,我教你練字。”
“嗯。”楊知閑應了聲,又補了句,“大哥。”
楊錦書笑笑,看着院中親朋笑鬧。
雪融日暖梅花香,恍然已是舊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