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長和阿弟是沈念在世間最後的牽挂,便是她此刻再不願見到陸朝顏,卻也不得不讓人将陸朝顏迎進了長明宮。
“陸娘子方才說知曉兄長和阿弟的消息?”沈念這幾日都在做噩夢,最擔心的就是兄長的在西北戰場的安危,和阿弟在府裏是否受了委屈。
陸朝顏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沈念,她們雖然長得很像,不過細看之下,沈念的五官卻更驚豔,雖眉眼處蒙着條白绫,瞧不太真切,但她的鼻子小巧而挺拔,唇瓣飽滿,唇角微微向上揚起,臉頰處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最重要是從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從容優雅的氣度。
是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遠非尋常美人可比。
若是再加上這雙靈動清澈的眼眸,又會是怎樣驚豔的模樣。
陸朝顏不喜這張和自己相似的臉,但又暗自得意這麽多年表哥并沒有忘了她,為了思念她,去尋了沈念這個替身。
但人都是自私的,如今她回來了,表哥便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能容忍表哥身邊還有旁的女子,即便是個替身也不行。
此刻陸朝顏的心情很複雜,短暫的得意之後,她又開始陷入深深的擔憂之中。
這三年間,她每天遭受着非人的折磨,過的生不如死,她被拖入陰暗的地獄,季雲亭那個衣冠禽獸将對季容笙的滿腔怨恨全都發洩在她的身上,每天變着花樣地折磨她。
是她對季容笙的愛才讓她支撐到現在,才有勇氣活下去,可她落下了病根,永遠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盡管季容笙成了皇帝,三宮六院,佳人無數,後宮之中也不可能只有一個嫔妃,但她絕不能容忍有人和她一起分享表哥,更不能容忍旁的女人為表哥生下孩子。
她和季容笙是少時的情誼,自然也知曉她在季容笙心中的分量,但她畢竟和季容笙分開了整整三年,這三年是沈念陪着他。
三年足以改變一個人,也足以淡忘一段情。
陸朝顏不知沈念在季容笙心中是何份量,她也曾在季容笙的面前試探地提起過沈念,季容笙的臉上總會流露出愧疚不忍的神色。
而今日,季容笙推脫政務繁忙,說是不得空去嬌鸾宮陪她用膳,但她卻打聽到季容笙下朝之後,卻會來長明宮探望沈念。
可見沈念這個替身并非在季容笙的心中毫無分量。
陸朝顏将心裏的那些複雜的情緒隐藏起來,對紅露吩咐道:“你先去長明宮外守着,我和宸妃姐姐說幾句話心裏話。”
花影氣鼓鼓地上前為陸朝顏奉上一盞茶,陸朝顏接過茶盞,只是淡淡一笑,也并不理會花影冷淡無禮的态度,她捧茶輕抿了一口,笑道:“此事事關朝堂,事關沈将軍,還請宸妃姐姐屏退左右。”
沈念迫切地想要知曉兄長和阿弟的消息,便輕輕握了握花憐的手,以示讓她放寬心,花憐和花影便躬身退了出去,花憐不放心留沈念一人和陸朝顏在內殿周旋,便将門大開着,如有任何動靜,她和花影也能及時沖進去。
陸朝顏放下茶盞,嘆了一口氣道:“宸妃姐姐,我得知沈将軍遇難的消息後,便什麽都顧不得了,只想将這消息趕緊告知姐姐……”
她觑着沈念越發蒼白的臉色,暗自勾了勾唇,又道:“家兄得知我病重,今日來嬌鸾宮探病,我聽家兄說了西北的戰況,這才知沈将軍不顧麾下副将的勸阻,執意追趕夜國的敗軍,沈将軍孤軍深入瘴氣樹林,以至手下的五千将士全部陣亡,後李副将派兵援救,卻只尋回了他的遺體……還有被夜國人割下的頭顱。”
陸朝顏故作拿出帕子掖了掖眼淚,見沈念深受打擊,芙蓉面上慘白無一絲血色,甚至連身體都在輕顫着,連坐都坐不住了,不可置信地拼命地搖頭,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兄長素來謹慎,不會的,兄長他不會死的……”
“宸妃姐姐還請保住身體,切不可憂傷過度傷了身體,我原也不忍心将此事告知姐姐,但沈将軍出了事,姐姐作為将軍唯一的親人還被蒙在鼓裏,姐姐也該知曉真相,若是姐姐不信,也可去問陛下……”
沈念突然起身,一把将手邊的茶盞拂落在地,氣得一陣急喘,顫聲道:“你別說了!”
花憐和花影聽到動靜,準備沖進去查看究竟,卻見紅露大喝一聲,“快來人,攔住她們!”
原來陸朝顏早有準備,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兩個太監,分別制住了花憐和花影,又讓人捂住了她們的嘴,不讓她們發出聲音,驚動了旁人。
沈念深受打擊,捂着胸口劇烈地喘息,帕子捂嘴一陣陣劇烈地咳嗽。
見到沈念嘴角的血跡,陸朝顏心頭一驚,原來她已經病得這般重了,想必也活不長了,那沈念對她也構不成什麽威脅。
陸朝顏也松了一口氣,便打算再送陸朝顏一道催命符,她起身緩緩走到沈念的身側,于她的耳邊低聲道:“我知宸妃姐姐最惦記的就是沈将軍和沈家小郎君,我還聽說如今沈将軍府由田氏管家,可就在三天前,沈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姐姐可知?”
沈念此刻連站都站不住了,弓着身體,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
陸朝顏輕笑一聲,繼續低聲道:“沈家小郎君餓了一整日,趁着府中下人不注意,便從院中狗洞裏鑽了出去,沈老将軍派人四處尋找打聽,都不見小郎君的下落,後來有人尋到一枚荷包,在城東的一間破廟有個乞丐見過沈小郎君,說是小郎君被人牙子拐走了。”
陸朝顏從袖中拿出一枚繡着小兔子的淡藍色荷包,沈念一把搶過那枚荷包抓在手裏,去摸那荷包上的刺繡,這枚荷包是她親手所繡,兔子的眼睛是兩個小小的紅寶石,阿弟甚是喜愛這只小兔子,便每日戴着這荷包從不離身。
當她的手摸到那兩顆圓圓的紅寶石之時,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着,放聲大哭起來,“阿弟……我苦命的阿弟。”
她知曉陸朝顏說的話都是真的,母親一直纏綿病榻,田氏在府裏頗為得寵,父親頗為寵愛這個目光短淺,心思歹毒的小妾,阿弟失蹤必定與田氏有關。
沈念只覺心都要碎了,嘔出一口鮮血來,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才不信陸朝顏有這般好心,她的直覺告訴她,阿弟失蹤這件事定和陸朝顏有關,她一把抓住陸朝顏的手腕,強忍着悲痛,質問道:“我阿弟的荷包為何會在你的手上?我阿弟失蹤到底是不是你所為?”
陸朝顏見她這副說一句喘三聲的有氣無力的模樣,如今又受了這樣大的打擊,吐了血,只怕也活不成了,既然如此,陸朝顏也不必再繼續隐瞞了。
“我不過是派人送了幾百兩銀子給田氏,讓她好好關照沈夫人母子,我也沒想到這田氏竟然如此能幹,甚至都無需我親自動手。”
沈念哭得嗓音嘶啞,可幹涸的眼睛竟然沒了一滴淚,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哭聲,“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陛下為了你親率大軍攻打涼州,為了你抗着百官的壓力一直不立後,他的心裏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你為何還不知足?”
她也不過是陸朝顏的替身,季容笙從一開始挑中了她,便是看中了她這雙眼睛,留她在宮裏,也不過是為陸朝顏養着這雙眼睛罷了。
長明宮裏的那堆積成山的賞賜,也不過是用來彌補季容笙奪她眼睛的愧疚,所謂的盛寵不過是季容笙精心編造的謊言。
季容笙從不許她作畫,也不喜她做針線,不喜她整天悶在房中看書,便是在帳頂之上懸挂夜明珠照亮寝殿,如今想來,也都是為了陸朝顏。
可笑她那時以為季容笙是心疼她,好在她雖蠢笨,但用一雙眼睛的代價終于看清了這個男人的內心,他這樣做不過是擔心這雙眼睛熬壞了,再難尋到一雙合适的眼睛給陸朝顏罷了。
她三年掏心掏肺的付出,終究不過是個笑話。
陸朝顏的眼中閃過幾分狠厲,唇角的笑也逐漸消失了,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正是因為他心裏有我,表哥身邊有我一人便夠了,皇後之位是我應得的,你所擁有的這一切也原本是屬于我的,我為表哥付出了一切,他的人,他的心都只能屬于我一人。”
沈念看不見,不知此時陸朝顏的臉因憤怒和怨恨變得扭曲變形,她對守在門外的紅露使了個眼色,紅露突然沖了進來,大喊道:“不好了!宸妃娘娘殺人了,快來人啊,快來人救救我家姑娘!”
陸朝顏算準了此刻季容笙下朝,此刻已經在前往長明宮的路上了。
她用餘光掃到門外那明黃的衣角,從袖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緊緊抓住沈念的手腕,用力地刺進自己的小腹。
待季容笙一臉寒霜,焦急地沖進來,陸朝顏捂着小腹,倒在地上。
鮮血從指縫間流出,季容笙雙眼通紅,一把将陸朝顏抱進懷裏,陸朝顏不可置信地指向沈念,虛弱萬分地道:“宸妃姐姐,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便适時地虛弱地倒在季容笙的懷裏。
雖沈念看不見,卻也很快明白了今日長明宮發生的一切都是陸朝顏的陰謀,而陸朝顏的目的便是要置她于死地。
那滴着鮮血的匕首掉落在地,沈念也跌坐在地上,心中無悲無喜,反正她也不想活了,陸朝顏這樣做也算是成全了她。
季容笙冷着臉看了沈念一眼,便對着身後已經驚呆的王貴大吼一聲,“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找太醫。”
他觸碰到陸朝顏正在流血的傷口,臉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若是顏兒有個三長兩短,朕便摘了你的腦袋。”
王貴吓得連滾帶爬,恨不得腳底生煙跑了出去,又一口氣跑到了太醫院。
季容笙蹙着眉頭溫柔地注視着懷裏暈過去的陸朝顏,将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柔聲哄着,“顏兒別怕,太醫很快就會來了,顏兒別怕,朕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那一聲聲小心又溫柔地哄着陸朝顏,根本就沒有人見過季容笙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可他的每一句話如同細長的針尖刺向沈念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無人敢靠近季容笙,都怕惹怒了季容笙,撞在槍口上,會被重重責罰。
長明宮落針可聞,沒有人敢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安靜。
只聽撲通一聲,紅露跪在地上,緊接着,咚地一聲響,她的前額磕在地板上,哭訴道:“陛下,宸妃娘娘欲害我家姑娘的性命,還請陛下處置宸妃娘娘,為我家姑娘讨個公道。”
季容笙皺眉不悅,他并未看紅露一眼,仿佛他的眼中只能看得見陸朝顏,只是冷冰冰地道:“宸妃禁足長明宮,非诏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