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岚坐在那裏遲遲未動，耳邊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擡頭去看，就見那只鬼在角落裏尋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不，與其說是坐，還不如說是躺。只見他半躺在角落裏，懶洋洋的，好像身上沒長骨頭似的。
楚岚不由憤憤捏了捏手裏冷硬的饅頭，心說：“師父的一舉一動都很端正優雅，絕不會像這只沒有教養的鬼一樣。”
若是打得過的話，楚岚真的很想沖上去，将那個鬼從師父的身體裏拖出來。
可能是楚岚的視線太過灼烈，那鬼轉過頭來道：“嗯？看我做什麽？”
楚岚吓了一跳，指甲一下子摳下來一塊饅頭皮，他定定神，小聲道：“師父，我們這是在什麽地方？”
“在船上。”
楚岚當然知道是在船上，而且聽外面的動靜，只怕這還是一艘大船。
楚岚哽了一下，繼續問：“我們要去哪兒？”
“去哪兒？這我還真沒想過，人界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那鬼捏着下巴沉吟了一會兒，問楚岚：“你有想去的地方嗎？為師帶你逛逛去。”
将他的話全聽在耳中的楚岚：“……”
楚岚勉強笑了一下，“我一直待在漁村，從沒離開過，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這樣啊。”那鬼的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看要不這樣吧，咱們就跟着這船走，它在什麽地方停，我們就去什麽地方。”
“……好。”楚岚不知道這鬼在想什麽，謹慎地點點頭。
聊完這幾句後，兩人都不說話了。楚岚的情緒依然緊繃，片刻後忽見那鬼動了動，楚岚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裏飛出去。
那鬼并未起身，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随後一段旋律從他的口中發出，很歡快的調子，非常好聽，即使沒有唱詞。
Advertisement
楚岚雖對這鬼很畏懼，但也不能否認，他哼唱的曲子真的很動聽，莫名的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楚岚緊張的心情舒緩了一些，不過他依然不敢放松，他盯着那鬼的背影，就見那鬼緩緩伸了個懶腰，口中哼唱的曲子停了，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聲。
即使看不見那只鬼的臉，從他随意放松的背影和慵懶的音調中也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十分好。
楚岚的心情很不好。
接下來數個時辰裏，楚岚在心底轉了無數個念頭，只因忌憚那只行為怪異的鬼，不敢輕舉妄動。就在楚岚在被子裏快要将頭發薅禿了的時候，外面有人敲門。
楚岚幾乎是在敲門聲響起的瞬間掀開被子從床上彈跳起來，他真是一秒鐘也不想與這只鬼待在一起。他撲過去開門的時候，因為太急切腳步踉跄了一下，差點撞到門上。
門外站着一名壯漢，絡腮大胡，銅鈴眼，看起來有點兇。
楚岚拉着門環，有點後悔沒問清楚就把門打開了，這人怎麽看都不像好人。
壯漢低頭看着楚岚，忽然咧嘴一笑，“小公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他站在那裏就已經很吓人了，這麽一笑，更添恐怖，更不要說他還伸出一只手。
看着伸向自己的大手，楚岚大驚，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不期然地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楚岚轉頭，就見到一片淡青色的衣擺出現在眼前，伴随着一股悠然冷香。那不是楚岚熟悉的味道。
一想到師父的身體被不知什麽東西給占了，楚岚心底厭惡的同時又覺得十分恐懼，他下意識想從那人懷中逃開。
只是不等他有所動作，就見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随後清朗含笑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抱歉，他受了驚吓，王兄弟不要介意。”
壯漢爽朗一笑：“沒事沒事，柳老弟，海上濕氣重，我讓人熬了魚湯，你們一起過來喝吧，暖暖身子。”
聽壯漢稱呼身後人為柳兄弟，楚岚先是一怔，随後也顧不上害怕了。他師父就姓柳，單名一個溪字。這鬼不僅占據了師父的身體，還用了他的身份。
楚岚恨得眼睛都要冒血了，可又什麽都做不了，他不由開始怨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那鬼很快和壯漢說好了，壯漢離開後，楚岚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只是剛踏出房間，就被扯住衣領揪了回去。
看着房門在眼前重新關上，楚岚面色驟變，他驚恐的想要大叫，卻發現那鬼将他放下了。
“突然想起來，”那鬼從床邊翻出一個東西遞給楚岚，“你身上的髒衣服還沒換，趕緊換了，好出去吃飯。我去外面等你。”
房門開了又關，楚岚看看手裏的衣服又扭頭看看緊閉的房門，臉上滿是不解之色。
這鬼到底想幹什麽？
**
楚岚來到飯堂，才發現剛剛叫他們吃飯的人是船上的負責人。
見他們過來，壯漢熱情的打招呼，“來，這邊坐。”
楚岚四處看了看，發現這飯堂面積很大，用餐的人卻不多，他想或許是還沒到飯點的緣故。待楚岚二人落座，壯漢讓人盛了三碗魚湯過來。
熬成奶白色的魚湯加上翠綠色的小蔥點綴，實在是很誘人，可楚岚并沒有食欲，他捏着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拌着碗裏的魚湯，好一會兒才輕抿一小口，也嘗不出什麽滋味。
相較于楚岚的心事重重，他身邊的鬼心情卻極好。那鬼一邊喝着魚湯一邊和壯漢聊天，氣氛竟很融洽。
楚岚雖心不在焉，但也從他們的談話中知道了一些信息。
這是一艘商船，從青州出發，要在海上漂幾個月，去往音州。
壯漢忽然問道：“柳兄弟，你們要到什麽地方去？”
楚岚的耳朵一下子就支棱起來了，他聽那鬼說：“去音州。”
楚岚心裏着急，他從沒聽過什麽青州、音州，他只想去天昭門。可他不知道天昭門在哪兒，也不敢讓身邊的鬼知道他的心思。楚岚暗自糾結着，一張小臉都皺成一團了。
那邊壯漢已經在那只鬼的詢問下開始講述音州的風土人情，那鬼眼睛極亮，聽得認真極了。
氣氛正佳，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壯漢起身掀開飯堂的擋板，沖外面叫道：“發生什麽事了？”
有人回道：“海上發現一只木桶，上面趴着個人。”
楚岚心下一動，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想，會不會是……村子裏的人？
木桶上的那個人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斷氣了。甲板上，衆人看着被撈上來的屍體，神色驚恐。
這人的死狀太過慘烈，撕裂的衣襟遮不住後背猙獰的四道血痕，臉頰、四肢等部位，像是被什麽東西啃食過，一片血肉模糊。
楚岚也跟了出來，當他看清甲板上屍體慘狀的時候，忍不住發起抖來。他并不認識這個人，但這人的死狀他見過。
村子裏的人都是這樣死掉的。
楚岚清楚的記得，當時一群瘋子在深夜襲擊了村子，他跟着師傅逃出來的時候，曾親眼看見那群人撲在屍體上啃咬。
楚岚顫抖的想，殺死這個人的，和襲擊了他們村子的，是同一撥人。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他想，到底是多麽喪心病狂的人，才能幹出這麽殘忍的事。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了楚岚的眼睛上，擋住了他望向屍體的目光。
楚岚抖了一下，他知道身後站着的是誰。
他并沒有因那鬼的這個舉動而感動，反而從心底生出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熱的想法。
楚岚想，占據師父身體的這只鬼，會不會和襲擊他們村子的那群人有關？
這個想法讓他如墜冰窖，如果真是這樣，他獨獨留下自己，是想做什麽？
**
段離用手捂住楚岚的眼睛，不讓他看甲板上血肉模糊的屍體，可他自己目光卻一直落在屍體上，眉頭微鎖。
忽聽有人叫道：“是魔盜，這一定是魔盜幹的！”
“魔盜。”段離輕聲開口，說完就感覺懷中的小孩抖了一下，他伸出手安撫地拍拍楚岚的背，發現在他的安撫下，小孩的肩背僵的像塊石頭。
段離在心底輕笑一聲，這小鬼，人不大，倒是挺聰明。
“對，就是魔盜！”人群中有人肯定道。
段離掃了一眼甲板上的屍體，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說道：“魔族通往人界的幻幽之路早已被封，魔族之人是從何處進入人界的？”
站在後頭看熱鬧的壯漢走上前來，他臉色凝重：“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魔盜有數千年沒在海上出現了，可近幾年他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海上，也不知害了多少人。聽說最近也有幾個村子都被屠了，現在仙門也在想辦法，可這些魔盜來無影去無蹤，滑的像條泥鳅，實在不好對付。”
楚岚将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可魔族，魔盜，仙門，幻幽之境是什麽，他從沒聽說過。
楚岚悄悄将這幾個詞記在心裏，決定找時間避開那只鬼問問其他人。
**
因魔盜的緣故，船上的氣氛很壓抑，用完午餐後衆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壯漢對段離說：“你別擔心，老板早就考慮到這一點，特意請了仙門中人護送，不會有事的。”
段離點點頭，壯漢又道：“對了，柳兄弟，剛才忘了問，你們是怎麽流落到海上的，還滿身是傷？”
段離思索了一會兒，發現他還真不知道這對師徒遇到了什麽危險，便說道：“唔，記不得了。”
他想了想轉頭看向身旁的楚岚，本想着這小家夥肯定知道，誰料在楚岚看來，段離這一眼擺明就是威脅。
楚岚便将腦袋一縮，小聲道：“我，我也忘了。”
壯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