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北風呼嘯,雪越下越大,漫天風雪迷人雙眼。

王貴遠遠地看到慎刑司有股濃煙,濃煙中透着火光,他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他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慎刑司,正好撞見從地牢裏出來的陸朝顏,陸朝顏的唇角勾着笑道:“王總管因何事如此匆忙呀?”

王貴趕緊給陸朝顏躬身行禮,“陸娘子,不知這慎刑司到底發生何事了?”

“慎刑司失火,我得知此事後,立刻趕來救火,可惜……還是遲了一步?”陸朝顏一副心痛難忍的模樣,說話也是欲言又止。

紅露趕緊攙扶着陸朝顏,高聲道:“小姐為了宸妃娘娘受了累,定是牽扯了傷口,奴婢這就扶小姐回紫宸宮。”

王貴看着陸朝顏離去的背影,急得一把抓住從慎刑司跑出來的一名小太監,着急問道:“慎刑司的地牢因何會起火?宸妃娘娘現在怎麽樣了?”

小太監吓得跪在地上,“起火的正是宸妃娘娘所在的那間牢房。”

王貴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雪地裏,陸朝顏回頭輕笑了一聲道:“王總管可慢些,仔細地上滑。”

王貴趕到地牢時,那大火實在熏眼的很,地牢的那間牢房中已經火光滔天,一股熱浪迎面襲來,他根本就無法靠近,遠遠地只看到那火光中站立的單薄身影,王貴不禁老淚縱橫,急得手足無措,對身旁帶人救火的謝将軍道:“謝将軍快将宸妃娘娘救出來呀。”

謝将軍搖了搖頭,“火勢太大了,我也無能為力,今日本就有風,大火一起,又被風一刮,火勢兇猛,如今這牢房已經變成了火海,這火已經撲不滅了。”

……

禦書房內,季容笙親自上前恭敬地攙扶着攝政王季淩洲,關切地問道:“十三叔好不容易回長安,這回便不走了罷!朕知十三叔一向喜好清淨,朕便命人在宮裏為十三叔建了座溫泉別院,眼下這季節正好适合十三叔養病。”

季淩洲輕咳了幾聲,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咳得眼角微紅,那雙微挑的鳳眸像是含着瑩潤的珍珠。

只見他的眉眼如畫,目若郎星,一身清冷的白色狐裘大氅,俊美得不似人間男子,可他卻生得一副溫潤如玉的好相貌,嘴角微揚,唇邊含笑,自帶三分親切,像是結冰的湖面融化開來,恍若春風拂過一池春水。

季淩洲微微颔首,“讓陛下費心了。”而後溫和一笑道:“我這些年四處游歷,四海為家,倒也習慣了。”算是婉拒了。

季容笙是打心底敬重這位皇叔,若不是當初季淩洲将皇位相讓,如今也輪不到他坐在龍椅上,他繼位的這三年,季淩洲也一直在外游歷,還曾寫信讓他收回攝政王的尊位,只當一個閑散的王爺。

可季容笙說什麽都不答應,仍保留着他攝政王的封地和食邑。

“朕見十三叔的臉色不太好看,這些年十三叔身邊也沒個貼心人照顧,朕實在不放心。”

季淩洲帕子捂嘴,低咳了一聲,溫和一笑道:“我這副身體就不要去禍害旁人了。”

季容笙看向季淩洲身邊的長随長歌,頗有些不滿地道:“也不知你是如何照顧十三叔的,怎的這些年十三叔的病都不見好。”

長歌想要說什麽,季淩洲輕咳一聲,溫聲道:“也不怪他,我這病是好不了的。”

季容笙也不好再勸,畢竟他知道季淩洲的這一身病是如何來的,當初父皇也着實狠心,親兄弟也下得去手,他知道十三叔喜好音律,周游天下,寄情山水,當真是連半點奪位的心思也沒有。

“我今日是為了陛下立後一事而來。”

季容笙皺起了眉頭,有些惱怒地道:“那幫文官百般阻攔朕立顏兒為後,見無法說服朕,便去打擾十三叔養病,實在可惡。”

“哦?陛下是打算立陸娘子為皇後嗎?”季淩洲暗自握緊了手中的白玉茶盞,臉上仍挂着笑,眼神卻沒了幾分溫度,想起一路回城聽到的有關宮裏的種種傳聞,想起那嬌憨明豔,天真無邪的女子遭受的種種不平等的待遇,他便覺心痛如絞,臉色又白了幾分。

“朕知道那些文官挑剔顏兒曾嫁給了那畜生,不再是清白之身。可她為了朕,才被那畜生折磨,那日在涼州,見她氣息奄奄,渾身是血,朕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樣疼,只恨不能替她受着。她溫柔善良,惹人憐愛,她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當得起朕的皇後。立後之事,十三叔就不要管了,十三叔還是養好身體要緊。”

季淩洲聽聞更覺心灰意冷,他曾以為季容笙心志堅定,不會感情用事,又天生帶着三分涼薄,比他更适合這個皇位,最重要的是他是沈念的夫君,他便願意成全他們,只盼着季容笙能待沈念好。

沒相到他竟是個有眼無珠,不識珠玉的薄情寡義的混賬!

季淩洲不動聲色,只是淡淡一笑,“但我聽說陸娘子進宮不足一個月,宸妃娘娘便失了眼睛,如今竟被關在了慎刑司地牢。”

此事是季容笙虧心,是他愧對沈念,他原本打算查清真相,定會還沈念清白,以後再好好補償,“此事不關顏兒的事,是朕……”

季淩洲打斷了季容笙的話,對長歌道:“有些事看來是陛下被蒙在了鼓裏。”

長歌從腰間摸出一張紙,小夏子接過紙張,恭敬地呈于季容笙的面前。

他看過那張紙上的供詞之後,臉色一沉,眉頭皺的更深了。

這是一張供詞,上面寫着陸朝顏勾結田氏的詳細經過,紙上還有田氏的手印。

季淩洲冷笑道:“陛下,這張供詞是沈老将軍的小妾田氏的供詞,上面交代了陸朝顏于三日前給了田氏五百兩銀子,讓她格外關照沈夫人母子,另外田氏身邊的奴婢秋蓮也已經招供,田氏将沈家小郎君關了起來,讓他餓了一整天,又暗中讓秋蓮用幾個烙餅将沈小郎君騙了出去,賣給了人牙子,而這一切都是陸朝顏暗中指使。”季淩洲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色越發蒼白。

季容笙并不是真的糊塗,他只是被陸朝顏迷惑,他将陸朝顏想得太過美好,他不知人心會變,也看不透陸朝顏其實是個心思惡毒之人。

季容笙氣得将那證詞揉成一團,仍覺不解氣,又将那紙團撕碎了,“顏兒她不是這樣的人,顏兒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朕已經将她接回宮,朕還打算立她為皇後。”

她為何還要置沈念于死地。

他很快将昨天在長明宮發生之事聯系起來,他本就對那天發生之事心生懷疑,他了解沈念的為人,知她不會因為怨恨嫉妒便要殺人,也知沈念根本不在乎皇後之位。

如今已經真相大白,沈念是被冤枉的,而陸朝顏收買田氏害得沈夫人母子分離的目的,便是為了對付沈念。

季容笙又想起沈念失去眼睛,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樣,還有昨晚她一心求死,不肯為自己辯解的苦楚。

可見她心裏對他有多失望,陸朝顏這樣做無疑是将逼她上絕路。

是他傷她太深,她再不願見到他,是以才想用這種決絕的方式選擇離開他的身邊。

“我言盡于此,相信陛下的心裏已有決斷。”

季容笙捏着眉心,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心裏堵得慌,他自認為自己并非涼薄之人,為了救陸朝顏,他換了沈念的眼睛,但也想過用一輩子去彌補沈念。

可陸朝顏實在可憐,從涼州接進宮的那一個月,陸朝顏整天昏迷着,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會做噩夢,是以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

他答應的教沈念騎馬,看燈,去香山祈福一件事都沒能做到,是他辜負了沈念。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問待立在一旁的小夏子,“宸妃一向身體康健,怎會病得這樣重了?宸妃心裏怨着朕,難道長明宮的人就沒來紫宸宮尋朕嗎?”

小夏子觑着季容笙的臉色道:“怎麽沒來過,可長明宮的人每次來得都不湊巧,每回來陸娘子都提前派人請陛下去嬌鸾宮用膳,前天夜裏,宸妃娘娘高燒不退,眼見着就不行了,花影姑姑急哭了,得知陛下去了嬌鸾宮,便急得跑去了嬌鸾宮請陛下,陛下竟不知花影姑姑來過?”小夏子還以為是陛下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沒想到陛下卻不知道長明宮裏的事。

小夏子本就是直性子,說話也不如師傅王貴那般委婉。

一次兩次便罷了,難道回回長明宮派人來請,陸朝顏都提前請陛下去嬌鸾宮,這便不是巧合了,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季容笙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難看,指節捏得咔嚓作響,他一切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便是這一次次的爽約,一次次地心灰意冷,才讓沈念對他徹底絕望,讓她昨晚不惜自戕,也要用這種決絕地方式離開他。

小夏子覺得此刻陛下的臉色很不好看,可想起師傅的囑咐,便冒着被責罰的危險,又道:“今日待陛下上朝之時,陸娘子去了慎刑司。”

“你說什麽! 這般重要的事,為何現在才說。”季容笙幾乎是急吼出聲,顧不得外頭大雪,身上只穿一件尋常的錦緞常服,便跑出了殿外。

小夏子從未見過皇上這般失态焦急的模樣,待他反應過來,這才拿起狐裘披風,往雪地裏的那個人影跑去。

今日大雪下了一整日,刺骨的北風,和被狂風吹得亂舞的雪粒子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季容笙一身單薄衣衫硬是出了身汗,刺骨的冷風直往人口鼻裏鑽,那冰冷的空氣鑽進喉嚨,像是被烈焰灼燒似的疼。

直到他見到慎刑司濃煙滾滾,火光滔天,他竟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心口,胸口又悶又疼,王貴那凄厲的哭聲傳到耳邊,“宸妃娘娘啊!你怎的就去了,陛下都說了為您查明真相,還您清白的,奴婢信娘娘,娘娘心善,連一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又怎會去殺人……娘娘……”

季容笙見到大火裏那個單薄無助的身影,又像是并未瞧得真切,眼前火勢實在太大,牢房燒的只剩下個漆黑的架子,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他,這樣大的火,人早就已經沒了。

他方才見到的定然是幻覺,可他又覺得自己瞧得真切,他突然覺得心好像被人剜去了一塊,痛得像要撕裂了,那種疼傳遍五髒六腑,那種疼讓他不顧一切地沖進火裏,想要伸手抓住火裏的那個人,“沈念,朕不許你死,朕不許你離開朕!”

王貴大驚失色,季容笙不顧一切地沖進火裏時,王貴呆住了,待反應過來之後,便高聲喊道:“陛下,火太大了,實在太危險,不能去啊!來人,快來人,快攔住陛下。”

他眼睜睜地看着季容笙伸出雙手,想在火裏抓住什麽,卻只握着兩塊火碳,王貴聞到了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他大驚失色,趕緊沖進火裏,死死地抱着季容笙的腿,“陛下,娘娘已經去了!”

王貴的話猶如當頭一棒,敲打在季容笙的頭頂,他終于如同大夢初醒,跌坐在地上,低下頭,流下了兩行熱淚。

作者有話說:

這章長了一點,但我想把皇帝關于沈念情感的轉變寫出來(愛而不自知),不知不覺字數就多了,下一章保證就重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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