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過·二
麒念心下一驚,卻是沒來由地有些心慌。
好在麒麟大人足夠聰明,電光火石間已想得如何扳回三分戰局:
“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反正麟離他,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哦,是麽?”
臉上掠過一抹恍惚的笑意,白錦不置可否地牽了牽嘴角。
無意識的表情與反問,在麒念眼中,卻帶着令人不安的深意。
白錦不再多言,轉眼跨出門外,方才搖了搖頭,自唇邊蕩開一絲無奈的表情。
花斂跟在白錦身後亦步亦趨地走着,眼觀鼻,鼻觀心,乖乖閉上嘴,識趣地不再言語。
白錦低頭站着,一雙眼虛眯起來,定定投向腳下。
夜色垂下它濃密纖長的眼睑,巨大的黑色濃霧将筆直站立着的白錦,拉長成一個模糊的剪影。
剪影中托出兩道寶石質感的清冷目光光澤,又被這夜染上陰暗的顏色。
花斂眨眨眼,一張嘴張開了又合上。
他當然知道腳下是什麽。
只是這樣看着,就真能穿過這三千尺雲月,看到那紅塵之中的人間麽?
“還不走?”
“诶?”
花斂一驚,就見那沉思中的人已經收了眼回過頭來。擺出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淡然姿态。
“哦。”
花斂摸了摸鼻子,又忍不住看了看腳下,臉上綻開一朵沁涼的笑。
人間呵。
喃喃重複着這兩個字,忽而一咬牙,一跺腳,快走兩步追上白錦。
與他并肩站着,掩了口小聲道:
“白錦你,剛才說的可是認真的?”
“嗯?”
白錦狐疑地挑了挑眉:
“剛才我說了這麽多話……”
“诶,就是最後那句!”
花斂一張臉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心裏一急,直接扯出了白錦的袖子:
“你剛才是不是說,蘇廿三他,也許可以回來?!”
精致刺繡的紋路,月光下閃動着魚鱗般此起彼伏的銀光,微微有些晃眼。
白錦偏過頭,隔了好半天,終于悠悠問道:
“你想他回來麽?”
花斂下意識地就想搖頭,只是動作做到一半,又覺得有些不對。
使勁地點了兩下腦袋,似乎有什麽情緒在心中生根發芽,繼而開枝散葉。
綿延成為壯闊的一片。
他想起那個時候,那個人捧了茶慢慢喝。
用的是最和善的語氣,臉上挂的,也絕對是稱得上明媚的微笑。
一句一句地卻跟刀子一般,甩得又快又狠,刀無虛發。
——“爹,咱們家是小侄子辦生,不是二哥娶媳婦兒。”
——“爹你忘了?小侄子生下來皮膚便敏感,戴不了那些金啊銀的。您還想讓他放嘴裏?”
——“咦,我沒記錯的話是侄子不是侄女吧,對吧爹?”
輕輕巧巧,就逼得自己節節敗退。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只記得大概是春深季節,未花時已迷人眼。
春光在他身後釀成一片,映亮了眼中三分薄愠七分挑釁。
可是如今呢?
那個牙尖嘴利的蘇小少爺,如今又在哪裏呢?
清冷得有些刺骨的涼意無聲息地鑽進衣領,順着皮膚游走。
花斂裹了裹衣服,眼眶就紅了。
蘇廿三說得沒錯,這天庭,果然是越發冷清了呢……
“沒用的。”
白錦突然垂下眼簾,輕聲說道。
有些微弱的光線從上方射下,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花斂仿佛看見白錦動了動嘴角,仔細一看卻又不是那麽真切。
滲透着涼意的夜風,呼呼湧進耳裏,同時帶進一個刻意放低的聲音:
“就算你想,又有什麽用呢?”
然後是一個更低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過草地時那樣瑣碎的聲響。
似真亦幻。
花斂嘆了一口氣,然後淡淡笑開,帶着一點無奈。
了然而疼惜。
對啊,就算他想,白錦想,全天下人都想,又有什麽用呢?
盡管有些遺憾和不舍。
但這又何嘗,不是在所能選擇的結局中,最好最完滿的一個了呢?
只不過他花斂恰好聽見了白錦的最後那句話,并不小心,為那個腹黑的蘇小少爺心疼了一下。
僅此而已。
他不過是聽見白錦說:“蘇廿三他,已經找不到回來的理由了。”
夜未闌,人未還。
不管白蘇二人願不願意,那場宴會終究還是來了。
蘇廿三,哦,不,是神獸三兒,心裏使勁兒地悶。
青磚地板上鋪着白瓷般瑩潤的光澤。
而比之更加顯眼的,是地板上那只通體皓白的小獸。
腦袋軟趴趴地搭在兩只爪子上,光線落在翅膀上,又柔和地轉了一個彎。
靠近一點,卻是隐隐約約不斷流動的低氣壓,自某獸頭頂而起,充斥了整間屋子。
白錦跨進屋,狠狠地打了個冷戰,眼神悠悠飄過去。
小小的一團,有些落寞地蜷在一角,分明哀怨的眼神,翅膀一抖一抖地撲閃着。
對上白錦的目光,脖子一扭,偏還要裝出一副“今天天氣真好我的心情更好”的小倔強。
掃過眼,有些好笑又心疼。
走到那團白色面前,一巴掌拍上那顆耷拉着的小腦袋:
“還愣着幹嘛?再不出門就遲到了。”
三角形耳朵不受控制地顫了顫,小獸懶洋洋地擡頭,又懶洋洋地再次趴下:
“嗷嗷!”【不去!】
“哦?”
白錦難得饒有興致起來。
若有所思地拉長了聲音,直起身,自言自語道:
“聽說花斂前些天偷偷下凡了一趟,走之前還向緋冉多要了一張請柬,問他只說送人,送人又不願說……”
餘光瞟過,某小獸的耳朵“唰”一下呈立正姿勢豎立。
很好。白錦無聲地翹了翹嘴角,接着道:
“你說這奇怪不奇怪?難不成,那花斂還在人間認識什麽人不成,不想想起來确實還真有一個,那個叫鳳……鳳……”
話沒收稍,眼前金光一閃。
再看,某獸眼前五彩斑斓。
“嗷!”【去!】
白錦完勝。
只是要走的前一秒,三兒小朋友又糾結了。
白錦看着他歪着頭,沒精打采地扒拉着那盆本來就光禿禿的臘梅枝。
心下着實不忍。
嘆口氣走過去,一把撈起那個揮爪抗議的白坨坨。
掄圓了胳膊兜在懷裏,晃晃悠悠地踏上一朵雲,就朝那正殿飄去。
三兒的抗議被宣布無效,很是低沉地撇了撇嘴。
索性找了個還算舒服的姿勢,優哉游哉地就着白錦的胳膊枕上去,開始召喚周公。
黑暗席卷而來的同時,思維也飛出去老遠,啪啪地敲打着神經末梢。
他是真想鳳離了。
想跟他喝喝茶,又說說話。
說話…話…話
神小獸三兒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眼角突突一跳。
悲涼的氣氛從天而降,宛如一對巨大的飛鳥的翅膀,又比如陣腳細密的厚重巨網。
以鋪天蓋地的威猛方式,将小三兒的小胳膊小腿,連帶着小耳朵小臉,“轟”一下關了進去。
他不過是模拟了一下與鳳離交談的場面:
——“嗷嗷!”
——鳳離沉默,低眉思索。
——“嗷嗷嗷!”
——鳳離苦思冥想,繼續沉默。
——“嗷……”
——鳳離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白錦,你家小孩兒餓了!”
想象完畢。
“嗷嗚”
三兒仿佛可以聽見腦海中某根神經啪嗒斷裂的聲音。
以及那些歡脫跳躍着奔遠了的思維,前赴後繼,圓潤地滾作一團。
頂着金光閃閃的“語言不通”四個大字。
滾入萬丈深淵。
“轟轟。”
“哐當。”
“嘩啦啦。”
粉身碎骨。
原本還生機勃勃的期望須臾間落空成為泡影。
三兒一邊感嘆着“所謂夢想與現實的落差”一邊偷偷紅了眼眶。
使勁動了一下,将整張臉都埋進長長的絨毛裏。
“蘇廿三你自作孽你怪誰呢?”
他悄悄問自己。
心裏跟一塊抹布似的,被人丢到水裏又撿起來。
抓在手裏,用盡全力地反複捏揉。
“蘇廿三。”
白錦注意到懷中的生物瞬間僵硬下來的身體,不免狐疑地喚了一句。
三兒哼唧兩聲,很是高姿态地擡了擡爪表示沒事。
表面上雲淡風輕,實則內心滋滋磨牙,矜持而憤懑地想象着,一爪子再一爪子,将某緋姓男子淩遲的場景。
白錦低頭,将臉湊近了些,卻不想正好對上某獸一臉詭密的笑意。
抹了把汗,還是開口:
“蘇廿三你……”
“啊呀原來是白錦仙君大駕光臨。”
清越的聲音乍然傳來。
那人似乎走近了些,聲音裏帶上一層笑意:
“這不是那只叫三兒的小狐貍麽?長着奇怪翅膀的那只……”
三兒一驚,想逃已經來不及。
張開眼簾的剎那,落入眸中的是點漆般的一雙瞳。
猶如上好的墨塊,投進了兩汪清澈流動着的水裏。
緋冉那雙青蔥樣的手在空中優雅地晃動,手指纖長,閃着桃花瓣淡粉的光澤,像是嵌了十枚瑩亮的月光。
眼下那十個月亮正越過自己的腦袋落到了背上。
溫熱的觸感。
随即又跌入一個更加溫暖的懷抱。
緋冉抹開一個傾國傾城的微笑,一雙手在小獸頭上摸了又摸。
衣服蹭過腦袋,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響,合着帶了笑意的腔調,明媚地在頭上鋪展開來:
“幾日不見,真是越發可愛了啊。”
三兒小心髒又是猛烈一抖。
緋冉你個禍害,我都這樣了怎麽還得被你折騰!
“喂,該走了。”
眼看某獸已經瞄準了緋冉露在外面的小截嫩白手腕,兩眼綠光躍躍欲咬。
白錦一驚,趕忙眼疾手快地一把撈回某獸。
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提議道。
神小獸無力地吊着爪子,眼角眉梢嘩啦綻開朵朵愁雲。
盡管如此,還不忘窩在白錦懷裏,射出兩道清楚寫着“憤怒”二字的目光,張牙舞爪地揮動着肉乎乎的爪子。
并且附送一口頗具威脅意味的白牙。
那表情翻譯過來就是——
沒事別來招惹爺爺對你印象不咋地。
緋冉懵了。
愉快的表情以緩慢的姿态從臉上褪去。
一襲白衣的仙君似乎極少被拒絕,對于小獸沒來由的敵意很是不解。
讪讪地笑了兩聲,将臉重新轉向白錦:
“那就請二位入座吧。”
白錦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一張臉平靜得近乎冷漠。
于是緋冉永遠都不會想到。
在他轉身的一剎那。
就如同某個調皮的孩子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一絲裂痕出現在白錦表情完美的臉上。
那點裂痕猶如漣漪般散開,最終成為……一個笑?
緊接着,那點笑又恰似牡丹盛放般,勃勃綻開,愈加燦爛。
白錦伸出大拇指,在某獸眼前快速滑過。
好樣的三兒!
也許三兒小朋友已經不記得了,這天庭上流傳着一個神秘的傳說……
傳說要想親眼目睹一次緋琴仙君吃癟的表情,比上西天見一次如來佛祖他老人家還難。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這章MS沒暗流?不要緊,下章才是關鍵。
鳳離同學英勇回歸,鳳離的歸來到底有什麽作用呢?
想要參與競猜的同學請編輯短信發送到955……【被拖走】
另:無比歉意地道個歉,由于沒帶相機,學校電腦又不好下ITUNES所以照片什麽的,延遲到回家好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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