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南荒·訛「完」

“那個被叫作裏兔的女子。”

蘇廿三停了半晌,似在細細思索什麽。

“你說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才能擔得起一個女子這樣死心塌地。”

緋冉轉頭瞥他一眼,搖搖頭。

“不清楚,不過這些家夥,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不見得長得好就能讨到歡心的。”

蘇廿三歪了歪頭,似懂非懂,又想了想,卻也點頭稱是。

“對哦,不然你怎麽能被抛棄呢。”

“啊呀,三兒你在說什麽呢,就憑本公子的風流倜傥才貌兼備,她要嫁我,我還不樂意呢。”

那個一臉“我還不屑娶她”表情的人嘿嘿笑了起來,眼角一翹一翹,志得意滿。

不是沒見過自戀的,是沒見過這麽自戀的。

蘇小少爺一滞,擠了半天硬是沒擠出一個淡然的微笑來。

城外冬涼燈明,又是一輪風起,惶惶樹影。一點夜風卷着瓜葉菊的香氣悠悠襲來,沿着淡棕色木質回廊上下游走。

風裏似乎飄來誰語焉不詳的嘆息:

“我真希望…你永遠這樣,什麽都不要知道…”

“你在說話?”

蘇廿三猛地回頭,詫異地問。

另一個人死活不肯承認,昂着頭一副“你就是冤枉我了”的表情。

四平八仰的把手一攤,緋冉的眼神既坦白又無辜。

蘇小少爺再次一滞。

“我說,咱一把年紀了就別裝少女情懷了行麽”

“少女個鬼!這叫天真爛漫!”

緋冉龇嘴露出一口白牙,恨不得用下巴尖戳死他。

沒過多久,那女子的丈夫便回來了。

還真像緋冉猜的那樣,五官普通,平凡無奇,不過稱得上清秀而已。

說中了的那人沖仍舊紅着臉的某人挑挑眉,臉紅着的某人不好意思地甩了正得意的那人的手。

身材瘦削的清秀書生站在廳中,有些懵裏懵懂地用手摸了摸頭發。

“少爺來得太匆忙,李木方才回家才聽夫人說起,有失遠迎,還請二位不要見諒”

李木?确實還挺木的。

緋冉和蘇廿三交換了個眼神,難得一致地朝對方點了點頭,在心裏對李木爹娘的預見性表示贊揚。

鄉野間自家種的青菜,水磨的豆花,剛炖好的雞湯,一人一碗白米飯,七八個蒸好的饅頭,一碟醬黃瓜,一碟腌白菜。滿滿當當地已是擺了一桌子。

蘇廿三被緋冉拉着坐到一邊,白衣男子笑得春光般明媚只恨不能刻上“人畜無害”四個字。

“哪裏哪裏,是我們冒昧前來,叨擾了二位。”

清亮的聲音,略帶歉意的語氣。仿佛真的只是随便串個門兒,并非前來要人。

蘇廿三看着眼前對答如流的緋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光一點一點黯了下去。

吃晚飯後,女子早早招呼了丈夫睡下。道晚安時大概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只是嘆了口氣,朝蘇廿三說了句謝謝。

謝?謝什麽呢?

蘇廿三有些好笑。

鵝黃色的燈光跌在樹葉上,夾雜着淡淡的霜青色。穿過陳舊窗框,細細密密地投在桌上。

婆娑窗前,一時間只剩下兩個影子。

“明明是來拆散一對夫妻的,卻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明明是要捉人的,卻可以表現得像是随意串門的。”

微微的嘆氣聲穿過空氣,在夜色裏劃開一道波紋,暈黃的燈光不受控制地搖晃起來。

“會說人話的兔子,神秘的綠衣女子,神仙般的醫術,和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緋冉你,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麽?”

蘇廿三安靜望着眼前沉默的男子,眼神逐漸轉向了悲傷。極其單薄的悲傷,從眸子裏擴散開來。

“你就以為,我真的這麽傻?平白遇見這些東西,誰不會多想?我不問只是因為是你,救了我又把我當做朋友的緋冉!”

平日裏被視作“單純無知”的蘇家小少爺一個字一個字地用力說出來,側頭沉思的表情像在思考先生留下的功課。

“可是那個書生呢,原來就算是毫不相識的兩人,你也可以這樣輕易而安心地去騙他。”

“那麽我呢?你接近我,又是為了什麽呢?”

這個問題蘇少爺倒也不是沒問過,那年,那月,那雪天。蘇少爺問緋冉:

“喂,那天你是才從江南到長安的,怎麽感覺,就是為了不讓我死似的?”

緋冉低下頭沉思,良久方才開口:

“我也在想,我是有多倒黴才會一來就遇見了你…”

當時那人一手抓着一串蜜蠟加了珊瑚隔珠的手串瞧了半晌,臉上的表情終于一寸寸明媚起來。

蘇小少爺被他一句話噎了個半死,從此再不敢問他這個問題。

當時是不經意,現在想起來,卻覺得沒那麽簡單。

“你救了我,那麽救了我以後呢……你說你來找故人,可是故人呢?”

“緋冉吶緋冉,你到底,是誰呢?”

蘇廿三的眸光暗了,一雙眼卻仍不忘望定眼前言辭閃爍的男子。

“是《山海經》裏的神獸啊…”

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緋冉停頓了半晌,良久才繼續說道“三兒,聽我講一個故事,好麽?”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了。

漫長到就連我,都差點記不清楚了。

天地伊始,盤古開天,氣成風雲。聲為雷霆……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天地出現天吳,畢方,據比,豎亥,燭陰,女娲五個創世神。青帝伏羲與九河神女華胥氏及屬神治理天東一萬二千裏的地方。

那是個神妖混雜的時代,随着神祇一起出現的,還有東、南、西、北,各方神獸和旗下妖獸千萬,伏羲氏為了保證天地穩定,黎甿蒼生不受妖獸侵擾,以半身修為将天地間妖獸封印于《山海經》之中。

創世神中,有一條惡龍,名為燭陰,又叫燭龍,帝舜時代曾被用來制燭照明。直至最後,人們都認為,燭陰已經滅絕了。

哪知沒過多久,以東諸山中的長留山,卻在某一天裏莫名地被烤為了焦土。與此同時,封印于山海經裏的妖獸卻因外界動蕩封印力量微弱紛紛逃逸。

天帝震怒,以為燭陰作怪。舜帝其下的各個術士窮盡一生之力,亦只能将尋得各獸封印千年而已,千年之後,封印解除,衆獸竄逃,作亂人間,不得不除。

而當時四位領命封獸的術士中,就有一位,是姓緋的吶。

“所以,裏兔是獸,表兔也是獸,你來這兒,是為封印它們?”

“所以你就是…那個姓緋的術士的後代麽?”

蘇廿三輕輕問出了口生怕驚動了什麽。那些記載于泛黃紙頁或真或假的故事,祈雨師,魚尾劍,人魚燭,趕考的書生與狐仙。忽然間變得真實而生動。

“這樣說的話……三兒你就這麽理解吧。”

“那麽我呢?你又是為什麽接近我呢……難道、難道……”

難道我也是獸?

“笨!”方才還一臉正經的人噗地笑了出來,一掌拍向蘇小少爺正因剛才的一番快速運轉而思考能力下降的腦袋。

“像你這樣沒大腦又體弱多病的大少爺,要真是獸,那還不早被收了千次萬次,啊不,也許連出來都沒法出來。”

“也是啊…”

臉唰一下紅透了的蘇小少爺突然感到有些不對。

“喂喂姓緋的你說誰沒大腦?!”

“因為,三兒很像我的故人啊…”

沒有回答蘇廿三的問題,緊閉着的眼忽而睜開,漆亮的眸中有些神色未定的迷茫和悲哀。

“他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吶。”

又是故人?還是第一個朋友?蘇廿三有些疑惑。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去找……”

一個“他”字還沒蹦出來,那人卻猛地站了起來,只聽嘩啦一聲,翻了一桌熱茶。

琉璃的眼,帶笑的臉,發髻上一根碧玉簪迎着那方初曉天光顏色潋滟。

“啊呀,跟本公子一塊兒去收了那只兔子吧,哼哼,讓三兒見識見識本公子的風采。”

似乎并沒有那些許的失神,緋冉此刻心情大好。

蘇廿三被他一驚一喜吓了一跳,想問出的話又不情不願地憋回了肚子裏。

那如果找齊了呢?

如果找齊了,緋冉也會回到屬于你自己的地方吧?

你自己的地方,到底是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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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表兔與裏兔

《山海經》中出現的神獸,同時,《神異經(西南荒經)》有載。

描述如下: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即是說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在《姑逢》中,以表兔和裏兔的形式而存在。是歲在其他地方所看到的拟人化中出現的

表兔裏兔。顧名思義。表兔重外貌,裏兔真性情。雖為訛獸,但情之一字,亦是難解。雖為獸,卻不同于窮奇般以人為食,為天地所精氣所化,并賴其而長。

表兔裏兔雙生雙滅,萬不可封印一只而留下另一只。這也是綠衣女子說找不到裏兔,表兔不肯回去的原因。

至于表兔和裏兔的結局,在下一章《窮奇》裏将有提到。因為這兩只兔子只是為引出緋冉身份所設,無甚重要,便不再多提。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嗯 求大人賞臉 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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