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露成霜·三
午後的陽光流淌進來,長長拉近的燦金中,金黃色塵埃蝴蝶般萦繞飛舞,将一襲鵝黃的身影映得格外美好。
緋冉愣了愣,目光深深淺淺地猶疑着,一時間反而是向後退了兩步。
身後的仙童側了側身,白錦耷拉着臉色,從門外走進來。
目光在床上那人的臉上打了個轉,又移向緋冉的方向。
認命地揉了揉額頭,上前一步在床邊坐下,扒拉開麒念的眼皮,上上下下瞅了半晌。
緋冉聲音加上幾分顫抖,嚅嗫着試探問道:
“小念他……還好?”
白錦擡起眼,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好半晌,才垂下眼簾,聲調一派漠然:
“死不了。”
“白錦!”
緋冉壓低了聲音喝道,不明白他這莫名的脾氣又是從何而來。
白錦笑得更加莫測,一雙眼裏落滿不屑:
“是死不了沒錯啊,難道你還想他死不成?”
唇邊噙着一抹冷笑,卻不再說下去了。
緋冉的眉心揪成皺皺的結子,看了看床上的麒念,咬咬牙,墨色的瞳裏多了幾分懇切:
“白錦,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有什麽不對勁?”
白錦的手頓住了,直起身來,回過頭來正對着他。
錦屏珠簾的背後,垂挂下長長短短的藤蔓植物。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從地面升騰起厚而重的蒼白霧氣,綠色植物散發着若有若無的生鮮氣息,饒曼地充斥着整間屋子。
緋冉語塞,忖度了一陣,又松開了眉苦笑:
“什麽時候起你也會說這樣多餘的話了,你知道,我若明白,也就不會這麽問了……”
“既然不明白,那就別問了。”
不去在意緋冉的表情有多尴尬或者憤怒,白錦目不斜視地擦過他,抖抖衣袖就要離開。
“白錦你到底是怎麽了。”
緋冉見他要走,卻是急了,一把扯住那人的袖子:
“我怎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你跟小離這樣熟了。”
說罷後一愣,有些詫異于自己話中的莫名酸意。
“呵?”
白錦的目光裏果真多了絲絲的玩味,停下腳步,直直對上緋冉的眼。
“緋冉吶緋冉,今後說話記得要注意自己的語氣。”
神色變成有些詭異的促狹,多了幾分模糊的深意:
“否則,我會以為你是在吃醋。”
白錦漫不經心地笑笑,想了想又補充道:
“麟離的醋。”
“啊哈?”
緋冉這下是徹底蒙了。
但麟離這個名字,卻像某個隐藏得極深的暗號,牽引着他找到一切問題的出口:
“對了,就是小離……為什麽這一千年來,我沒有一點,關于小離的記憶?”
不應該啊,如果不是自己,那麽被推下輪回臺的小離,又是如何重返天庭?又是怎樣在連他都不知曉的時候,就已決意自我犧牲。
“當然是……”
白錦張口欲答,卻聽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從床上傳來。
緋冉面色一變,立馬丢下白錦和另外半截未說完的話奔向床邊,緊張地憋住呼吸,一雙眼牢牢鎖着床上的人。
麒念蝶翅般密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床單,臉上漸漸有了表情。
傾城絕色的無雙麒郎,終于在那沉睡後的千年重返世間。
張開眼的一剎,他笑得真切。
鵝黃色的燈火,在眸中星星點點地跳躍着,盈盈閃爍。
“緋冉……”
“嗯嗯!”
緋冉握着麒念的手用力點頭,一口氣堵着提不上來,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被白錦給氣的。
白錦一言不發地冷冷立在原地,将攏着的袖子松開了來.
掏了掏,最後意外地掏出一串白色珠鏈。
成色上好的珠子叮叮當當,随着擺動相互碰撞。
小梨花冷着臉上前,撥開緋冉的手,嘩啦一聲便套在了麒念嫩豆腐般的手腕上。
皺着眉看了半晌,方才将手攏回了袖子裏,重新走向門口。
緋冉狐疑的目光将白錦看了個遍,疑惑浮上眉間:
“這……!”
白錦頓足,側過身,逆光中展開一個模棱兩可的笑:
“路上撿到的,沒記錯的話,那是你自小帶着的東西吧?”
懷疑與不安交替着在眉間沉澱,緋冉捏着珠子沉思不語。
自然也就沒有看見,白錦随風飄蕩的寬大衣袖中,一星藍光掙紮着點亮又迅速枯萎。
白錦倚在門邊饒有興致地看着緋冉的反應。
挑高了眉眼,淡笑着不再言語。
點漆似的瞳裏全是“真是一出好戲啊感天動地感人肺腑”,配合着不太搭調的戲谑微笑。
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
最後幹淨利落地抖落下一地雞皮疙瘩。
好戲落幕,打道回府。
至于回府幹什麽嘛……
你見過一身茸毛四肢小小滿臉“身嬌體軟好推倒”的神獸麽?
如果沒有,那你見過耳朵晃晃尾巴長長還耷拉着一雙圓潤翅膀的神獸麽?
至少蘇廿三沒有。
所以當他在那明晃晃清亮亮的鏡子裏看見自己的樣子時。
很是優雅地從窗臺上跳下來,轉身,微笑,然後成功炸毛。
“嗷嗷!”【白錦!】
“诶……”
平緩的拉長了聲線的回答,尾音輕快地落進空氣裏又一圈圈蕩漾開來。
白錦逆着光站着,表情安詳且……愉悅?
“嗷嗷嗷嗷嗷!”【給我變回去!】
蘇小少爺卯足了勁,白光忽地一閃就撲到了白錦面前。
怒目橫視的樣子讓白錦錯覺有七個大字、血淋淋的大字,在他頭上悠閑浮動——
爺今天跟你拼了!
于是小梨花白錦垂下眼,沉思數秒。
再擡頭時粉面含春,丹唇未啓笑先聞: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獸語……”
随即又作了然狀,伸手拍了拍蘇廿三,哦不,現在應該稱為“三兒”比較合适。
白錦伸手拍了拍三兒的肩:
“哦哦哦我懂了,你對這個新形象很滿意對不對?是的是的,這樣一來莫說緋冉,就是你那
幾千年前跑到如來佛他老人家那兒從此一去不複返的麒爸麒媽都認不出了……”
“嗷嗚。”
三兒小朋友完敗,一只爪子作悲哀狀捂眼,眼皮一翻,嘩啦暈了過去。
花斂進門時,正好就看見一團小小白白的不明物體,姿态優美地圓潤滾地。
三兒裝暈裝到一半,心安理得地在塌上的掐金絲牡丹繡面被上翻了個身。
蹭了蹭,然後一臉惬意地将腦袋埋了進去,試圖以沉默表達內心的不滿。
忽然感到有什麽不對。
溫溽的氣息撲簌撲簌在臉上跳躍,暖一塊涼一塊地噴在短短的茸毛間。
偷襲麽……
這可是你自找的!
連眼皮都懶得擡一擡,一撓爪子一伸手,快速準确毫不留情地朝正對面的生物揮去。
預想中的聲音沒有落進耳裏,反而是一個氣急敗壞的慘叫,包含着濃濃足怒意:
“白錦你家那只狐貍居然敢撓我!”
這聲音穿過回廊,穿過房檐,最後甚至驚動了屋頂上的烏鴉老小。
安靜了一秒後,一個黑影直愣愣地從窗外飛過。
以頭朝下的姿勢。
哐當……
凄凄慘慘戚戚。
果然,城門失火,總是會殃及池魚的麽?
你才是狐貍!你們全家都是狐貍!
這邊三兒一聽,那點小憤怒,此刻啪啪燒得更加旺盛。
不過等等……
某只被誤認為是狐貍的神獸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然後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撐開了眼皮。
剛才是在說什麽?凄凄慘慘戚戚?
那這句後面是怎麽來着的呢?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作者:李阿姨,清照姐,我錯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地就想到您老了于是把您老人家從宋朝搬到了唐朝您老千萬別介啊!】
還真是……舊時相識!
不過即使是這樣,也阻止不了我們的蘇小少爺反唇相譏的單純念頭。
于是最後的結果是,花斂揉揉眼,再揉揉眼。
維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和心情。
靜靜看着眼前這位長翅膀的小狐貍成功暴走。
看似軟軟的尾巴,莊嚴肅穆地立了起來。
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被怒氣染成了紅色。小翅膀一抖一抖,無限激動地撲楞着。
一爪之仇成功消弭,轉化為好奇。
花斂目光炯炯地望向白錦:
“你是在哪兒弄到這麽一活寶的啊?”
“嗷嗚!”
剛緩過來沒多久的活寶再次成功倒地。
“路上撿的。”
白錦看了看他,不緊不慢地答道。
于是正好從地上爬起來的某人,直接就對上了白錦那一臉的“孩兒你丢臉了”和“養不教父之過”。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白錦你給我說清楚那到底是什麽表情!】
“噗……!”
花斂第三次笑噴。
三兒眼裏冒出熊熊大火,但無奈力量懸殊太大。
咱惹不起,還躲不起麽?
咂咂嘴,讪讪轉身。
将屁股對着兩人,啪嗒一聲坐下。
“好了,別逗他了。”
白錦嘴角不動聲色地抽動兩下,死死憋着的笑意漸漸往一種……控制不住的方向擴展:
“先說正事,這次你來,是為了什麽事?”
“呃……”
花斂止住笑,欲言又止:
“就是過幾天那個……”
“如果你要說過幾天要召開的那個宴會的話。”
白錦皺皺眉:
“那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你也知道了?!”
花斂猛地一拍桌子,一口銀牙咬得咔咔作響。
“加油,再用點力,不怕它不碎。”
白錦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茶杯蓋子。
雖還是用着打趣的語氣,但手上的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
“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麽!”
花斂摸摸鼻子,狠狠翻了個白眼。
“消息我倒是聽說了,只是這原因嘛……”
白錦有些好奇。
“原因?”
花斂忽地失笑:
“那還用說,當然是為了慶祝那個麒念重回天庭!”
白錦一怔,茶杯蓋子在手指間滴溜溜地打了個轉。
然後“啪”一聲碎在了地上。
随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地擡眼望去。
果不其然,夕照中被染成淡金的身影格外顯眼地縮進了窗臺旁的花瓶後。
玉帝大爺啊,你看你,這是辦的什麽事兒啊?!
白錦在心裏長嘆一聲。
寥寥幾語打發掉花斂,回過頭來時才發現天色都暗了下來。
一室暮色星星點點地淌進屋子裏,積攢了一個季節的寒意從腳底蔓延到五髒六腑。
白錦雙手攏在胸前,微微眯起眼,将臉轉向窗戶……的下方:
“蘇廿三你出來。”
沒有動靜。
“蘇廿三你快出來!”
依舊沒有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我說星期二更就一定不會食言的
于是我很苦逼地,在計算機老師就坐在我旁邊的旁邊那個位置上的情況下,拿包擋着,膽戰心驚碼字,然後跑電子閱覽室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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