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荒南·歧舌國「完」
重要提示:今天1點之前看的前一章的親請跳回去先将前一章看完,爪後來又加了很重要的內容的,包括最後【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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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着細致卷草紋的袖口高高舉起又落下,衣服摩擦而發出的簌簌聲響中,蘇廿三重重磕下一頭。
殿前穿着金絲掐花緞裙的高貴神女方才一笑:
“能讓你只身一人前來青要山,想必緋冉是中了什麽連白錦都解不了的毒吧?”
蘇廿三聽後身子一僵,睫毛微微顫抖:
“神女認識在下?”
稍作思忖,又覺得這怎麽可能,即刻斂了心中那一點妄想。
“不。”
武羅神女果然開口否認,只是随着這一句,嘴角也彎成了戲谑的形狀:
“我認識一個人,與你有七八分相似,他……”
“他?”
蘇廿三擡眼,疑惑道。
“他有一個傾城無雙的哥哥,叫做麒念。”
高高在上的神女眼裏水光流轉,竟蕩開了些許柔情:
“你為緋冉求藥,我倒想起那一年,天庭盛宴,麒念和緋冉攜手賞花,一句‘雪月花時最憶君’,二人相視一笑,真真一雙璧人。”
“一個鵝黃一個雪白,花海中,好比那三春柳絮,細雪鵝毛。淡似月下梨花,暖如春熙日光。”
“竟讓人覺得,就連去嫉妒,都是對那兩人的亵渎。”
說罷,女神眼神往蘇廿三身上輕掃:
“你确實,還是不如他啊。”
言語似乎意有所指。
蘇廿三咬咬嘴唇,垂下頭将前額重重抵在地上。
已經凝結了的傷口重新撕裂開來,殷紅的鮮血蜿蜒而下。
“緋冉曾對在下提過,他來長安是來尋故人的,想必那故人就是女神口中的麒郎吧。”
“哦?”
武羅女神兀地一愣:
“你說,緋冉這次來長安,不是為了封印神獸,是為了……找人?
蘇廿三用袖子拭去滑落眼角的鮮血,擡頭直視武羅神女:
“是,緋冉說,那個人是他第一個朋友。”
神女玉白雙頰上,便突然綻開來一抹笑,三分揣測七分篤定,十分欣喜若狂:
“若真是這樣,那想必再過不久,無雙麒郎,便能再現人間了罷……”
武羅神女一臉玩味:
“武羅雖長年獨自居住這青要山上,但素來喜愛詩詞,又少了一個人,與我談詩論道,很是遺憾。”
看出來了。
蘇廿三想起那個叫眉畫的小童,在心裏暗暗道。
“不知蘇公子可否有此雅興,在這青要山上留下一詩,全當娛樂。”
娛樂個鬼!你以為這是春游踏青還是曲水流觞?!!
蘇廿三一心只想快點拿了藥趕回去,一句“好”在喉嚨裏打滾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後,恨不得一掌劈死這個酸不拉幾的女人,再把藥給奪了。
叫眉畫的小童執筆上前,蘇廿三拿着紙筆,卻愣了。
站起身來,身子一晃差點摔倒,咬咬牙齒,嘴唇刷的就變得青白。
正盛的日光彙聚到臉上來,他執筆迎面照着,覺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也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其他。
重過南樓,踏三生驚夢。
幾挽塵霜、誤拾團扇,杳悲離恨無常。
空城陌巷,
轉秋涼、一訴回腸;調《白雪》、歡歌難唱。
何抒眉斂愁長?
聽雨聽風喑啞,
便輕狂顧曲、琴錯周郎,
雲歇霧山淺悵。
梅弄笙簫、憑魚尺素。
杜鵑啼、霧鎖斜陽;餘夢留、殘頁續斷。
妝成別淚紅妝。
一首《漢宮春》,寥寥幾筆揮完。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一大顆水珠從蘇廿三眼底湧出,在紙上戳下圓圓的洞。
眉畫将紙張從蘇廿三手中抽出,轉身交與武羅神:
“呵,琴錯只為周郎顧,《白雪》亦只為良人舞,可惜并非三生驚夢,而是三生錯過,三生真心付水流。”
“蘇公子,武羅祝你、一語成谶。”
日光打在地面上,飄蕩着陣陣塵埃,神女放下紙張,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那,神女是否該,不吝賜藥。”
蘇廿三用力咬住下唇不讓淚繼續湧出,被咬破的唇角絲絲鮮血滲了出來。
“這麽簡單就想要了我的藥?
武羅神女開懷,帶有繪着牡丹圖案護甲的十指輕輕拍響。
四個青衣小童一字排開,個個都端着一個鎏金刻花瑞獸紋銀盒。
武羅神女眉毛高高挑起,促狹的表情爬滿臉上每一個細枝末節:
“這是個盒子裏,分別呈了四樣不同的東西,其中有一個盒子裏是解藥,其他的……”
“其他的……?”
蘇廿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着眼前貴氣逼人的華服女神。
“其他的,分別是鸩酒,白绫,匕首。如果你選中解藥,武羅自是親手奉上,如果沒有選中,那麽等你咽氣後,我會派人将藥送到貴府,”
“也就是說,即使我選錯了,緋冉還是能得到解藥?”
蘇廿三突然平靜了下來,捏住衣角的手指輕微抖動,眼神卻是十分清明,下唇被咬破了好幾處,額頭上的血被汗水稀釋後挂在臉上。
武羅神女輕輕敲打桌面,饒有趣味地觀賞者蘇廿三的表情:
“怎麽樣?蘇小少爺,你是要哪個盒子呢?”
蘇廿三也笑,笑着笑着就彎下了腰去,淚水從捂着臉的指縫間淌出來:
“也罷,我這條命,本就是他給的。”
你給我一命,我還你一命,蘇廿三今生不欠你。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看看,那個傳說中風華絕世龍章鳳姿的人兒。
不是因為他的天下無雙,而是因為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足以與你比肩而不差毫分。
鳳離說,你是為了封印妖獸才到凡間來的,所以,其實你是神仙對吧。
所以這一場相遇,不如說是一場上天的贈禮,你磨平了棱角,收斂了光芒,是與我相識相知卻注定相別離的普通人和過客,
小時候聽人講,沒做過壞事的人的靈魂在輪回之前有機會去看一看天庭,如果哪一天我到了哪裏,會不會看見你呢?
想必彼時你與他攜手,閑手詩話,無限風流。
那時定是天穹如碧,月色如洗,星光滿銀河,春深梨花濃。
蘇廿三閉上眼,淡淡說:
“既然如此,蘇廿三鬥膽請求武羅神女一事。”
“呵,敢與我談條件,你可是頭一個。”
武羅神女驚訝道:
“那你先……說與我聽聽?”
蘇廿三暗自定了定神,方才開口:
“蘇廿三請求武羅神,允許我親自将藥送回去,一旦緋冉毒解開,蘇廿三立刻回青要,任憑神女處置。”
蘇廿三從小運氣就不好,好不容易撿了個神仙以為運氣好了一次,誰知道反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四選一,對他這種連石頭剪刀布都玩不贏人家的人來說,無疑于板上釘釘。
既然這樣,他還不如看着緋冉解了毒再心甘情願無牽無挂地回來送死。
鳳離有書呆子,爹媽有兩個哥哥和小侄兒,至于緋冉……
緋冉有他的無雙麒郎,雖然現在還沒有找到。
不過他是神仙,神仙找人,還會找不到?笑話!
由此說來,這世上多一個蘇廿三不多,少他一個,卻也不少。
他說得決絕,武羅神反而出人意料地來了興致。
最後一秒,蘇廿三聽見她的回答:
“……好。”
蘇廿三回到蘇府時正是半夜,守門的小厮見到他眼睛都瞪大了,嘴一張便要通報。
他急忙伸手捂住那人的嘴,朝他搖了搖頭,穿過前廳,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白錦的梨樹下。
帶着露水的夜風撲面而來,卷起淡淡梨香。
梨花樹下,三個身影被籠罩在蒼茫的夜色裏,淺藍和火紅的亮澤,都被夜晚染上了一層漆黑的墨色。
白錦鳳離,甚至還有易楓,此刻正團團圍坐在梨樹下。
淩亂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三人猛然回頭,見是他後,齊齊一驚,立馬從地上蹦了起來。
九尾狐眼睛底下青了一圈,想來這幾天也沒安心過。看見蘇廿三,咬咬牙,一出聲卻哽咽了。
一旁的易楓緊緊握住鳳離的手,将他的身子往自己懷裏裹了裹。
白錦皺眉看了看蘇廿三,似乎想說什麽,又輕輕搖了搖頭,轉口道:
“花斂走了,緋冉在屋子裏,他本身下凡一次便損了太多修為,你再不拿藥回來,恐怕……”
“我拿到了!”
還沒等白錦說完,蘇廿三便急忙說道。
懷裏的青瓷瓶子被謹慎地捂在胸口護着,緊緊貼着心髒,有了熱度。
“你拿到了?”
“她對你做了什麽?”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白錦和鳳離紛紛将目光轉向蘇廿三,一個懷疑,一個焦急。
“沒什麽。”
蘇廿三搖搖頭:
“她讓我猜四個盒子裏哪個是藥,結果……”
嘴角一彎,勾起一個笑:
“我猜對了。”
“也好。”
白錦閉上眼,長長籲出一口氣:
“他已經昏迷了兩天了,就在你屋子裏,你将藥喂給他,明天他就能醒了。”
蘇廿三跑進屋,緋冉仍舊一身白衣,提線木偶似的癱在床上,雙眼緊緊閉着,不見一點生氣。
他不自覺地緊咬住下唇,幾顆白牙在唇上一串血印子,鮮紅紅的透着血絲。
學着緋冉當初的樣子,小心地将他抱起來。
幾天不見,緋冉又瘦了一圈,隔着衣服都能摸得出肋骨來。
他一只手護着緋冉,自己側身坐到了床上,再把那人抱在自己胸前輕輕摟着,将青瓷瓶子遞到他唇邊。
緋冉昏得正痛快,怎麽可能張嘴喝藥?
蘇廿三一咬牙,往嘴裏灌上一口,閉着眼用唇摸索着緋冉的,找到後貼上去,笨拙地一點一點往裏渡着藥。
很軟很軟的唇,冰涼的觸感,蘇廿三鼻子一酸,眼淚就濡濕了睫毛。
穿堂風從窗外越進來,燈苗突兀地抖了一下,暖黃燭光,夜色裏劃開了一圈圈漣漪。
蘇廿三好不容易喂完最後一口,卻舍不得放手了,顫顫地貼在那人唇上,伸出舌一分一寸細細描摹着那嘴唇的模樣。
半晌,才将兩人的距離拉開一點,看着懷裏那人長長的睫毛,被汗浸濕的頭發散在耳後,雪白的脖頸微敞着露在外面。
一狠心,使勁朝他肩上咬了下去,淚水和汗水染上鮮血的顏色浸透了衣衫。
蘇廿三用力地咬,咬到最後,眼前模糊一片。
他眼圈紅得沒了樣,狠命将緋冉摟進懷裏,兩條細胳膊緊緊地摟住緋冉的腰,将頭埋進那人頸窩裏反複磨蹭。
那一天晚上,長安城中傳說中最是溫良恭儉讓的蘇家小少爺,十幾年來第一次破口大罵:
“你說我混蛋,你他媽不是個混蛋?我要走了啊,我要走了啊緋冉,你給我他媽的醒一醒啊,你他媽就不能最後跟我說句話麽,我他媽就想,我想……”
“我想……再聽你叫一聲三兒。”
仿佛天地間所有的海水都湧進了眼裏。蘇廿三用力抽着肩膀,似要将所有的淚都在這一刻流盡。
他抱着緋冉,抱了整整一夜,卻始終沒能等到那個人睜開眼。
流光溢彩的眼,微微上揚的嘴角和尾音,叫他一句三兒。
也罷,人仙殊途,這一世聽不到,生生世世都聽不到了吧。
他擡頭看天,一輪滿月凄清地挂在窗沿,最後一行淚,便順着仰頭的弧度毫無知覺地靜靜流下。
天亮的前一刻,蘇廿三松開已然僵硬的手臂,将緋冉放好在床上,又把緞面被子拉上來蓋好。
最後小心地低下頭,輕輕在他唇上碰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朝蘇老爺房裏走去。
蜻蜓點水般的吻,轉瞬即逝。
緋冉,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中間蘇小少爺的那首詞,是爪高一的時候寫着玩的
格律什麽的也懶得去檢查了。
如果有錯……
就當它不存在好了【被PAI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