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嘉奕說完後顧宸就陷入了謎之沉默。

沈嘉奕：你自己讓我說的。

她自己反正一點不尴尬， 和顧宸相處這麽久了，臉皮早就練成三寸厚。

而且能把顧宸堵得無話可說，沈嘉奕其實暗爽在心。

于是沈嘉奕沒管顧宸的心理活動， 自顧自地看天看雲， 然後什麽都不想。

能随心所欲地發呆， 對快節奏的都市社畜而言， 是一種珍貴的奢侈。

顧宸轉過臉看了沈嘉奕一眼。

從沈嘉奕睫毛的角度看，她眼睛是眯着的， 只留了一條縫，整個人散發出要睡不睡的氣息，微風吹動了她發際線上的細軟毛發。

顧宸心裏像被軟乎乎的羊羔蹄子蹬了一下。

被沈嘉奕身上無欲無求的氣息感染，他也開始看天。

天空的層次很豐富。

頭頂的天是最藍的，濃得像浸水寶石， 再遠點的像稀奶油，越往遠方越淡， 到了天邊，天空是透明的淺綠，看久了，眼睛就像做了一次深度清洗， 城市裏吸進的毒素都被排出。

顧宸很久沒有這樣放松過。

一直壓在他心頭和肩上的沉重存在， 這一刻近乎稀薄，像鐘表一樣保持精确自律的動因消失了，外界加諸在他身上的摘不掉的光環和頭銜，在此時此刻， 被無聲摘了下來， 扔向天空，消失不見。

記得有個什麽人， 估計是哪個曾經在項目和市場上落敗的競争對手，說他是個自律到近乎自虐的怪胎，聰明識相的應該離他遠點。

說話的和聽到這話的人，都同在一個高維玩家的交際圈，加上那段時間他的确帶領EA勢不可擋連續在贏，這話引發了不小的讨論，有好事者把這話親口傳到顧宸這裏，傳話的人一臉憤憤和含蓄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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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k，跟你合作這麽久了，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很有責任感，”對方眼睛裏的感佩就像真的一樣，舉起酒杯致意，“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不要在意輸家說什麽。”

對方言不由衷的樣子很拙劣。

讨厭他的人，喜歡他的人，有求于他的人，那些浮于表面的态度之下都無一例外是同一種心情。

防備。來不及收回的眼神，收斂過頭的只言片語，都流露出對他沒有說出口的忌憚。

一個把自己和別人逼到極限的人，在他們看來不是正常人。

他沒有朋友。

他因不慎陷入不利境地，那些人反而都長松一口氣，早就渴望看到他如此。

顧宸懶洋洋地看向沈嘉奕，這人這麽傻兮兮的，要是像呂韓一樣在他日常接觸的那個圈子成天跟人打交道，恐怕早就被那些人精吃得渣渣都不剩了。

但非要說，她其實也不是真的傻。不然為什麽總能在危險邊緣反複橫跳試探卻屢次精乖地沒有給他抓住把柄。

沈嘉奕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對着遠處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顧宸：“……”

“抱歉顧總。”沈嘉奕急忙從包裏翻找出餐巾紙擤鼻子，一臉疑神疑鬼，“肯定是哪個bitch在背後說我壞話！”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先想到的是謝芮昕之流。

突然被罵的顧宸：“……”

他眼神溫度驟降，冷嗖嗖地看向沈嘉奕，沈嘉奕沒接收到上司表情，兀自坐了起來，手在草堆裏薅來薅去，拔起幾朵不知名的高原特有的藍紫色野花。

沈嘉奕舉着野花對那只羊羔吆喝：“咩咩！這兒有好吃的！快過來！”

羊羔原本乖巧卧在羊群裏，見沈嘉奕用花誘惑它，羊羔站了起來，看了沈嘉奕幾秒，倏然撒開蹄子再度蹦噠過來，再度被沈嘉奕成功抓住。

藍紫色野花被沈嘉奕随手一丢，風吹過，全糊在了顧宸臉上，沈嘉奕沒看見，沉迷吸羊。

顧宸額角跳了跳，坐了起來，野花掉在了他衣擺上，他氣笑地看向沈嘉奕和那只憨中透傻直不楞登的羊羔，明明是不同物種，看着倒出奇風格一致。

“休息夠了沒，走了。”顧宸涼涼地下令。

沈嘉奕聽到這句話，頓了頓，當沒聽見。

顧宸起身走到了棚子裏面，把無人機收起放進行李箱，然後沒管沈嘉奕，直接朝山坡下走。

沈嘉奕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剛開始還挺鎮定，等顧宸走出二十多米遠，沈嘉奕才慌了。

顧宸停下腳步，轉身淡漠而似嘲非嘲地望向她，眼神是你要是不過來回去之後可能你工作就沒了的意思。

沈嘉奕憤怒了。這人怎麽一點都不懂得放松享受生活呢？多呼吸點新鮮空氣不好嗎？吸羊羔它不香嗎？

她只好不情不願地放開小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沾的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顧宸，心裏罵罵咧咧，臉上十分正常。

沈嘉奕和顧宸之間的距離拉近，正琢磨着要說什麽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就看到顧宸神情忽然一凜，然後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他氣勢驚人，沈嘉奕吓了一小跳，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被顧宸低聲說了句“別動！”，顧宸說完，她才感到嘴唇和下巴一陣發癢，一低頭，卧槽她流鼻血了！

沈嘉奕急忙伸長脖子，怕鼻血滴在身上，旋即一陣更猛烈的頭暈目眩擊中了她，耳邊蕩開尖銳耳鳴，鼻血順氣管嗆進喉嚨，沈嘉奕瘋狂咳嗽，狼狽到沒辦法停下來。

顧宸早就扔掉了行李箱拉杆，一步上前扶住沈嘉奕肩膀，她感到一團紙巾堵在了鼻子下面，霎時吸收暈染開一大片血跡。

“把鼻血吐出來。”顧宸言簡意赅。

沈嘉奕往地上呸呸呸，上颚都是血沫味道，頭陣陣發暈，這種暈眩很不正常，伴随着頭疼，小腦維持平衡的機制仿佛被破壞掉了，要不是顧宸扶着她，她估計身體一晃都能摔倒。

思維空白之際，沈嘉奕還能分心産生一個雜念。

顧宸不是有潔癖嗎？

顧宸非常穩當地扶着沈嘉奕肩膀，沈嘉奕一側身體靠在他身上那種。

“你高原反應了，慢慢坐下來。”

沈嘉奕聽到顧宸這麽說，他聲音很冷靜，她眨了下眼睛，視野有點暈黑斑。

等沈嘉奕坐下緩了一陣，頭不那麽暈了，但頭開始疼，顧宸用幹淨的紙團塞住她鼻子，沈嘉奕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

“我頭好疼……”疼得跟要炸了一樣，路都走不了那種，簡直生不如死。

“我背你。”顧宸說完，抓住沈嘉奕的手腕，讓她環住自己肩膀，轉身蹲下，沈嘉奕這時候也顧不得講究其他的了，勉力趴到了顧宸背上，抱住他脖子，顧宸手抄過她腿下，輕而易舉站起将她背了起來。

要是在平時，沈嘉奕估計還會沉浸在她竟然被顧宸背了這件事帶來的震驚中，四舍五入就是她騎在CEO的背上，說出去能驚死一片同事那種。

但沈嘉奕此時此刻，覺得來勢洶洶的高原反應即将奪走自己小命，身心都被頭疼占據，根本沒力氣想別的。

她臉靠在顧宸脖子後面，眼睛閉着，胸悶乏力，進氣多出氣少，難受得感覺馬上要死掉。

“我允許你現在死了麽。”顧宸步伐很平穩，聲音很嘲諷。

沈嘉奕才發現她不知不覺把內心OS說出來了。

聽聽這是什麽霸道發言，死不死的是你說了算？

“你體重沒看起來輕，還挺标準的。”顧宸的聲音打斷了沈嘉奕的吐槽欲，讓她瞬間怒了。

哪怕頂着高原反應不想說話，沈嘉奕也閉着眼睛提高聲音反駁：“我明明有在健身好嗎。”

還跟着教練練了肌群，累得渾身酸痛。

“我的意思是，”顧宸語氣保持了一貫的淡漠高冷，說出的話卻讓沈嘉奕心頭微微一跳，“标準體重很好，太瘦弱不利于健康，遇到危險也沒辦法保護自己，既然在健身，那就繼續保持。”

沈嘉奕這才領會到剛才顧宸那句話是在肯定她。

都忘了顧宸的成長背景，他審美自然是偏向健康強健的，和她不謀而合。

沈嘉奕無聲地笑了下，心裏有點高興。

但很快頭疼又讓她沒力氣思考了，在顧宸背上虛弱得哼唧。

“真那麽難受？”顧宸聲音緩和下來，沒了平時的高冷，“等下馬上帶你去海拔低一些的地方。”

顧宸背着沈嘉奕，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到了村子路口，打電話把向導和司機叫了回來，期間沈嘉奕一直待在顧宸背上沒下來過。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顧宸身上好聞的植木氣息讓她舒服了一些。

等司機開車過來的五分鐘裏，沈嘉奕腦海裏莫名其妙閃過顧宸剛洗完澡只穿一條長褲給自己開門的畫面。

沈嘉奕身體完全趴在顧宸背上，大面積接觸的地方變得觸感鮮明，她能用感官描繪出顧宸骨骼和背肌的走向。

顧宸的肩寬，背挺拔，非要打比方，沈嘉奕覺得自己有點像趴在那種超級貴的流線型跑車的前車蓋上，下面是發動機，潛藏着的爆發力隐而不發。

總之趴在顧宸背上特別有安全感，越想越覺得這種體驗十分奢侈，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沈嘉奕動了動，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從剛才起，她的胸口就是整個壓在顧宸背上的，沒有任何間隔，完全放松實實在在地趴了上去，瞬間沈嘉奕耳朵燒紅起來。

不行。不能再想，再想就——

顧宸把沈嘉奕往上提了提，沈嘉奕跟個快遞似的抖了抖。

“……”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被抖沒了。

“鼻血還在流麽？”顧宸側過臉問她。

“沒。”

司機來了，顧宸這才放下沈嘉奕，沈嘉奕動作緩慢地爬上後座躺下了，當看到向導在副駕駛坐好，她才意識到顧宸也是要坐後座的，她如果躺下，顧宸就沒坐的空間了。

沈嘉奕剛擡起上身，顧宸長腿一跨就坐了進來，然後拿起一個坐墊放在膝上，把沈嘉奕腦袋按到靠墊上。

“好好躺着別動。”顧宸說。

沈嘉奕沒說話，順從地躺在他身上不動了，一邊想今天這是什麽日子，居然又被顧宸背了，又享受了顧宸的膝枕服務。

車子很快開出了瑪原，路過一家補給站，顧宸讓司機停車，下去幾分鐘又回來，手裏多了兩罐氧氣瓶，給沈嘉奕買的。

沈嘉奕抱着藍色的氧氣瓶，把白色喇叭罩子罩在嘴巴上，吸了一會兒氧，頭疼真的緩解了很多。

“好點了沒？”顧宸問。

“嗯。”沈嘉奕聲音虛軟。

顧宸拿出一瓶飲料，旋開蓋子，把氧氣瓶拿開，飲料瓶口湊到沈嘉奕唇邊。

“嗯？”沈嘉奕滿臉迷茫。

“葡萄糖補水液，喝一點減輕頭痛。”顧宸低聲說。

沈嘉奕聽話地張開嘴，顧宸慢慢舉起瓶身，沈嘉奕喝了幾口，甜的。

顧宸把瓶子收了回去，他手很穩，沒有一滴水從沈嘉奕嘴裏流出來。

上一次被這麽仔細地照顧，沈嘉奕已經記不清是多久以前了。

她眼睛往左上方轉了轉，擡起視線，很自然地和顧宸對視。

顧宸微微低着頭，目光垂落，面無表情地看着沈嘉奕。

沈嘉奕唯一的想法是，這人為什麽仰視都這麽精致。

好比普通人不小心開了前置鏡頭都會被自己吓一跳，沈嘉奕從這樣前置鏡頭的角度看顧宸，只覺得顧宸跟海報大片一樣耐看，線條流暢得要命，連鼻孔都很小。

“看什麽看？”顧宸伸手虛虛籠罩住沈嘉奕眼睛，“睡覺，別說話。”

連手都好好聞。

沈嘉奕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思緒驚到了，肯定是高原反應讓她腦子有點不清醒。

她慢慢閉上眼睛，不到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行車過程很安靜，向導也睡着了，顧宸看向窗外的風景，不到一會又收回視線，去看躺自己身上的沈嘉奕。

她臉朝向顧宸這邊，眼睫毛覆蓋下來，睡得十分熟。

顧宸聽着她的一呼一吸。

他看了很久，手無意識地撚起沈嘉奕一縷彎彎曲曲的鬓毛，又松開。

這人的頭發不但濃密還很柔軟，但睫毛更軟。

剛才他虛攏她的眼睛，掌心就被茸茸的睫毛尖抵住，一掃而過。

稍縱即逝的鮮明觸感，經久不散。

顧宸收回手，握成拳放在了座位上，眼睛一直盯着沈嘉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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