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朝顏的目的已經得逞,那兩名抓住花憐和花影的太監也趁亂溜走。

花憐沖了進來,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宸妃娘娘的品行您是知道的呀,她是絕不會做出傷害他人之事,更別說持刀殺人了。”

“陛下親眼所見難道還有假?宸妃娘娘雖然得寵,但你們長明宮的奴婢難道都是非不分的睜眼瞎不成?”紅露反駁道。

紅露知道皇上看中她家姑娘,也知道季容笙定會為陸朝顏撐腰,她說的這番話也是陸朝顏事先便吩咐好的,只一口咬定是自己親眼所見沈念殺人。

方才花憐和花影并未沒有見到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麽,當時陸朝顏背對着她們,那兩名太監松開她們時,陛下就已經沖了進去,陸朝顏也已經出了事。

可惜那兩個太監也逃了,陸朝顏做事不曾留下半點漏洞,花憐也沒了主意。

但她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沈念會殺人,她哭訴道:“陛下,自從娘娘沒了眼睛,這半月來,整晚都疼得無法入睡,昨日,娘娘高燒不退,差點就……”花憐哽咽了,娘娘都已經這樣了,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為什麽陸朝顏還是不肯放過她。

花影也在一旁解釋,“娘娘昨日高燒不退,湯藥都灌不進去了……”

紅露擔心皇上會因為花憐的哭訴會對沈念心軟,便打斷了花影的話,“正因為宸妃失去了眼睛,這才對我們姑娘懷恨在心,起了殺心。”

而正在這時,已經暈過去的陸朝顏此時也艱難地蘇醒過來,她虛弱地靠在季容笙的懷中,柔弱地道:“表哥,我無意與宸妃姐姐争,宸妃姐姐定是對我有所誤會,表哥不要怪宸妃姐姐。”

陸朝顏流淚不止,擡手撫摸着季容笙的劍眉,輕嘆了一聲,“我自知配不上表哥,又怎敢妄想皇後之位,我只求表哥憐惜我,容我一個安身之處便罷了。”

她這番假意為沈念求情,實則更讓人誤會,衆人都會認為沈念因被奪了眼睛懷恨在心,又因皇後之位才對陸朝顏起了殺心。

果然季容笙的臉色越發陰沉,冷眼看着沈念,沉聲道:“沈念,你還有何話說?”

沈念冷笑一聲,她雖看不見,但能聽出季容笙話語中壓抑的怒氣和不耐煩,沈念已是萬念俱灰,只求一個解脫。

“是我所為,但求一死。”

陸朝顏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除去沈念,她便解決了這宮裏對她唯一的威脅,既然沈念已經認了罪,便是陛下也只能下令處置,不能再偏袒護着她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季容笙雖說此刻已經震怒非常,但陸朝顏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她害怕看到的東西,他像是在等沈念為自己辯解,好像沈念說什麽他便會相信她。

他的眼神卻讓陸朝顏更加心中難安,她只想讓沈念趕緊去死,只有這樣她才能徹底的安心。

沈念的嘴角噙着冷笑,一言不發,也不打算再為自己辯解。

她這般态度徹底惹惱了季容笙,“是因為你恨朕,便想要殺了朕的心愛之人嗎?你當真以為朕不敢罰你嗎?”

花憐哭着爬到沈念的身邊,苦苦相勸,“娘娘,您心裏有什麽委屈便和陛下說呀,娘娘,您快和陛下說您根本沒有殺人啊……”

見沈念仍是一聲不吭,花憐只得一下一下地磕頭,直到額角破了,鮮血混着淚水順着臉頰流下,“求陛下饒了娘娘吧!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過娘娘,娘娘她心裏實在苦呀……陛下知娘娘早已将一顆心都掏給了您,娘娘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還情陛下憐惜娘娘,否則娘娘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陸朝顏擔心季容笙心軟,便對紅露使了個眼色,紅露爬到陸朝顏的面前,突然大呼一聲,“陛下,姑娘流了好多血,姑娘她好像快要不行了!”

“回紫宸宮。”他便抱着陸朝顏匆匆離去,只丢下一句話,“來人,将宸妃押入慎刑司地牢,待朕查明真相,一并責罰。”

季容笙抱着虛弱的陸朝顏,身後跟着一群宮女太監浩浩蕩蕩地離開長明宮。

待皇帝離開後,守衛皇城的金吾衛首領謝将軍便帶兵圍住了長明宮,謝将軍先是恭敬地對沈念拱手行了個禮,畢恭畢敬地做了個請的姿勢,“娘娘,請您随微臣前往慎刑司。”

方才皇帝的旨意是先将人關起來,只說待查明真相後,再行處置,宸妃的封號和位份都還在,便是謝将軍也不敢輕易得罪了沈念,況且皇帝并未下旨降罪,也只能暫時關在慎刑司大牢中,等候聖旨再處決。

“好,我絕不會為難沈将軍。”沈念艱難地起身,花憐和花影一坐一右抱住了沈念的腿,沈念苦笑一聲,道:“如今這世上已沒了我牽挂之人,我唯一對不起的只有你們。你們跟我一場,卻被我連累。”

“娘娘,我們是心甘情願跟着娘娘的,娘娘去哪,我們就去哪。”

沈念攙扶着花憐和花影起身,“好,這個地方困了我三年,如今,我終于可以離開了。”

沈念的臉上竟然浮起松快的笑來。

……

紫宸宮裏,幾個醫術高明的老太醫忙成一團,季容笙寸步不離地守在陸朝顏的床塌前,好在那傷口雖看上去嚴重,卻并未傷及要害,傷口也并沒有看上去那樣深。

只是陸朝顏雖皺着眉頭,疼暈過去幾次,卻并未怎麽叫喚,強忍着淚水的委屈模樣,更叫季容笙心疼。

但她每一次蘇醒都在為宸妃求饒,只說是自己的錯,不怪宸妃。

季容笙更是心疼得無以複加,待季容笙親自為她包紮傷口,上藥,又喂她服下安神的湯藥後,季容笙這才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了寝殿。

現下已經過了三更天了,守夜的太監也忍不住打磕睡,王貴上前奉茶提醒道:“陛下明日還要上朝,陛下還是早些歇息吧!”

季容笙喝口茶提提神,揉了揉眉心,突然問道:“你覺得今日之事可是宸妃所為?”

王貴被問得一呆,他可不信病成那樣,連站都站不穩的宸妃會有力氣殺人,陸朝顏的奴婢說宸妃殺人是在場之人親眼所見,其實真正見到的也只有皇上自己,皇上聽聞紅露說陸朝顏有難,便快步沖了進去。

皇上是習武之人,本就比尋常人的步伐要快得多,再者,便是王貴這禦前的太監總管也得和季容笙保持着一段距離,不敢離得太近。

所以當王貴邁進長明宮內殿時,其實并未親眼目堵宸妃殺人,只見到了宸妃手中握着那帶血的匕首。

“奴婢不敢輕易斷言,陛下信宸妃娘娘會殺人嗎?”王貴深知自己又說錯了話,趕緊磕頭請罪,只希望莫要惹怒了季容笙,又被責罰。

“你起來,”季容笙又捏了捏眉心,有些煩躁地道:“先退下吧!”

王貴沒想到季容笙并未發怒,他輕易便逃過一劫,便趕緊退了出去,守在殿外,一刻鐘之後,他看見李安從紫宸殿出來。

王貴便大膽猜測,陛下定然也不信宸妃娘娘會殺人,不然也不會派李安出面去查這件事了。

李安直接聽命皇帝,時時貼身保護,神出鬼沒的,聽說手段極其狠辣,被他盯上的,他必有一套法子問出實情,便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夜國探子,他也有辦法撬開他們的嘴,讓他們吐露秘密。

陛下既然派李安出面,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季容笙不知為何,在見到陸朝顏受傷之後,本應極度震怒,嚴懲沈念才對,可他見到那蒼白清瘦的臉,他的心裏便覺得堵得慌。

才一個月未見,沈念便消瘦了許多,甚至病得連站都站不穩,就像是一朵還未盡情開放,便已經迅速枯萎的白海棠,他甚至從她的身上見不到幾分活人的鮮活之氣。

她那時的模樣,像是萬念俱灰,一心求死。

季容笙好像想到了什麽,像發瘋似的跑去了出去,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就要失去沈念了。

那個在他身邊三年,不争不搶,乖巧安靜的女子。

三更天已過,王貴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見季容笙二話不說,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他趕緊扇了自己一巴掌,保持清醒,又對昏昏欲睡的小夏子嚎了一嗓子,“快跟着陛下,這麽晚了,陛下這是要去哪裏,外面天寒地凍,凍着龍體可怎麽好。”

深冬的夜晚可比白天要冷得多,北風刮了一夜,地面的積雪便結了冰,又冷又滑。

“哎喲,我這把老骨頭都要摔斷了。”王貴沒走幾步,便摔了一跤,揉了揉發疼的後腰,問年輕的小夏子,“你可瞧見陛下往那處宮殿去了。”

小夏子扶起師傅,指向慎刑司的方向,“陛下好像去了慎刑司。”

王貴呆了呆,半晌才回過神來,“陛下是去找宸妃娘娘了。”

……

慎刑司的地牢陰冷潮濕,好在謝将軍也不敢輕易怠慢了沈念,不但準許花憐帶了湯藥和一些必需品,還帶了厚被褥,甚至謝将軍還命人在牢裏生了炭盆,從長明宮裏出來時,沈念的臉色便不好看,他也擔心宸妃娘娘身體弱,在牢裏熬不住,便盡他所能,給沈念主仆行方便。

不過宸妃娘娘也着實可憐,眼睛沒了,還病得這般嚴重,又到了這個陰冷潮濕的地牢裏,剛進地牢,便病得不醒人事,高燒不退,謝将軍便私下決定去請太醫來,太醫灌下了一劑猛藥之後,人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地牢裏四處漏風,便是燒着炭盆也無濟于事,後半夜又是刮風又是下雪,大雪穿過已經生鏽的鐵欄杆飄落在牢房裏,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地上也鋪了薄薄的一層雪。

幾片輕盈的雪花落在沈念的臉上,碰到那燒的紅彤彤的臉頰,很快就融化了。

不過那冰冰涼涼的感覺很舒服,沈念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從喉嚨擠出幾個字,“花憐,又下雪了嗎?我睡了很久了吧?你扶我起來。”

花憐抹了抹眼淚,讓沈念靠在她的身上。

地牢裏冷得像是結了冰,北風刮個不停,地牢裏四處漏風,到處都是涼飕飕的。

花憐只能讓沈念靠着她,希望能給她帶來一些溫暖,“娘娘,外頭下了大雪,這幾個時辰,積雪想必有幾寸深了。”

“那外頭的雪景定然很美,對嗎?”沈念微勾着唇,言語中滿是對雪中美景的向往。

只可惜,她還來不及見到今年的初雪。

但能死在這個美麗的雪天,她也已經知足了,她此刻的心境,倒是有一種釋然的解脫。

花憐點了點頭,鼻頭一酸,又落下淚來,“外面很美,奴婢還見過娘娘三年前親手種下的紅梅花,如今已經花開滿園,此刻定然迎着風雪,傲然綻放呢!”

“還真想看一看那些紅梅花,不過不看也罷,看了便舍不得那些花兒,便會對這世間再生出了不該有的眷戀。”沈念說的很慢,也說的很費勁,她的嘴唇變得幹裂,喉嚨快要冒煙,她覺得喉嚨有些癢,費力地一陣咳嗽,又咳出了零星的幾點血沫子。

花憐見沈念這般痛苦,更覺心疼,便再勸道:“娘娘別怕,從今往後,奴婢便是娘娘的眼睛,替娘娘看遍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好。”

良久,沈念有氣無力地靠在花憐的身上,半晌才道:“花憐,抱歉,我不該帶你進宮的。”

花連低低地哭着,聲音也哽咽了,“能伺候娘娘,奴婢三生有幸。”

“阿娘,對不起,是我沒能護住阿弟。”沈念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了,“兄長再等等我,念念很快來便會來和兄長團聚…”

“花憐,那藥是不是已經熬好了,替我将那碗藥端過來吧,我有些累了,喝了藥,我想再睡會。”

花憐見沈念不再抗拒喝藥,喜得跟個孩子似的,又哭又笑,她趕緊起身,想将那煨在爐子上的湯藥端來,沈念便悄悄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待要刺進自己的胸口,了結性命,結束這痛苦短暫的一生。

只聽哐當一聲響,地牢的鐵鎖被人一劍斬斷,有人沖了進來,一只手緊緊地握住刀刃,鮮血順着手掌滴落,季容笙的眼底一片通紅,壓不住眼裏的怒火,“沈念,誰許你自戕,沒有朕的旨意,你不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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