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丘·九尾「一」
春滿樓的春嫂搖着團扇坐在畫堂春門口,優哉游哉地磕着瓜子兒曬太陽。
扇面上畫着個美人出浴的圖樣,圓盤臉,笑起來五官怯怯地縮到一起,似未足月的嬰孩帶着團暖洋洋的喜氣。
一轉頭,便看見蘇三少爺獨自一人閃進了隔壁的畫堂春裏。
“這蘇小少爺,開張時送了禮不說,如今還隔三差五地往這兒跑。”
春嫂一把扇子遮了不到小半邊臉,啧啧地對着自家姑娘咬耳朵。
于是第二天整個金門大街的人都知道了這緋掌櫃原來跟蘇家有着點兒關系,畫堂春背後可是有蘇家在撐着。
這天,蘇廿三剛進門,便看見緋冉拎着一串金綠□□兒眼瞧得仔細。
弧面中央青碧的貓眼線從陽光末端游蕩開來,暗色背景下閃着近乎奇異的明亮光澤。
“這串好還是你給我的那串好?”
敢拿人間的小玩意兒跟他的比?
緋冉虛眯着眼啪一下将珠子摔在桌上,恨不得一口咬死這不識貨的某人。
“啊呀,緋冉出品,天上地下只此一件,你說哪個好?”
蘇小少爺仍舊笑臉盈盈地站在陽光下,被兔子吓過又被窮奇抓過的少年跟沐浴了陽光雨露的小樹苗般茁壯成長,心靈治愈能力好得一度讓緋冉懷疑眼前這個人是被哪只神獸抓去吞了後變出來的。
蘇廿三點點頭,表示對“只此一件”這件事非常滿意。
“明日老爺子過壽,大哥特意請了秦艽娘來,不知道緋掌櫃肯否賞臉?”
“啊呀,好啊,秦艽娘嘛!”
緋冉擡起頭來,眸光閃閃。
“那是什麽……吃的麽?”
“所以,其實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麽對吧?”
……
蓮花瓦,養花天。午後的陽光爬過碧苔叢生的花梨木院牆被樹丫稀釋成了淡金,松香色的簾幕徐徐拉開,一身月白色上襖的女子出現在臺上。
春水般恬靜的側臉,眉間掃了淡淡的鴛鴦黃,領口露出一色銀紅一色松香一色月白,石清末染的馬面裙下,是銀線勾勒的菡萏鞋面。
“春日宴,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女子素手撥弦,低低唱道。
被糊裏糊塗拉來的緋冉聽得意外地認真,連眼都未眨地看着臺上的豔麗女子。
叫做“秦艽娘”的女子眼神無意中掃到臺下,與男子目光相接的一剎連忙攬袖掩住。
欲語還休的嬌羞表情引得臺下叫好不已。
一曲唱罷,蘇廿三撥開一顆杏仁放進男子手裏,側眼觀察着男子的神情,試探地問:
“怎麽樣?聽說這秦艽娘的師傅可是梨園最出色的伶人,有人還說,她甚至已經勝過她師傅了。”
“哦哦,真是人間難得的絕色啊,怎麽,三兒也喜歡?”
原來緋冉喜歡的是這類的啊。
有些郁結的小少爺把剛剝好的杏仁一把全塞進嘴裏。
“果然是人間沒有的絕色啊……”
緋冉看了一眼臺上重新登場的女子,笑得愈發燦爛。
蘇府的老爺子是生意人,卻難得地喜愛風雅,幾曲聽後不過瘾,最後索性連晚宴也設在了戲臺子下。
蘇家最近才回來的大哥舉着酒杯從人群中擠過來,看到緋冉的一刻睜大了眼低低驚嘆:
“蘇昶只知小弟的病被神醫治好,卻不知神醫竟是如此年輕。”
不僅年輕,還好看,濃密的睫毛下點漆似的眼,梨花色白瓷般幹淨的一張臉。
他說出乎意料,他說甚是打擾。
相視一笑,緋冉正式被蘇家衆人視為上賓接納。
晚飯後,緋冉趁着無人注意拉了拉蘇廿三的袖子,再擠一擠眼。
蘇廿三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半推着進了房間裏。
白衣男子拖着凳子坐下,茶蓋一下一下敲着杯子,空蕩的屋子裏清脆回響。
“三兒,想不想聽這世上最好聽的曲子?”
“最好聽的曲子?”
“對,最好聽的曲子。”
暮色被窗棂分割成奇特的菱形光束,緋冉的眼裏泛着暮色般淡薄的悲哀。
“不過,在那之前,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
半夜趕路的書生,在青草和蒼茫的夜雨中徹底迷失,卻見陳舊樸素的茶館在眼前突兀出現。
掀開門簾,紅火衣裳的美人端坐于櫃臺前。慵散束起的黑發,流光溢彩的雙眸。書生心下以為唐突,卻仍蠱惑般走了進去。
流水斷,紫檀岳山靜卧于端。美人坐于案前,十指起弦,春莺出谷式如彩蝶般翩跹。
缭亂的夜風終于遁得無影無蹤。
之後的故事很俗氣,書生愛上了美人,美人抛卻一切随他進京赴考。也曾山盟海誓,也曾月下花前。
放榜的那天,書生從人群中擠出來,看着美人,傻傻地笑了。
他是榜眼,皇上下旨,要從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中選一人為婿。
書生搬進了皇上賜給的大宅子,再也不用美人卷着袖口為他一遍一遍抹去桌上的灰塵,他看着美人的眼,也不再像從前一樣滿是深情。
美人看着書生眼神中怯怯的愧疚與期盼,再想起那道聖旨,到底明白了什麽。
某天清晨,紅衣似火的美人抱着那張琴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出了屋門。從此再未回來。
就在美人走的第二天,卻聽說昨晚狀元郎不知從哪兒帶回個人,紅紅火火的衣,一雙眼角高高吊起,狐媚似的眼,風情到了骨子裏。
第三天還是同樣的事兒,只是這次的主角換成了探花。
一時間,狀元探花沉溺于聲色的消息便傳滿了長安。最後竟傳到了皇帝耳朵裏。
皇帝震怒,這樣的品性怎可娶得公主?驸馬的位置便穩穩地落到了書生的頭上。
大婚前一天,新晉的榜眼卻坐在舊市一處樸素的宅子裏,剪了整整一夜的燈花。
泛黃的卷軸一頁頁在手中劃過,書生還記得,那個一身火紅的美人,也是坐在這裏,陪他翻過一日日陳舊的子曰孟論。
故事戛然而止。緋冉帶着意猶未盡的感嘆,将目光轉向了蘇廿三:
“那麽。不知三兒是否想聽一聽這令書生神魂颠倒的曲子呢?”
“诶?”
緋冉牽着蘇廿三躲到一棵樹下,沖他擠擠眼,将手放在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眼睛飄到前方。
蘇府後院的小巧湖泊,一襲紅色的豔麗身影靜靜坐在湖邊。
“鴛鴦連,連歌路過閑庭院;君相念,一字燈花前;
燈花剪,剪破豔陽天;君未見,霜花染鬓間;
鬓間拈,拈卻塵埃撲滿肩;君諾言,不負子音不相見。”
螢火的尾部閃動着潋滟的微光婉轉而下,光與暗徐徐融合的瞬間,杳杳而起的哀豔歌唱攝人心魂。
是秦艽娘的聲音,腔調卻比白天更美,更凄豔,更攝人心魂。
那一瞬間,蘇廿三方才知曉,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喂!喂喂,三兒!”
蘇廿三轉過頭來,目光呆滞,愣愣看着緋冉半晌:
“緋冉……”
“蘇廿三!”
緋冉哭笑不得地将他從地上扯起來:
“再不回去天都亮了,蘇小少爺。”
蘇廿三平生第一次被一首歌給驚了,游魂般跟着緋冉扯着往前走,疏忽間靈光一閃:
“喂喂,緋冉,難道秦艽娘就是那個美人?”
難怪緋冉會用那種眼神盯着她。
“哦哦,三兒終于有長進了啊!”
男子贊賞似地拍了拍手,臉上卻是一副“其實你錯了”的戲谑表情。
水殿風涼的初春,火紅色的身影好似開至最豔時的月下海棠。
第二天清早,蘇廿三是被緋冉給吓醒的。
“三兒你屬豬的啊……”
男子的聲音帶着寵溺的無力感,挑眉看着眼前抱着被子不願撒手的少年。
“你再不起床,我就把你抱到秦艽娘屋裏去咯!”
“什麽?”
蘇小少爺一驚,直接從床上給蹦了起來,頭一頂撞上了床檐,眼光迷茫面色慘淡地跌回了床上。
“你不是想弄明白麽,再過一會兒,秦艽娘可要走了。”
秦艽娘的住的客房跟蘇廿三隔着兩個院子,待兩人走到跟前正欲敲門時,月白色襦裙的女子正好打開門準備回去。
“姑娘請留步。”
緋冉笑着攔住她。
“秦艽,可是認識公子?”
女子疑惑地看着兩個陌生來客。
“在下緋冉,自從聽過秦艽娘子的吟唱,便如仙樂抵耳,至今無法忘懷。”
初春時節的陽光帶着梨花的香氣投下淡金色的巨大薄紗,白衣男子笑着俯身做出邀請的姿态:
“那麽,不知在不是否有幸,請姑娘盞茶長談呢?”
“其實,從與姑娘臺上相望開始,在下就已被姑娘打動了啊。”
那溫柔聲音的主人擡頭輕笑,眉宇間似乎真的藏了那馥郁的綿長思念。
什麽?!
這是蘇廿三和秦艽娘第一個反應。
果然真相什麽的都是借口,他還是喜歡這個叫秦艽的吧。
蘇廿三神色淡然地僵在原地,心裏感嘆幸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沒有被這種金玉其中的人迷惑從此虐心虐肺無法自拔。
清脆的說話聲打斷了蘇廿三激烈的內心活動,秦艽娘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紅暈:
“既是這樣的話,能否請公子在外稍等片刻,秦艽還要略微準備一下。”
說罷只聽啪一聲,梨花木的雕花大門在兩人重重合上。
是用這種舉動來掩飾內心的慌張麽。
緋冉眼一眯,臉上笑得愈發歡脫:
“果然果然,本公子魅力不減吶。”
明明知道還亂勾搭人!
蘇廿三一記白眼醞釀好了好沒來得及甩出去,卻聽一個動聽的嗓音自耳邊響起。
“二位公子好興致啊。”
站在門前的兩人猛然回頭,正好對上少年幹淨耀眼的雙眸。
那是怎樣絕色的一個人呢?
目似流金,面若點玉,茶晶般剔透的雙瞳晴空下閃着淺淺熒光,比夜色更為幽深的黑發,日光下恣意流淌的燦金光斑一寸寸打在陶瓷般幹淨的眉目間。
“不知我和秦艽娘,哪個更合公子的心意呢?”
緋冉斜倚在鎏金烏木的廊下,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似笑非笑。
“啊呀原來是鳳離啊,看來你就是這樣去誘惑那個無辜的狀元和探花的嘛?”
男子戛地擡頭看着緋冉,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是……少主?”
無辜的狀元和探花……所以事實上……
蘇廿三霍然向緋冉望去。
陽光下白衣男子擠擠眼,報以一個真誠的笑容。
“事實上,我可沒說過,那個美人是女子啊三兒。”
因此,那個完整的故事,其實是這樣的:
青丘山的九尾狐鳳離愛上窮書生舒易歡,幹脆将自己打包跟着書生風風火火到了京城,卻不想傻人有傻福,書生糊裏糊塗就中了個榜眼。
書生高中之後又明白自己若與一個男子在一起定為遭人唾棄。
恰巧皇上一心想将女兒下嫁,于是旁敲側擊想讓鳳離離開。
青丘山的九尾狐本是神族,一貫驕傲慣了的性子怎能接受被趕出家門的事實。于是鳳離抱起他的琴,毫無留念地淨身出門。
一出門,卻心疼了。
書生家三代單傳,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小少爺,從小就養尊處優慣了,長大後家道中落,遣散了家奴賣了祖屋,不得不千裏迢迢進京會試求生活。
就是這樣一個呆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又比那從小勾心鬥角的人兒少了個顆七竅玲珑心。
若在朝中為官,一無心眼兒二無靠山,就算哪一天聽到他被皇帝咔嚓了的消息傳到鳳離耳朵天,大概也是意料之中。
要勾引兩個人,對鳳離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狐族與生俱來的媚骨天然,只消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讓當今的狀元郎和探花便狗似的爬過來。
只是當他在他們身下□□承歡時,想的卻是“書呆子你娶了公主,大爺我就再也不用擔心你掉腦袋了。”
他翹起手指,腦中卻是是書呆子那張平淡無奇的臉,輕輕點了點那個狀元郎的額頭:
“書呆子啊……你真的是舒呆子啊……”
那是青丘國的九尾狐鳳離第一次落淚,也是這千年來,唯一一次落淚。
書生迎娶公主的那一晚,狐貍鳳離坐在翹腳飛檐的屋頂上,聽見舒易歡抱着那個叫子音的公主說:
“我舒易歡只娶子音一人為妻,生生世世,絕無二心。”
沒有鳳離,沒有那個紅衣絕色的青丘狐,只有公主子音一人。
從那一天起,青丘國的九尾狐鳳離,只剩下了八尾。
他聽見書生說生生世世,他就給他生生世世。
他用了一條尾巴的修為私自篡改天命,他将書生舒易歡和公主子音的姻緣連在一起。
不論三生三世抑或十生十世,只要他們相遇,就會記起從前的恩愛同心。
他還有私心。
他給了秦艽娘七分酷似他的容貌和與他如出一轍的動人嗓音。
他在心裏暗自揣測,這一副姣好的皮囊,會否讓他想起另一個人來。
錦繡衣紅杉卦,目若流光絕色無雙,曾陪他度過那麽多瑣碎灰暗的漫長時光。
他說:這樣,我可以假裝你是在看我。
他說,書呆子啊書呆子,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卻不想這一做,就做到了現在。
他當過私塾先生做過衙役,開過店鋪也做過下人。
他跟在他身後,看他趾高氣昂,看他垂頭喪氣,看他每一世都遇見那個驕傲的女子,然後琴瑟相和,白頭偕老。
他甚至用那麽龌龊低賤的手段,阻止了所有意圖靠近女子的男人。
緋冉笑得一派淡然:
“鳳離,你還想,在他面前再唱一曲麽?”
屋檐下的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輕快回響,男子明顯是愣一下:
“這樣……可以麽?”
“為什麽不可以?”
仍舊是溫暖柔和的表情,緋冉道搖頭,淡淡嘆道。
與此同時,三人聽到了從屋內傳來的腳步聲。
“緋公子,我們……呃,這是?”
梳洗一新的美麗女子推開門卻發現多出來了一個人,疑惑的目光投向緋冉。
“啊呀,這是在下的朋友,名叫鳳離。”
緋冉重新揚起一個微笑,不動聲色地将鳳離往前推了推。
“聽聞姑娘有個青馬竹馬的公子是出名的宮廷樂師,鳳離格外癡迷樂理,不知可否請姑娘引薦。”
簌簌落花卷起又落下,溫暖的陽光勾勒出一個恬然微笑的側臉。
蘇廿三卻看見,緋冉的眼裏有淚。
同樣是直到很久之後,蘇廿三才知道,緋冉的悲傷,不是為了狐貍鳳離,而是他們。
是蘇廿三和緋冉。
三天後,畫堂春裏。一身湖綠的樂師易楓站在門前,有些踟蹰。
緋冉看着樂師,眸子裏很是認真:
“公子百忙之中抽空來畫堂春小坐,緋冉甚是感謝。”
一身火紅的九尾之狐抱着琴微笑,朝着易楓點了點頭:
“易樂師好,在下鳳離。”
“我知道,我知道。”
樂師憨厚地摸了摸頭,喜不自勝地樂道。
“你知道?”
難道他還記得?
蘇廿三第一個叫出聲來,随後又覺得有些突兀,将頭偏過去,“呵呵”讪笑了兩聲掩飾尴尬。
“鳳離吧,小艽給我說過。真好聽的名字。”
就在樂師說出“小艽給我說過”的時候,就連緋冉和蘇廿三的心,都莫名疼了一下,酸酸的,澀澀的。
蘇廿三站在鳳離身邊,側了眼去看:
一身火紅衣裳的人兒垂下眼,睫毛輕輕顫動,雙手緊緊抱着琴身。
就在蘇廿三轉過頭去的一剎那,聽見鳳離小聲而鄭重的說:
“嗯,我記得,你以前就說過。”
流水斷,紫檀岳山靜卧于端。
像很多年前一樣,狐貍鳳離十指起弦,言笑晏晏。
清冷悠長的音韻從落霞琴上徐徐而出,游淌着一地琴色哀傷的流光碎樂。
“鴛鴦連,連歌路過閑庭院;君相念,一字燈花前;
燈花剪,剪破豔陽天;君未見,霜花染鬓間;
鬓間拈,拈卻塵埃撲滿肩;君諾言,不負子音不相見。”
彈指間似有燦金的彩蝶從弦上翻飛又落下。
一直靜靜看着注視着兩人的蘇廿三突然啊了一聲:
“易公子,你為何……”
鳳離聞言雙手一抖,猛地擡頭。
這一世名為易楓的宮廷樂師手足無措地抹着眼角的淚:
“在下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首曲子,還有這位公子,很熟悉似的。突然,突然有些難受。”
“啪。”
三人向前望去,鳳離一個挑指彈完,泠泠一根弦,便絲般斷開來。
銀光乍現。刺疼了誰的眼。
那一日,秉燭,燈火,狐貍鳳離和樂師易楓飲酒作樂,暢談直至三更。
臨走時,書生說:“在下與公子一見如故,只恨未能早些認識,易某希望下次能再與公子秉燭暢談,閑話人生。”
狐貍鳳離靜靜看着他,從嘴角徐徐勾起一個笑:“好。”
然而一滴淚,一大滴清淚,從臉上劃過。
水光潋滟,光華耀眼。
他說:“請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鳳離。”
樂師不知道,再沒有下次了。
這是他留給他最後的華麗退場。
他安靜守了他幾生幾世,終于,要回到屬于他的地方去了。
後來,被封印之前,狐貍鳳離從口中吐出一顆珠子,一抹鮮豔的紅色,滾落到蘇廿三手裏。
三月朔日,陽光下狐貍的微笑漂亮得令人恍神。
“鳳離希望蘇公子記得,不管多麽艱難,只要你所要放棄的那個人還愛着你……請你千萬千萬……不要放棄。”
“不然,一定會遺憾的啊!”
最後一抹聲音消失在塵埃裏,空中靜靜飛舞着的姿态曼妙的金蝶撲落在銀弦上然後消失不見。
“啊!”
緋冉似乎想起了什麽,忙不疊地沖着狐貍消失的方向大喊起來:
“那個呆子書生啊!據說當年他臨死前曾囑咐身邊的親信要找到一個名叫青丘的地方……再把他葬在那裏。”
“他說,他今生,不負國家不負子音,唯獨只負了一個人。”
“而那個人,卻是他這一生最不願意辜負的人……”
幾日之後,緋冉上門拜訪樂師易楓,臨走時交予他一卷竹簡。
似乎是很古老的竹簡書籍了,秋香色泛黃的竹簡上細細密密寫滿了字。
攤開來看,還有一只水墨勾勒的狐貍,九尾狐,威風凜凜,盛氣淩人。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
我總覺得,我聽過這首曲子的……
書呆子啊,都過了這麽久,你怎麽還是個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