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南荒·訛「一」

所謂的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對緋冉而言,不過是冬天雪最深的時節。溫一壺酒,盞一杯茶,紅泥火爐前聊點舊話。

再請兩個新來的胡姬,小鳳樓裏的,叫莺莺還是燕燕的那個,一步胡旋扭,一步和羞走,然後倚門回首……啧啧啧啧。

而現實的場景是。

鋪子最裏邊的男子,白衣黑發,木簪松松地挽了個髻,那是上好的落水沉,墨如漆,味如蜜的香,盈盈便繞了一室。

沒有和羞走、沒有人回首,緋冉一手支棱着下巴,另一只手幾分懶散地在算盤上撥着,渾身上下充斥着“我很郁結生人勿近”的哀怨氣息。

蘇廿三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看見蘇廿三,那人的眼睛一亮.正要撲上去凄凄慘慘戚戚抱怨一場,一眼掃到他懷裏裹着的一團,還露出一縷一縷的白毛,瓜瓣兒臉嘩啦就垮了下去。

“啊呀,我說小少爺,縱使本公子本領再大,可好歹這也是獸醫才該管的事吧。”

蘇廿三騰出一只手哆嗦着反身将門扣上,聽見這話打了個寒顫,垂下眼看了看懷裏正流着血的兔子,心一軟還是将它掏了出來。

“緋掌櫃連人都能救,救只兔子,易如反掌。”

被拍馬屁是很好,可是這能一樣麽……緋冉放下算盤,很是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賬,是沒法算了。

白衣男子一臉苦大仇深的凄涼表情,蹭了好半天終于蹭到了兔子旁邊。

白白軟軟的一坨,長耳朵因為睡着的緣故軟軟地耷拉了下去,一小截兒尾巴懶洋洋地在屁股外面翹着,軟軟的四只腳爪穩穩地扒拉在蘇廿三身上。

緋冉接過它的時候,兔子擡起眼皮來看了他一眼,眼睛巴噠巴噠地眨着。

你還真能裝……緋冉嘴角一翹,深潭般的眸子裏細微卻清晰地劃過一絲詭笑。

笨,這是兔子麽?

“喂,這兔子沒事吧,緋掌櫃?…緋冉?…掌櫃的?…姓緋的!”

等了了半天不見他搭理的蘇家小少爺一張小臉兒急得煞白,伸手便往男子肩上戳去。

姓緋的方才幽幽擡頭,一張臉上是死死憋住的笑意。

一歪頭,一本正經地拉了拉兔子受傷耷拉着的耳朵。

“喂,他說你是兔子。”

最近這段日子雪下得深,就連隔壁春滿樓也挂起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春嫂一臉晦氣地雙手叉腰罵天罵雪,雪沒應,過了兩天回禮般下得愈加張狂,眼下不知是哪家後院種的竹折了,吱嘎一聲,夜色裏明亮得有幾分滲人。

“緋掌櫃,看病請嚴肅,兔子不學漢語”

少年再次伸手戳了戳緋冉的肩,臉上挂着“別開這種幼稚玩笑玩笑啊”的表情從眉梢一路延伸到嘴角。

“喂喂,這個時候你就不用逗我開心了…”

逗你妹!緋冉翻了翻眼皮沒回答。

懷裏的兔子嗯哼吱一聲,不滿地在蘇廿三懷裏動了動。緊接着又是一個聲音傳來“兔子個屁!”

軟軟糯糯帶着饧糖般甜濃的香氣,好似嗔怒的語調。

于是緋冉樂了,嘴角又是一彎,墨似的眼裏殷殷滿是笑意。

“你看,它不高興了。”

石化。石化。兔子瘋了,緋冉瘋了,連自己……都被害瘋了。

喂喂小少爺,似乎你忘了,兔子是你帶進門的。

蘇廿三瞧了瞧緋冉,再瞧了瞧兔子,目光渙散,硬生生扯出一個笑來。擡手指了指那只正閉目養神的兔子。

“緋冉…那真的是…兔子麽?”

“當然是啊,還是你撿回來的。”

緋冉一臉“你活該啊活該”的表情回頭,聲調卻軟得能逼出水來。白衣上染了血,一手忙着給兔子裹紗布,一邊眼睛掃到蘇廿三臉上。

“啊呀怎麽臉都白了,是誰把咱們家小少爺吓得這般厲害?”

切…還能有誰…不就是你麽,還有……還有那只兔子。

今晚遇上的事怎麽這麽詭異?蘇小少爺開始後悔出門前沒看黃歷。

夜都過了三更,素來熱鬧的金門街難得安寧。大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半晌後月亮蕩了上來,長閑地挂在東南一隅。

“喂,三兒,你是在哪兒發現它的?”

“就在過來找你的路上啊……”

“哦…哦?”

想說什麽又停住了,疑惑的神色浮上緋冉的眉間,男子意味深長地望過去。

四目交會于一點的那刻,蘇小少爺的臉蹭的便由白變紅。

“那這麽說,三兒今晚本就是打算來找我的?诶诶…三兒這麽晚了還來找本公子…”

極其期待的瞪大了眼,點漆似的瞳,緋冉偏首露出面帶疑惑的神色。

“啊呀,三兒不會告訴在下,只是散步而已吧。”

這一語倒是提醒了蘇小少爺,正欲點頭,卻聽那邊又接着說道:

“啊哈,緋冉說笑而已,大雪天的,誰會出來散步呢?三兒你說,是吧?”

窗外的月光溢了進來,蘇廿三一個擡頭,冷不丁便撞上了緋冉一雙眨得起勁兒的眼。

緋冉的眉毛挑了挑。

——緋冉你別那麽笑。

緋冉的嘴角翹了翹。

——緋冉你再這麽笑我就。

再笑我就……

蘇廿三認命了。

伸手抓了抓頭發,又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反複撥弄着袖口。

“大哥從西域回來,帶了些東西,我想…就叫阿歲留出來了一些打算給你…”

沉香甜膩的香氣中難得竟是不合時節的暖意,男子帶着笑意的聲音驚動了一室靜谧。

“啊呀,這種情況,本公子若推辭,不是讓三兒白跑了一趟…既然這樣,我們現在就去拿吧。”

“哦哦……好”

蘇小少爺神經大條地點頭答應,看着桌上那只詭異的未知生物,又神色複雜地蹙起眉頭:

“那這個…額 ,這個東西?”

“兔子由我來處理,掌櫃的就放心跟蘇少爺去吧。”

店鋪通往裏邊一間卧室的門前,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站了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話雖這麽說,兩片嘴唇卻是死死抿成了一條線。

“請掌櫃的掌握好分寸,莫忘了此行來長安的目的。”

略帶惱怒的神色滑過了緋冉的容顏,男子的目光一沉,又不動聲色地将表情隐去。

故人,故人……疑惑的色彩在蘇廿三眼底一閃而逝。

原先開張時聽到的話,此刻一個字一個字地蹦了出來:

“緋、冉、來、長、安,是、為、尋、個、故、人、的”

腳步一頓,蘇小少爺穩穩當當地呆在了原地。

感覺到身後的人停下了腳步,緋冉神色詫異地回過頭去。

眼前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黑曜石般清亮的的眼底帶着莫名疑問。

“那個女子,就是緋掌櫃的故人麽?”

“啊?”

雪霧在燈籠四周塗上淺薄的煙氣,緋冉提着燈籠一臉無語地看着他。無奈而又好笑的神色在臉上交替呈現。

“我說三兒啊……你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啊!”

“我,我”蘇小少爺立在原地,“我”了半天都沒蹦出半句完整的話來。閃爍着雪的倒影的月色裏,只能聽到遠處打更人敲鑼的聲音。

就當闖了一晚上的鬼好了!

蘇廿三有些氣結,一咬牙、一跺腳,狠狠瞪了笑得正歡的人一眼。

“還去不去蘇府了?”

管他妻子兔子,還是先走才是個聰明樣子。

在他們身後,綠裙女子站在畫堂春門口,擡起眉睫盈盈而笑,細細眼尾帶着倏忽即逝的戲谑玩味。

“蘇小少爺,你不就是,我們要找的故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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