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臨潼·二
第二天,蘇廿三下樓的時候已是中午,名叫裴矽的男子正在吃飯。
看見蘇廿三,裴矽一雙眼便彎成了月牙,明晃晃,亮晶晶。朝他揮了揮手。
蘇廿三站在扶梯上愣了半晌,最終還是坐到了他旁邊。
裴矽午餐吃得簡單,一碟子粥,幾碟小菜。見到蘇廿三坐下來,又吩咐小二多拿一個碗來。
蘇廿三從眉梢到手上全慌了,站起身來,慌忙擺擺手說不用不用。
那人嘴角一耷,垂下眼看了看那些個菜,再擡頭時一臉凝重:
“随琴兄莫不是嫌棄了吧?”
蘇廿三昨夜醉了一宿,此刻還真不餓,默了默,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裴矽絲毫不覺介意地笑笑,将茶杯輕輕在手裏轉動,思索良久,突然道:
“不吃就算了,随琴兄今日可有時間?”
“啊?”
臨潼就連下雨都是美的。
長窗上镂空刻着寶相花紋樣,一眼望去,窗外是一個小院。
滿眼的梨白桃紅杏花深,明快的枝桠花朵兒在一片水汽氤氲中有了被細細打磨的溫潤
裴矽撿了靠窗的位置同蘇廿三一并坐下,花鳥屏風後,歌姬撩動古琴的聲音合着缱绻的水聲,滴答滴答地落在耳邊。
蘇廿三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拈了一塊核桃酥上下打量,有些後悔。
早知道是被拉來聽人彈琴的,還不如躺在屋裏睡一天。
明天還要趕路,不去休息反而在這裏……
隔了一層月白的屏風,蘇廿三視線悠悠地飄向屏風後的身影。
反而在這兒聽一個穿得紅啊粉啊綠啊的女人唱着什麽“盡君今日歡”?
歡個鬼啊!
真該讓這些人去聽聽鳳離彈琴才對!
想起鳳離,蘇廿三垂下眼,有些心酸: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自己,鳳離早就跟易楓回去了吧。
雖說是妖怪,卻比人更重感情。
“随琴,随琴?”
“啊”
蘇廿三眉毛跳了兩跳,聽得甚是別扭:
“從沒人叫過我随琴,乍一聽上去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拂意兄叫我蘇廿三便好。”
“蘇廿三聽上去可真不親切呢。”
裴拂意笑語盈盈地望向他,笑容比窗外那桃花還豔:
“那麽,就叫三兒吧?”
三兒……三兒。
自來熟真是一種可怕的特質。蘇廿三崩潰了。
那廂卻正唱到動情處。
粉衣的歌女輕快唱着,一曲複一曲,從哀怨到歡樂,漸漸地能感受到春熙,日光,溪澗中叮當作響的水聲和微風拂過樹梢時的簌簌輕響。
裴矽從開頭便一直注視着蘇廿三。到此時才見他眉間放松,有了些許笑意,方才笑道:
“三兒?三兒?”
都說了叫你別那麽叫!!
蘇廿三正無比惬意地就着古琴聽雨聲,聽到這兩個字,貓崽般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那裴矽卻沒察覺,笑得愈發蕩漾:
“三兒在想什麽?”
“沒什麽,以前的事罷了。”
蘇廿三神色淡了下來,擡眼看着眼前且歌且唱的女子,不免有些恍惚。
“對了,到現在還不知,三兒是做什麽的?”
“我麽?”
蘇廿三笑笑,眼神飄到窗外,街邊的行人撐着油紙傘在雨中來了又走:
“做生意的。”
“做生意的?”
裴矽看着蘇廿三,若有所思了一會兒,突然一拍大腿叫道:
“長安蘇家?你是蘇小公子!”
上下看了看蘇廿三,真心感嘆:
“人人都說,長安蘇家蘇小公子溫潤如玉,品行端方,昨日裴矽居然有眼不識珠,真是慚愧,慚愧啊。”
“慚愧什麽啊。”
蘇廿三淡淡笑着,重新倒上一杯熱茶,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低說道:
“過不了多久,恐怕就沒人記得,長安曾經有個蘇廿三了吧。”
……
并不怎麽大的雨,纏綿起來卻沒了完。
待到蘇廿三和裴矽聽完小曲兒準備回“照花”時,這雨卻還下得歡快,看不出一點要完了的跡象。
一簇一簇的梨花迎着雨絲綻放,被雨打落後,樹蔭下漫天花落,淡淡地花香和着雨後清新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路過一家首飾鋪時,蘇廿三停下了腳步。
店鋪裏胖胖的老板正在給新來的貨物分類,雜七雜八的東西擺滿了一桌子。
蘇廿三進門,從一小堆東西堆裏撿出來一條手鏈。
那是串白色的珠鏈,不嵌金不鑲銀,就那麽串成一串,很古樸的樣子。
掌櫃的見蘇廿三對它有興趣,放下算盤湊過來介紹道:
“公子好眼光啊,這可是……”
“不用說了。”
蘇廿三神色有些微妙,緊緊握住那串珠鏈:
“我買了。”
走出門,蘇廿三将珠鏈套在手上,莫名地便感到有些安心。
裴矽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買下又套在手上,好奇道:
“一眼望去并沒有多少特別,難得三兒竟看上了它。”
蘇廿三懶得去糾正他的稱呼,神色依舊淡然:
“也沒什麽,就是從來丢了一串跟這長得挺像的,一直放不下,看到相似的就買來戴戴。”
走過一處轉角,蘇廿三腳猛地一滑,卻是踩到了一處松動的石板,身子晃了一下似要滑到。
“三兒。”
裴矽慌忙去接,一只手順勢摟住了蘇廿三的腰,另一只手還拿着傘,卻是耷拉着挂在手上。
低頭去看懷裏那人:額前的頭發被雨淋濕後濕噠噠地貼在臉上,雨水順着發絲一點一滴地凝聚在臉上。
微微抖動的睫翳下,一雙瞳映照了清明的天色,越發剔透。
感覺到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蘇廿三身子一僵,雙手用力推着眼前的人,卻忘了自己還處于将要跌倒的狀态。
裴矽将他抱得更緊,傘已經被扔了,心一動,一只手順勢挑起一根頭發慢慢揉着。
“三兒我喜歡你……”
像是嘆氣般的感慨,蘇廿三一愣,一腳便要踢向裴矽某個難以言喻的部位。
“放手!”
“啊。”
随着一聲尖叫傳來,兩人都被吓了一跳,裴矽更是一路從下巴紅到了眉梢。
蘇廿三的腳正舉到一半,愣了愣,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腳,再擡頭看了看裴矽。
不是……他叫的?
一個抽身順勢從裴矽懷裏掙紮出來,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剛才發出聲音的那人似乎正在屋檐下躲雨,一只腳已跨了出來,踏在青石板上。
原來是衣裾下擺上濺起了大顆大顆的泥點子,這才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掐花緞子裾,五官平淡無奇,卻偏偏帶有種氣質,清淡卻難以掩蓋的光芒,在雨中熠熠生輝。
看見蘇廿三裴矽兩人望向他的目光,那人很是無奈地回望了他們一眼,語調分明哀怨:
“在下姓宋名青盈,今日剛來臨潼,不知這‘照花’該怎麽走?”
“不知……”
剛才的一幕被人看見,裴矽有些惱怒,更多的還是尴尬,連忙開口道。
“我們也住在‘照花’。”
蘇廿三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不自覺翹了幾分。
裴矽一張臉兒紅得更加徹底,脫口而出的“不知道”便死在了肚子裏:
“正巧我和三兒也住在‘照花’,要不,我們一道走吧。”
聽到裴矽的話,名叫青盈的男子猛地擡起眼來,臉色卻是暗了又暗,目光森冷:
“那就,麻煩二位了。”
裴矽被那人的表情吓了一跳,也不管尴不尴尬了,暗地裏扯扯蘇廿三的袖子,不滿道:
“真沒休養,我們是幫了他诶。”
蘇廿三不願再跟裴矽走在一起,笑了笑,退後幾步跟在兩人後面。
擡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人的背影,笑意更濃。
細雨折梨花,梨花落時,雨正濃時,誰負相知,誰尋相知?
正在這時,宋青盈又“啊”了一聲,見到兩人都愣了一愣,立即賠笑道:
“青盈突然想到現在已是晚飯時間,不如我們先找一處地方,吃過晚飯後再慢慢去‘照花’,就當作青盈感謝二位相助,可好?”
“甚好,甚好。”
裴矽笑容爬了滿臉,心裏頭的那些不快和埋怨“嘩啦”一下全消失得幹淨利落。
蘇廿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看見裴矽的表情倒也不好開口。
宋青盈站在光影裏,回頭看向蘇廿三,雨絲輕輕薄薄地落下來,落在那人帶了笑的眼角眉梢:
“蘇公子,可好?”
路兩旁有人推開窗,暈黃的燈光在他臉上一圈圈流淌開來:
蘇廿三定定看着,嘴角勾起一個笑:
“好。”
名叫“春風一度”的飯館原是做川菜,三人點了幾個,被辣得唇紅齒白,龇龇倒吸着冷氣。
期間曾發生了這樣一段對話:
蘇廿三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宋青盈:
“宋兄是長安人士?”
宋青盈一愣,一筷子剁椒魚頭放在嘴邊忘了吃:
“對對,在下從小便住在長安。”
“哦。”
蘇廿三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宋兄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故人。”
“蘇公子說笑了。”
宋青盈摸了摸鼻子,故作掩飾地笑了笑:
“青盈不過做小本生意,怎會認識蘇兄呢?”
“啊啊,你也聽說過長安蘇小公子?”
裴矽激動得一拍桌子:
“果然三兒很出名嘛!”
你話太多了!!
兩道目光刷刷射向裴矽,裴矽不明所以地“呵呵”幹笑,再次無言。
待到吃完飯,回到“照花”,卻遇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掌櫃的兩手一攤,愁眉苦臉道:
“這位公子,真對不起,房間都已經訂完了。”
宋青盈一愣,目光立刻黯淡了一下:
“掌櫃的你再看看,有沒有誰是剛剛退房還未登記的?”
掌櫃的低頭再看了一遍,依舊愁眉苦臉:
“這位爺,真是沒有了,要不您……”
“反正明天我也走了,讓掌櫃的多抱一床褥子和被子來。”
蘇廿三還是一副淡然摸樣,雙手抱胸,淡淡道:
“宋兄若是不嫌棄就在我屋裏将就一晚吧。”
“三兒……”
裴矽立刻發出抗議:
“宋兄才跟我們認識一天,這樣不好吧,或者我把屋讓出來……”
三兒個鬼,我跟你很熟麽!
蘇廿三笑意不減:
“不用麻煩裴兄了,再說,我跟裴兄,似乎也才認識了不到兩天吧。”
把屋讓出來?那你怎麽辦?跟我睡?做夢去吧!
裴矽一臉怨恨,宋青盈笑得花枝亂顫:
“不用麻煩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抱就成。”
蘇廿三的屋子在二樓第一間,宋青盈關上房間,順勢便要将那床掐花緞面的被子往地上鋪。
卻被一只手攔住了。
蘇廿三伸出手,煞有其事地皺眉道:
“地上涼,睡床上吧。”
“哦……啊?”
宋青盈呆住,那床被子嘩啦一下滾到了地上。
“我說,睡床上吧……”
蘇廿三頓了頓,眉角一點一點彎起,湖水般剔透的光澤,自眼底徐徐泛起:
“緋冉。”
一道白光閃過,白衣黑發的男子盈盈立在眼前,目似點漆,面帶委屈:
“居然被看出來了……”
頭頂上的薄紗宮燈散發出螢火般的光芒,蘇廿三捂着眼笑,一點水光在眼角若隐若現: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緋紅青綠,盈盈冉冉,緋冉青盈,緋掌櫃好文采啊。”
不知道是誰先吻上的誰,先是溫柔的試探,細細密密的吻落在眼上,臉上。
摸索着吻到眼角,緋冉頓了一下,探出舌,小心翼翼地舔過蘇廿三滑出來的淚珠。
感覺到對方的顫抖,往下落到了唇上,輕輕咬了咬對方緊抿着的唇,撬開牙關,慢慢糾纏上對方的舌,一只手不忘将衣領撥開,最後更多的吻随即落到了脖上,鎖骨上。
蘇廿三雙手勾上緋冉的脖子,眼前迷蒙一片,嘴角邊溢出的液體和濡濕的聲音燒得臉上火辣辣的。
将那人推開一點,眯起眼角看了看,接着一口便朝着脖子咬了下去。
緋冉“哇”地一下跳開,委屈地看着眼前龇牙咧嘴的蘇廿三,右手将衣帶解開,露出更多的皮膚和一個有些淡了的傷口:
“三兒你到底是貓還是狗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問我為什麽蘇廿三會接受,情到濃時!死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