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說來也怪,昨晚幾名老太醫合力救治,奈何沈念無任何求生意識,她高燒未退,氣息也越來越微弱,可自從聽到那簫聲,沈念的脈搏和呼吸也逐漸平穩,藥也能咽下去了,這才安穩地度過了一夜。
那簫聲離得很近,簫聲就像在人耳邊,聽上去像是只是隔了一堵牆,可昨晚大雪,又會是何人站在雪地裏吹簫呢?
花憐搖了搖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她知沈念喜好音律到了近乎癡迷的地步,她猜測沈念定是體會到那簫聲的意境,這才熬過來了吧。
可惜不知昨晚吹簫的是誰,她真想替自家娘娘感謝那吹簫的人。
花憐又在想,娘娘擅琴技,若是娘娘彈琴一曲,與那簫聲相和,娘娘一高興,病好了也未可知。
“定是梨園排練的新曲子,若是娘娘養好身體,咱們出了慎刑司,便可日日去梨園聽曲。娘娘頗為精通樂理,只需娘娘的耳朵一聽,曲子的高低立辨。”花憐在一旁勸沈念,只有讓沈念心裏有了對活着的希望和向往,徹底解開心結,她才能徹底的好起來。
“是呀,娘娘要趕緊好起來,奴婢覺得陛下還是關心娘娘的,昨晚陛下說過,也定會查清真相,還娘娘清白。”花影也在一旁勸道。
花憐見沈念暗自皺眉,知她不喜提起陛下,便瞪了花影一眼,趕緊對她使眼色,暗示她快別說了。
“那娘娘就當是為了咱們。”
花憐破涕為笑,點在花影的眉心,“你這小蹄子是什麽話都敢胡說!”
沈念的臉上也浮起了笑,可她放不下,也看不透,如今親人又離她而去,她已經抱着必死的心,活着也是日日忍受痛苦的折磨。
她對花憐道:“替我上妝吧,一直病怏怏的,如今這模樣越發不能看了吧?”
“娘娘是奴婢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地牢不比在長明宮,花憐只是簡單地為沈念梳了發髻,描了眉,點了唇,女子雪膚桃腮,仍是一副較俏少女的模樣,娥眉輕蹙着,氣質清冷高潔如梅。
“扶我起來吧,客人很快就到了。”
失去了眼睛,人的聽覺就變得靈敏得多,地牢外的腳步聲傳入耳中,自昨夜季容笙來了地牢,她便知道陸朝顏終究是不會放過她的。
果然,紅露攙扶着臉色蒼白的陸朝顏來了地牢,陸朝顏本就體弱帶傷,那蒼白的臉色看上去比沈念好不了多少,更是虛弱得連走路都需紅露扶着。
陸朝顏見到沈念雖身在地牢,身上那淡定從容的氣度不減,更覺生氣,小桂子殷勤地搬來了木凳,生怕累着了未來的皇後娘娘。
陸朝顏扶着紅露的手臂坐下,命人打開牢房,笑吟吟地道:“宸妃姐姐還真是連坐牢都有一種別樣的氣質,難怪陛下昨晚放心不下宸妃姐姐,親自前來探望呢!”
沈念不屑于和陸朝顏說話,這樣的人她是一刻也不願見的。
“陸娘子有什麽話就直說吧!這裏沒有旁人在,你我并無交情,我勸陸娘子還是将那些虛僞的客套都收起來吧。”
陸朝顏被噎,卻只是笑了笑,好像并未放在心上。
陸朝顏下了血本,甚至不惜用苦肉計,不惜傷了自己,卻沒想到季容笙只是下令将沈念關起來,一直拖着不打算處置,而昨晚竟然親自來地牢探望。
而她又聽說昨夜太醫院幾乎全部出動,季容笙不惜用最好的補藥也要為陸朝顏續命,這表明他是根本沒打算處置沈念。
她起身走到沈念的身側,在沈念的耳邊悄聲道:“若我将宸妃姐姐失了眼睛,又淪落慎刑司,還有沈将軍戰死之事告知沈夫人,宸妃姐姐覺得沈夫人會是如何反應?”
沈念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慘白若紙,母親一直病着,她的身體根本經受不住這般打擊,若是母親知道了這一切,只怕也會熬不住。
沈念的指尖緊緊地掐着掌心,掌心的疼痛能讓自己保持清醒,盡快地冷靜下來,她知道陸朝顏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本就一心求死,若昨晚不是季容笙攔着,那把匕首早就已經刺進自己的胸口。
只不過季容笙以長明宮人的命相要挾,她固然一死,得以解脫,只是花憐和花影服侍自己一場,她不能連累了他人。
便是死,她也要保住長明宮的人,将花影和花憐安然無恙地送出宮去。
陸朝顏見沈念臉上露出慌亂的神色,心中暗自得意,在沈念的耳邊一字一句道:“其實我可以替宸妃姐姐守住這個秘密,至少我可以讓沈夫人安度晚年,到死都不會知道宸妃姐姐在宮裏過得不好,只要姐姐肯配合……乖乖去死。”
“好。我答應你。”
陸朝顏沒有想到沈念想都沒想便爽快答應了。
沈念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若是陸娘子能答應我這個條件,我便按陸娘子所說的照做。”
陸朝顏嗤笑一聲道:“宸妃姐姐看來是忘了自己的處境,姐姐如今已經是階下之囚,根本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若你肯乖乖聽話,飲下這杯毒酒,我可讓你免受許多痛苦。”
陸朝顏本就早有準備,她讓紅露将準備好的毒酒端上前來,花憐和花影趕緊沖上前去護着沈念,哭喊道:“陛下有旨,要為宸妃娘娘查明真相,還娘娘清白,你們竟敢違背陛下的旨意!”
“來人,将這兩個假傳聖旨的賤婢拖出去杖斃!”陸朝顏今日一心要置沈念于死地,任何人都攔不住。
“慢着!”沈念急忙開口阻止,“陸娘子就沒有想過,你今日鬧得如此之大,就不怕惹怒了陛下,壞了你們昔日的情分嗎?”
陸朝顏其實心裏也沒底,她其實也摸不準季容笙對沈念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今日她便是冒着會惹怒了季容笙的風險,她也要除了沈念,她和季容笙的日子還長着,她自然有辦法将季容笙哄高興了。
她不能再冒險,讓這個替身繼續留在季容笙的身邊,季容笙和沈念在一起三年,這三年久得能讓人忘記一段情。
“陛下他不會責罰于我。”陸朝顏回答得理直氣壯。
盡管沈念早知道季容笙心裏只有陸朝顏,但她的心仍覺刺痛難受,季容笙明知梁王在涼州布下陷阱,也要親自帶兵前往,只為将陸朝顏帶回長安,季容笙看重陸朝顏勝過自己的性命,他便是寧願傷了自己,也不願陸朝顏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但陸娘子也擔心陛下對你心生嫌隙,更怕陛下查出了什麽,因此放過我,不是嗎?不然陸娘子也不會連傷口尚未愈合,冒着風雪也要親自跑這一趟了。”
沈念變被動為主動,從容地上前,繼續道:“陸娘子別忘了,陛下還在查昨日之事,若我将實情告知陛下,陛下并非不會相信,陛下這個人心智堅定,并不好糊弄,若想要查清一件事,他亦有的是辦法。倘若我死在陸娘子的手裏,那陸娘子在陛下的心中會永遠留下一個污點,陛下會認為,或許他所認識的陸娘子并不是真正的陸娘子。”
沈念的這番話無疑是在誅心,陸朝顏一直在季容笙心裏的形象是柔弱,善良的,最美好的,所以他才對早已嫁作人婦的陸朝顏一直念念不忘。
而季容笙查清真相,知道她處心積慮欺騙了他,是個心思惡毒的女人,季容笙還會像從前一樣愛着她嗎?
要知道人心都是會變的,當年她義無反顧地為季容笙付出一切時,她那時從未想過,季容笙心裏會有了旁人。
陸朝顏陷入了沉思中,呼吸也變得緊張而急促,內心焦急難安,而沈念察覺到她呼吸的微妙變化,繼續掌握着主動權,“陸娘子若是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讓陸娘子得償所願,從此高枕無憂。”
外頭風聲甚至,只有輕飄飄的幾片雪花被風吹拂在她的臉上,沈念深吸了一口氣,甚是貪戀這自由的滋味。
她所求不過一死,可笑季容笙查出真相又如何,她不過是繼續被困在這座華麗的牢籠中,痛苦一生罷了。
“陸娘子不妨聽聽聽我的條件。”
“好。”陸朝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先答應了。
“請陸娘子将花憐和花影送出宮去,将她們送走後,我便能走得安心了。”這個條件于陸朝顏而言,輕而易舉。
“只如此簡單?”陸朝顏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了兩個蠢笨的奴婢,便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原本陸朝顏還覺得自己棋逢對手,沈念不好對付,如今只覺得是自己高看她了。
沈念點了點頭,花憐和花影跪着一步步地挪到沈念的身邊,大哭道:“娘娘,我們不走,無論是生是死,我們都要和娘娘在一起。”
“這是命令,來人,将她們拉開。”沈念知道陸朝顏的目的是她,不屑于對這兩個奴婢動手,但她還是淡淡地道:“我要看着她們離開才能放心。”
花憐和花影哭泣的聲音漸遠,沈念心裏的最後一塊石頭已終于落下了,在這世間,她連最後一絲牽挂了沒了。
“我今夜便會派人送這兩個奴婢出宮,現在該你履行承諾了!”
“好,我只有最後一個條件,我困于已心,又困于這個牢籠,萬事皆不由自己,我不願連死後也被困在這深宮裏,我沈念在死前要最後為自己活一次。借紅露姑娘手中的宮燈一用。”一口氣說話這些話,沈念扶着身子又是一陣急喘,險些就要站不住了。
紅露看向陸朝顏,陸朝顏點頭應允,她知道此刻沈念已經心無挂礙,抱着必死的決心了。
沈念接過宮燈,那宮燈晶亮的光芒至半空劃過,最終落在那木床上的被褥,燭火被打翻,燈燭點燃了被褥,很快便燃燒起來。
陸朝顏見着眼前燃起的火光,心裏覺得暢快極了,她将手搭在紅露的手臂上,滿意地笑道:“咱們出去吧!”
她那雙淬了毒的眼睛裏倒映着一片火光,嘴角漾着得意的笑。
大火很快點燃了牢房內可以燃燒的一切,橙紅色的火焰沿着牢房的木門迅速蔓延開,沈念很快被包圍在大火裏。
大火伴随着濃煙,嗆得人眼淚直流,陸朝顏在确定火勢已經足夠大,沈念已無生還的可能,便對紅露道:“走吧,咱們回紫宸宮,這個時辰陛下應該已經回宮了,陛下最喜我做的蓮子羹,出來的這會功夫,蓮子羹應該已經熬好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攝政王出場,沈念要重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