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季淩洲昨晚在慎刑司外站了一夜,他出了的禦書房,便嘔出了一口鮮血,原本病弱的身體,幾乎支撐不住,兩眼發黑,險些一頭栽倒在雪地裏。

長歌扶着季淩洲苦苦相勸,“王爺為了沈娘子竟然連命都不要了嗎?昨夜您得知沈娘子病重,執意在慎刑司外守了一夜,您這身體如何能承受得住?您一夜不曾阖眼,今日又強撐着病體入宮,也是為了沈娘子洗刷冤屈,您為了沈娘子做了這麽多,她卻根本就不會知道,您這樣做當真值得嗎?”

得知宸妃遇險,他激動吐血,幾乎去了半條命,可偏偏宸妃是自己親侄兒的妃子,他們之間是注定不會有結果的。

長歌的內心很為季淩洲不值得,明知沒有結果的事,自家王爺還是一頭紮了進去,三年過去了,他依然無法釋懷,甚至将江山都拱手相讓,孑然一身,便是為了默默守護着宸妃。

季淩洲捏緊手中的帕子,抹去嘴角的血跡,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扶本王去慎刑司。”

“王爺,外頭這大風大雪的,您的身體熬不住的呀!”

季淩洲擺了擺手,執意去往慎刑司,雖然他方才已經吐了血,身體已經虛弱不堪,但還是一口氣吊着,強撐着走進風雪裏。

地牢中,大火已經燃燒了多時,那間牢房幾乎被被燒成了空架子,好在謝将軍調來了一支守衛皇城的金吾衛,及時将隔壁牢房的火撲滅,這場大火并未殃及到牢裏的其他犯人。

季容笙坐在地上,雙手被燙的血肉模糊,紅腫不堪,臉上似有未幹的淚痕,王貴跪爬着上前想要為季容笙包紮傷口,卻被一腳踹開。

季淩洲還是來遲了一步,宸妃早已葬身火海。

長歌生怕自家王爺撐不住,又在一旁勸道:“王爺,沈娘子已經去了,還請王爺保重身體。”

季淩洲卻好似并未聽到他的話,只是徑直地走進了那間牢房,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風,将地上那支已經燒得變色的素銀簪子拾起,小心翼翼地放于自己的懷中,手去捧地上的骨灰。

他将骨灰用披風包好,緊緊地抱在懷中,嘴裏喃喃道:“念念,我知你一刻都不願呆在這裏,我這就帶你出宮。”

他自入長安城之後,得知沈念出事,便馬不停歇地查找證據,只為還沈念清白,将她救出慎刑司。

沒想到她早已一心求死,終究是他遲了一步。

從他們初遇,他便總是遲了一步。

而一步慢,她便嫁給了旁人,成了季容笙的妃子。

現在,他終于可以帶着她離開了,而沈念終于只屬于他一個人了。

季容笙回過神來,見季淩洲舉止反常,懷抱着披風,像是捧着稀世珍寶,他皺了皺眉頭,攔住了季淩洲,“十三叔這是做什麽?”

“滾開!”季淩洲生了一副溫潤如玉的相貌,說話也是溫聲細語,從內而外散發着高貴儒雅的氣度,又何曾像今日這般疾言厲色,悲憤異常,像是将這許多年的心裏的積怨一瞬間爆發了。

可他的身體本就不能受寒,地牢裏陰冷潮濕,冷風不住地往裏灌,又沒了禦寒的披風,他本就重病纏身,臉色也愈加難看,劇烈地咳嗽着,又嘔出一口鮮血,若非長歌及時上前扶着,他早就已經病體難支,倒在了地上。

他艱難地扶着長歌,緩緩起身,再緩緩擡手,地牢中闖進了一支數十人隊伍的重甲兵士。

随着攝政王的一身令下,那些将士沖上前去,與謝将軍為首的金吾衛奮力拼殺。

那些英勇善戰的将士為季淩洲殺出一條血路。

季淩洲狀若無人般地走出地牢,仿佛周圍的刀槍劍雨都與他無關。

季淩洲緩緩走出地牢,走進白茫茫的雪地裏,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念念別怕,我帶你出宮,我帶你周游四海,遠離皇城,看遍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季容笙追了出來,看到雪地裏的那個白衣身影,執着地一步步地冒雪走出宮門,最後終于支撐不住,栽倒在雪地裏。

……

沈府,丹霞院。

花影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推門而入,悄悄地将藏在袖中的雪球一把砸在的花憐的身上,嘻笑道:“今天的雪下的真大,咱們出去打雪仗吧!”

花憐冷不丁被雪球砸在頭上,哎喲一聲,揉了揉發疼的額角,怒道:“你這個促狹的小蹄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花影的玩性雖大,但見沈念此刻懶懶地坐在窗前,便戳了戳花憐的手肘,低聲問道:“小姐不是最喜歡下雪,打雪仗嗎?小姐今日到底是怎麽了?”

“小姐午睡醒來後,便這樣了,許是有什麽煩心事,小姐今年已經及笄了,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女兒家難免會有心思。你便別去打擾小姐,你快将這屋子收拾了,快出去罷。”

花影點了點頭,将地上的雪球收拾幹淨了,便被花憐拉着出去,卻見沈念突然回頭,“花憐,随我去給母親請安。”

她原本已自焚,死在慎刑司的地牢中,了結了自己的性命,沒想到她竟然再次蘇醒在自家閨房中,重回三年前。

三年前,她還是沈家大小姐,沒有入宮,沒有成為宸妃,兄長也并未戰死,阿弟也沒有失蹤,她最在乎,最珍視的親人都在。

而她的眼睛也沒被奪去,她看着窗外絮絮而落的大雪,吹着冷風,在窗邊坐了許久,晶瑩的珠淚順着臉頰流下,她靜靜地抹去眼角的淚痕,過了許久,這才接受她已經重生的事實。

花憐替沈念披上雪狐毛蜀錦繡雲紋鬥篷,她覺得小姐今日看上去有些不同,不似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眉眼間籠着一抹淡淡的憂愁。

今日是冬日裏的第一場雪,小姐幾天前便盼着這第一場雪,往常下雪,她都會去梅園折幾支梅花插瓶,或是剪幾張的吉祥的紙花,紙人,又或是彈奏幾首新作的曲子,與落雪應景,再帶着她們幾個去雪地裏玩鬧一陣,打一場雪仗。

可今日她這般模樣,像是對這眼前這美麗的雪景提不起任何興致,眼中少了些天真無邪,多了幾分冷漠淡然,就連行為舉止也穩重了不少。

穿過一片梅園,便是簫暮雲所在的雲錦院,簫暮雲喜好清淨,院中半攏着翠竹,并無太多景致,一場大雪後,更覺得院落冷清寥落。

簫暮雲正跪在內室抄寫經書,桌案上的銅麒麟香爐內燃着檀香,此處倒不像是府中女君的院子,倒像是佛門清修之地。

“女兒給母親請安。”沈念對簫暮雲行了跪拜大禮,簫暮雲回頭一笑,眉眼間籠着淡淡的疲倦,沈念的眉眼像極了簫暮雲,是以簫暮雲雖年近四十,仍能看得出年輕時的絕美容顏。

只是那眉尖微蹙着,似有心中郁結,臉色蒼白,眼底隐隐透出一抹青色,像是久病未愈。

簫暮雲放下紫豪筆,見沈念行此大禮,趕緊起身攙扶沈念,察覺沈念紅了眼圈,便問道:“念念這是怎麽了?”

沈念鼻頭一酸,她想起在宮裏的那三年,她便再也沒見過母親,她無一刻不在思念着母親,思念家人。

“女兒想阿娘了。”

簫暮雲笑着将沈念摟進懷裏,輕撫她柔軟的額發,笑道:“傻孩子,阿娘就在雲錦院,想阿娘便來看看便是。對了,念兒來得正好,我新得了一本曲譜,只是我這身體沒有力氣,也無法彈出這首曲子的神韻來,念念琴技出衆,正好彈來與我聽聽看。”

“好。”

簫暮雲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唯獨喜愛音律,這些年,她幾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撲到音律上。

她本就是侯府的嫡出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沈懿乃是一介武夫,對于風花雪月,詩詞歌賦樣樣都不懂,哪裏懂簫暮雲的心思,成婚後,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久而久之便是相對無言,夫妻冷淡。

之後,沈懿便納了幾房妾室,自從田氏進門之後,他便将這位高貴的原配妻子抛到一旁,很少踏足雲錦院,獨寵小妾田氏,和田氏所生的一子一女。

簫暮雲倒也樂的自在,搬來了這偏僻的雲錦院,閉門不出,一年中有大半的時間都病着,剩下的時間便收集曲譜,看書彈琴消磨時間。

沈懿将沈府的管家權交給了田氏,院子裏只留兩個陪嫁的老嬷嬷,和兩個不太靈活的丫頭使喚。

一曲罷,簫暮雲的眼中露出驚豔之色,她連忙拍手叫好,“念念的琴技竟然進步如此神速,今日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沈念喜歡音律也是因母親的緣故,自她出生起,她便很少見母親笑過,也知母親與父親貌合神離,幾乎成了怨偶,而只有當母親教她練琴唱曲時,母親的臉上才難得露出笑容,于是,她更加苦練琴技,在長明宮的三年,她一日複一日的苦練,對音律到了近乎癡迷的地步,如今細想來,也定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阿娘今日也累了,我扶阿娘去睡一會吧!”她知母親的身體,這會功夫,她已是滿臉倦色,支撐不住了。

簫暮雲眼圈一紅,掙紮着起身,靠坐在床上,嘆了口氣道:“都怪我這身子不争氣,累着我兒了。你兄長年紀輕輕便投了軍,阿娘知道,他是不想呆在這個家裏,覺得這個家裏沒有人情味,是我連累你們跟着我受苦了。”

蕭暮雲雖樂得過清閑的日子,也不在乎田氏克扣她院子裏的用度,但她卻沒有能力庇護她的兒女。

長子十五歲便從軍,去了邊關苦寒之地拼殺,女兒過的還不如一個庶女風光,丹霞院的一應擺設,吃穿用度,遠還不如暗香院,而幼子竟然還被田氏以她身體不好,不能照顧孩子為由,奪了去。

她知道田氏這樣做,便是為了拿捏她們母女,以幼子沈旭要挾她們母女,對她們予取予求。

“阿娘別擔心,有女兒在,咱們一家人都會好好的。”沈念替簫暮雲掖了掖錦被,安慰簫暮雲,又起身在香爐中添了些安神香。

沈念知道母親心裏的痛苦,母親嫁給了不愛的人,自此便郁郁寡歡,從那時便落下了病根,後來夫妻相看生厭,成了怨偶,她便病的越來越嚴重了,生下沈旭後,因難産虧空了身體,身體便越發的虛弱。

簫暮雲出生侯府,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骨子裏帶着一股傲氣,一來是不屑與出身鄉野的田氏鬥,二來,久病成疾,也根本有心無力,是以才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處處被田氏壓了一頭。

沈念服侍簫暮雲用了湯藥,點了安神香,簫暮雲便睡下了。

而正在這時,田氏帶着女兒沈盈前來,方才田氏在院外聽到沈念的琴聲,便低頭訓斥了沈盈幾句。

田氏原是不懂這些的,而沈懿也是一介武夫,也不懂音律,可自她來到長安城,見到那些官宦之家的大小姐,她們教養良好,舉止得體優雅,還精通才藝,她這些年雖然牢牢掌握着沈家,沈懿也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可她仍不滿足,她想着簫暮雲定然活不長久的,她必定會取而代之,成為将軍府的女主人。

她這些年可沒在女兒身上下功夫,便是為了将沈盈培養出幾分高門貴女的氣質,可花出去的銀子也不少,可沈盈于琴技上卻始終沒什麽進步。

田氏這才意識到山雞終究是山雞,成不了鳳凰,與沈念這種真正的高門貴女教出的女兒,簡直是雲泥之別。

而她也越發意識到沈念如同天上的明月般耀眼,便越發襯托自己的女兒的粗鄙淺陋。

田氏咬了咬牙,壓抑着心裏的妒火,邁進簫暮雲的屋子,臉上堆着笑,道:“妾身來給夫人請安,瞧着天也越來越冷了,妾身擔心夫人的病情,特來探望夫人。”

只見沈念從裏屋走了出去,對着田氏盈盈一福,沈念在宮裏生活了三年,那年她為了入宮,跟着宮裏教習規矩的嬷嬷學了一陣規矩,便是一個簡單的福禮,也足見端莊大氣,渾身透露出一種高貴的氣度。

田氏不禁看的呆住了,只聽沈念不緊不慢地道:“阿娘吃了藥睡下了,多謝姨娘特來看望。”

才幾日不見,沈念變得沉穩不少,田氏一陣驚訝之後,拉着沈念的手,笑道:“其實我還有一事,正巧念念也在,也省得我再去一趟丹霞院,自入冬之後,夫人一直病着,我便給将軍提了一嘴,聽說香山上的慈悲寺的香火靈驗,我想帶你和盈兒去給夫人祈福,希望廟裏的菩薩能保佑夫人快些好起來。”

沈念聽聞心頭一驚,臉色一白,前世她便是在香山遭遇賊匪,後季容笙宛若天神降臨,救她于危難,她這才對季容笙芳心暗許,誤以為季容笙是值得托付終生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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