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染,不會再有聲音了,你可以出來了
車?
可以嗎?
要不我還是跟謝先生說一聲,讓他開車帶咱們去?”
溫染一聽就搖頭:“不要麻煩他!”
她一着急,說話就更不清楚了,只能斷斷續續的努力表達自己,“我……
已經,已經是……
他的麻煩了,這種事情……
不要麻煩他,我不想……”
“好好好,那咱們自己去,阿姨帶你去。”
祝阿姨在心裏嘆了口氣。
回去的時候她們打了一輛車,溫染已經很久沒坐車了,出租車上又有股味道,果然一上車她就開始暈車。
雖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但一到家她還是吐的稀裏嘩啦。
吐完之後她臉色蒼白的坐在電腦前,祝阿姨端着水果進來見她在聚精會神的畫畫。
“今天還是休息一下吧?”
祝阿姨說。
溫染搖搖頭,“快交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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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染不是一個職業的插畫師,但找她約稿的費用并不低,因為她的作品沒有一次是讓人失望的。
從小她在藝術上面展現的天賦就令人稱奇,而且對童話書裏的插畫非常感興趣,如果給她一本童話書,她能盯着裏面的插畫翻來覆去的看整整一天。
不到十歲開始,她就能夠将眼前看到的任何靜物畫的惟妙惟肖,她在繪畫上對于比例的把握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有時候只要看上一眼,她就能十分精确的确定這個東西的各種數值,然後準确無誤的用畫筆描繪出來。
幾年前她開始參與一些童話書刊的插畫創作,這些年來也獲得了不錯的成績。
除了繪畫,她學樂器的速度也非常的快。
雖然從三歲的時候已經确定了天生自閉症的事實,但她也是一個天生的藝術家。
然而,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曾經創作出很多讓人驚嘆的繪畫作品,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在十歲那年就能在聽兩三遍曲子的情況下,就能夠完美無缺的把那首曲子彈奏出來。
她從來都不需要過多的贊美,也從來沒想過要誰的認可,她一直都在自己安靜的世界裏,做自己能做的,也喜歡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為母親過早的離世,也許溫染早就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也許也會在藝術方面獲得更多的成就,即便天生就帶着自閉症的缺陷,但她并不比任何人要差。
祝阿姨嘆了口氣,端着托盤走下樓梯,忽然聽到有人在按門鈴。
這個點了,會是誰?
平時可沒有人會來這裏。
第6章 祝阿姨連忙下去看了一眼,竟然是周維,她心裏一動,又看了看,發現只有周維一個人,謝雲禮沒來。
祝阿姨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是謝雲禮來看溫染了呢。
“小周,這麽晚來有事嗎?”
祝阿姨打開門後又不死心的張望了一下。
周維一看她的表情就有些哭笑不得:“祝阿姨,別看了,就我自己,謝總讓我來看看你身體怎麽樣了,順便給溫……
溫小姐送點吃的。”
其實按道理來說溫染是謝雲禮的妻子,他應該稱呼溫染為太太才對。
但也許是因為溫染的模樣實在是不像是已經嫁為人妻,他還是習慣稱呼一聲溫小姐,就連祝阿姨在外面也是這樣。
他們都很難将她跟謝雲禮的關系當成她的身份。
“謝謝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祝阿姨接過他手中的禮盒,“這是……”
“是一些甜品,希望溫小姐能嘗試一下。”
祝阿姨點點頭,“她會喜歡的,謝謝。”
周維擡起頭看了一眼,他也只是第二次來這裏,上次來的時候也沒見溫染露面。
事實上,他還真的從來沒見過溫染的真容,在他的想象中,溫染應該是一個看上去很陰郁的女孩兒,或許因為長時間的居家,身材也會有些胖?
可他也實在是想象不出來他們老板究竟娶了一個什麽模樣的女孩兒。
“那個……
溫小姐她還好嗎?
謝先生說她昨天受了些驚吓,沒事吧?”“沒事啊,她很好,今天還去商場買東西了呢。”
“去商場……
買東西嗎?”
周維訝異道:“她不是一直不能出門的嗎?”
祝阿姨立馬反駁道:“誰說我們家染染不能出門了,她只是以前不想出門而已,只要她想,她出門做什麽都可以,她什麽都可以做,明白嗎?”周維尴尬道:“是是是,我只是覺得有些意外而已,畢竟溫小姐她有自閉症……”
他這麽一說,祝阿姨更不滿了,掐起腰道:“自閉症怎麽了?
你以為所有自閉症的孩子都是智力障礙不能獨立生活的嗎?
我告訴你,不要拿你那套刻板印象用在她身上,我們家染染聰明的很,她只是不喜歡出門而已,我不在的時候她自己在家也是好好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
周維看着眼前這位,覺得她可一點都不像前幾天那個在電話裏大呼小叫的擔心溫染的祝阿姨了。
二樓的房門門口,溫染微微垂着頭,站在門邊看着兩人在一樓說話,她聽到周維說:“抱歉抱歉,是我不了解溫小姐,說錯話了。”
祝阿姨說:“你知道就好,以後如果你見到她,千萬不要把她當成你印象裏的自閉症患者一樣對待,知道嗎?
她不是一個傻子,也不是小孩兒了,她需要你們正确的看待她,還有麻煩你轉告一下謝先生,雖然他工作很忙,但作為溫小姐的名副其實的丈夫,我還是希望他能多回家看看溫小姐。”
“我明白了,祝阿姨,我會轉告謝先生的。”
周維出了門,剛松了口氣,就看到謝雲禮高大的身影站在路邊的陰影處。
他吓了一跳:“謝總?”
謝雲禮是從一個飯局上回來的,喝了不少酒,本來在車上沒下來,只讓他去上門送東西。
車就停在門口不遠處,謝雲禮轉身上了車。
周維說:“謝總,剛才祝阿姨讓我轉告你……”
謝雲禮說:“我聽到了。”
他的身上還透着濃重的酒氣,說話時聲音很低沉,“見到她了麽?”
“沒有,溫小姐應該在樓上。”
周維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是關心溫染嗎?
那為什麽長時間不回去一次?
說到底,還是因為兩個人無法交流吧。
不管祝阿姨怎麽說,周維還是覺得,以溫染的情況,是壓根沒有辦法跟謝雲禮做一對正常的夫妻的,畢竟兩個人連面都見不着,更別說夫妻感情了。
然而看謝雲禮的态度,又似乎不會跟溫染解除婚姻關系,畢竟這些年來,周維也沒見他與其他女性接近過,即便兩個人不住在一起,謝雲禮仍舊把自己當成一個有妻子的男人,守着這份底線,這也是讓周維感覺很佩服的一點。
不過也說不定還沒出現讓謝雲禮真正心動的女人呢?
等真到了某一天,謝雲禮遇見一個讓他心動,又能跟他交流的女人,他又會怎麽對溫染呢?
正一邊開車一邊胡思亂想着,周維忽然聽到謝雲禮說:“周維,你是去年結婚的?”
“是啊,謝總,當時您還去參加我婚禮了不是嗎?”
謝雲禮嗯了一聲,說:“我記得,你們感情……
很好。”
“還好吧。”
周維笑着說:“剛結婚一年,還新鮮着。”
說完他就察覺哪裏不對。
這不是拐着彎的說謝總婚姻不新鮮嗎?
周維兩手抓着方向盤,恨不得給自己這嘴巴一巴掌,也難怪他老婆說他有時候情商低。
“謝總,那個……”
周維剛想說些什麽挽回一下,就聽到謝雲禮又問:“你們夫妻兩個,晚上下班回家都會做什麽?”
“做什麽……”
周維腦子裏一團亂麻,“就做正常夫妻都會做的吧,下班回家就一起吃飯,偶爾看個電影,出去逛逛街買買東西,有時候也會發個脾氣吵上一架什麽的,不過我媳婦兒也好哄,給她買束花再說幾句好聽的也就好了……”
等等等等,他簡直越說越離譜,這不是又拐着彎的說謝總婚姻不正常嗎?
周維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謝總,或許您也可以試着跟溫小姐做做正常夫妻該做的事?”
……
今天他這張嘴真的是見了鬼了。
接下來一路周維連個屁都不敢放,好在謝雲禮似乎酒勁兒也上來了,沒再問他什麽。
不過周維覺得自己差不多要保不住這份工作了。
當天晚上他回家就抱着媳婦哭到大半夜,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戰戰兢兢的去人事部轉悠了兩圈,結果除了收獲了幾個白眼之外什麽動靜也沒有才安下心來。
到了下班的時候,謝雲禮讓周維去車庫提車。
謝雲禮平時都住在公司旁邊的公寓,用不着開車,走路不到十分鐘就到,用車的時候都是要有應酬了。
周維問:“謝總要去哪兒?”
謝雲禮說:“去做你平時下了班會做的事。”
周維一路恍惚的進了電梯,又一路恍惚的找到車,等到看到謝雲禮下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謝雲禮要去跟溫染一起吃飯。
——這就是昨天晚上他說的,正常夫妻回家第一件會做的事情。
周維小心翼翼問:“那您跟祝阿姨提前預約了嗎?”
說完他才意識到哪裏不對,但是說出來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
謝雲禮似笑非笑道:“我回去吃個飯,還需要提前預約位置嗎?”
周維:“……”
他其實是想問有沒有提前跟祝阿姨說一聲,畢竟半年一載的都不回去一趟,起碼讓人家準備一下,沒想到開口就習慣性的說成了預約。
主要平時幫老板預約餐廳的次數比送老板回家吃飯要多的太多了。
謝雲禮來的時候,溫染正在畫室裏,穿着滿是顏料的圍兜畫畫,她不知道謝雲禮要來,祝阿姨也不知道。
所以當謝雲禮來的時候,祝阿姨吓了一跳,“謝先生,您怎麽突然來了,是有什麽事情嗎?”
“路過,想順便過來吃個飯。”
謝雲禮脫了西裝外套,低下頭朝鞋櫃看了一眼。
祝阿姨馬上明白過來:“啊我給你拿拖鞋去,等一下啊。”
鞋櫃上除了女士拖鞋之外,有祝阿姨的兩雙運動鞋,還有一雙很幹淨的板鞋,一看就是不怎麽出門的溫染的鞋,幾乎一塵不染。
沒有待客的男士拖鞋,一雙都沒有。
因為他的确是一年不來幾次,所以祝阿姨收拾衛生的時候放在衣帽間了。
“溫染在樓上?”
換上拖鞋,謝雲禮順手把西裝挂在了一旁,走進客廳看了一圈。
“對,謝先生想吃什麽?”
祝阿姨興致勃勃的搓了搓手,“正好我還在做飯,順便多做兩個菜。”
其實溫染是晚上七點半才會準時吃飯的,現在才六點多,她還沒有準備,哪曾想謝雲禮這個時候竟然來了。
看來昨天周維晚上回去真的有好好的勸說謝雲禮,對此祝阿姨感到十分欣慰,覺得哪天得謝謝周維才行。
謝雲禮随口道:“我不挑食,随便做吧。”
“好嘞,那您先坐一會兒,我去做飯。”
祝阿姨歡天喜地的就去廚房做飯了。
她也是年齡大了,忘了在樓上畫畫的溫染根本不知道謝雲禮來了的事情。
不過,就算溫染知道他來了,大概率也不會下來,因為她還不适應跟謝雲禮單獨待在一起。
謝雲禮走上樓梯,二樓卧室房門緊閉,但角落朝南的房間門卻敞開着,還亮着燈。
謝雲禮走進去的時候,裏面一個人影晃晃悠悠的似乎要走出來,謝雲禮腳步一頓,沒再上前,就這麽看着裏面的人轉身走出了房間。
現在想回避也來不及了。
第7章 謝雲禮原本只是想上來看一眼,沒想驚擾到她,但現在再回避顯然有些刻意了。
溫染已經走出來了。
一般情況下,她無法與人對視超過兩秒鐘,所以她在看到謝雲禮的時候,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她的視線立刻轉移到了旁邊。
她的手上還舉着畫筆,身上穿着五顏六色顏料的圍裙,長發被編成了兩個麻花辮放在兩側,看上去仿佛是一個還未走出校門的大學生一樣。
但是她完全表現不出來正常大學生那樣活躍的情緒。
“謝,謝雲禮……”
她的嗓音依然透着含糊的稚嫩,但謝雲禮三個字聽上去比其他的詞彙清晰了許多,這倒是讓謝雲禮覺得有些意外。
“你在畫畫嗎?”
溫染把拿着畫筆的手藏在身後,手足無措的點點頭,“在畫畫,我在畫畫……
對不起。”
“不用道歉,在家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謝雲禮看了看她。
額前幾縷毛茸茸的碎發,襯的她皮膚雪白。
雖然氣色的确不是很好,但那張秀美的面容仿佛跟幾年前沒有絲毫變化。
他說:“我……
路過這裏,順便過來吃個飯。”
溫染點點頭,她不知道該說什麽,糾結半晌才開口:“你,你還好嗎?
工作很忙嗎?
外面的飯……
是不是不好吃?”
一次性說了三句話,另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一不小心畫筆也掉到了地上,于是連忙彎身去拿。
謝雲禮先她一步,将畫筆從地上撿了起來遞給她。
“謝謝你。”
溫染小心翼翼的接過畫筆,兩只手立刻将畫筆緊緊攥在了手裏。
她微微低着頭,看着地面,聽到謝雲禮說:“工作很忙,但我很好,外面的飯……
大多數都不好吃,不過也有好吃的地方。”
特屬于成熟男性的磁性嗓音,語速不快不慢,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不像她,每一個用于表達的詞彙都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完整。
溫染咬了咬唇,沒再開口。
“去洗洗手,下來吃飯吧。”
溫染點點頭,視線裏看到他轉身一步步下了樓梯。
她整個人松了口氣,有些懊惱,又有些緊張,因為她馬上就要下去跟謝雲禮一起吃飯了。
謝雲禮對她來說是什麽呢?
在她還沒有很理解婚姻代表了什麽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就這麽聽從母親的遺願答應了謝雲禮的求婚,所以她也從一個女兒的身份,變成了一個男人的妻子。
可謝雲禮對她而言一直都是陌生的,遙遠的,觸不可及的,甚至是另她迷茫的。
她不知道謝雲禮為什麽會想要娶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
作為一個自閉症患者,她對于接觸任何陌生人都會排斥,很多時候她都無法明白對方的情緒,更無法清晰表達自己的想法。
謝雲禮對她來說,也是一個陌生的,突然來到她身邊的人,并且還突然間賦予了她那麽迷茫的一層婚姻關系。
在媽媽還在的那十多年的時間裏,他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她慢慢适應了這個世界,但那個世界裏有爸爸媽媽和祝阿姨在,所以那是她能夠适應的世界。
而現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了爸爸媽媽,卻多了一個謝雲禮。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又不得不去面對。
很苦惱。
好在,謝雲禮并不常來這個家。
像這種一段時間內連來兩次的情況,是很少的。
也許,是外面的飯,真的沒有家裏好吃?
當祝阿姨把菜端過來的時候,溫染已經換下了那一身畫畫的衣服,端端正正的穿了一身幹淨的連衣裙。
“染染,吃米飯嗎?”
溫染搖搖頭,祝阿姨把準備好的蔬菜和雞蛋放在她的餐盤裏,給謝雲禮則是另外的飯菜。
“只吃這些嗎?”
謝雲禮看了溫染面前的餐盤,他只見過小孩這樣吃飯,每一樣食物都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餐盤的小格子裏。
祝阿姨說:“是的,染染比較挑食。”
溫染慌忙道:“挑食……
是不好的現象,我……
我不應該挑食。”
祝阿姨連忙道:“不不不,沒關系,你吃愛吃的就好,謝先生不會介意的。”
好在謝雲禮看懂了祝阿姨的眼神,說:“我沒有介意。”
謝雲禮沒有坐在她的對面,也沒有坐在她旁邊,而是隔了兩個位置坐在側對面,這樣兩人既不會面對面對視,也保持了讓她能夠接受的距離。
祝阿姨把勺子遞到溫染手裏,鼓勵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說:“別緊張,就跟平時吃飯一樣就好,謝先生不會在意的。”
雖然是這麽說,溫染依舊有些不習慣,吃飯的時候雙手忍不住微微發顫,幾次都差點把勺子掉到桌子上。
她盯着眼前的餐盤,忽然磕磕絆絆的開口說:“你在外面吃飯的時候……
會聊天嗎?
會說話嗎?
如果會的話,你可以說給我,我會……
認真聽的。”
謝雲禮夾菜的動作一頓,訝異的看了她一眼。
溫染一手捏着勺子,一手拿着飯團,眼睛一直漂浮着,沒有看他。
但從她挺直的背和用力握緊勺子的手就能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在認真等待他的‘聊天’。
祝阿姨也十分驚喜的看了一眼謝雲禮,示意他說話給溫染聽,說什麽都可以。
但別指望每一句都能得到她的回應,她只能保證自己很認真的聽,不一定能回應的過來。
謝雲禮停頓了一下,他每天忙于工作,下班空閑的時候也免不了拿着手機回複信息,鮮少有別的事情。
“聽說過濱海公園嗎?
我之前去那邊晨跑,看到不少學生在寫生,你那麽喜歡畫畫,也許以後有機會可以去看一看,現在是秋天,景色還不錯……”
話不多,她也沒有回應,但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她的确在很認真的聽,除了眼神沒有交彙之外,她認真的狀态仿佛在聽老師講課的好學生一樣。
沒有外人在,反而也沒什麽尴尬的氣氛。
一頓飯結束之後,謝雲禮就拿起外套準備走了,祝阿姨忽然在門外叫住他,“謝先生,雖然不太重要……
但我覺得有件事還是告訴您比較好。”謝雲禮:“你說。”
“現在是七點半。”
祝阿姨看了一眼牆上的表:“我們開飯的時候是七點,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謝雲禮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祝阿姨深吸一口氣,說:“對于染染來說,時間觀念是非常重要的,每天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幾點吃早中午飯,都是固定的。
這不是咱們常說的普通的強迫症,而是她自己的規則,你也知道,自閉症與其他人不同,他們有一些所謂的病理狀态,比如說一些刻板行為,古怪的儀式感,重複性的語言等等,但是這些在別人看來是病理的行為,其實是他們在用一種特殊的自我方式來适應這個對于他們來說信息過于超載的世界,他們天生就有神經系統方面的缺陷,所以這個世界對他們而言太過複雜,如果打亂了他們自己的規則的話,那麽他們就會很容易陷入焦躁和混亂中……
這些大多是我從書上看來的,也有我自己的理解。
所以我也從來沒有把染染當成一個有病的孩子來對待,她只是很特殊而已。
“祝阿姨不知道自己說這些是對是錯,但是還是一股腦的都說了出來:“我想說的是,染染從來沒有改變過她自己的晚餐時間,哪怕是跟自己爸爸媽媽還在一起的時候,錯過的晚餐她永遠不會再吃,而今天,她把晚餐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原本七點的時候,她應該是在收拾自己的畫具的。”
謝雲禮怔了一下。
他當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溫染從來都是在七點半吃晚餐,但今天他提前來了,她也提前跟他吃了晚餐。
她打破了自己從來沒有打破過的規則,即便那些規則的改變會讓她感到生理不适。
“她怕你肚子餓,特地偷偷來廚房催促了我一下,說今天不要七點半吃飯了,要七點就開始。”
祝阿姨誠懇的說:“謝謝您,謝先生,這是她難得跟別人一起共進晚餐。”
謝雲禮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等看着謝雲禮出門,祝阿姨回來就看到溫染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在發呆的時候,祝阿姨一般都不會去打擾她,就像小時候一樣。
但是今天祝阿姨走了過去,坐在了她身邊。
“染染,不開心嗎?”
溫染遲疑了一下,說:“為什麽……
不開心?
有什麽事情,是會讓我不開心的嗎?”
祝阿姨說:“我們今天沒有按時吃晚餐哦。”
溫染搖搖頭,說:“沒有……
關系。”
祝阿姨:“染染沒有感覺不舒服嗎?”
溫染搖搖頭,說:“沒有。”
祝阿姨笑道:“真好,你為了謝先生提前吃了晚餐,這是你在為他人着想,我們應該開心才對。”
溫染歪了歪頭:“這麽微不足道……
的事情,也需要開心嗎?”
她很難理解一些複雜的情緒,也不能理解別人開的玩笑和說的謊話,因為她不能理解其背後的意思。
就算硬是融入一個團體當中,也是格格不入的一個人。
看着她懵懂的漂亮面容,祝阿姨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
但她依然覺得,就算溫染永遠無法像普通人一樣肆意的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也無法理解別人複雜的語言,但總有一天她會真正的理解快樂的含義,會懂得‘愛’這種東西代表着什麽。
不過,祝阿姨也覺得,謝雲禮不是适合溫染的那個人,即便他在生活上還算是照顧溫染,但是缺少陪伴的婚姻,又有什麽用呢?
無論怎麽看,謝雲禮都不像是一個有耐心能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啊。
畢竟是白手起家的生意人,祝阿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覺得這個男人骨子裏是帶了點烈性和狠勁兒的,他的溫文爾雅也只是外表而已。
所以她也沒對他抱太多希望,他能來看看溫染,就已經很不錯了。
至于兩個人以後怎麽樣,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祝阿姨,我明天想去看卡卡。”
溫染說:“可以嗎?
祝阿姨……
你可以陪我一起嗎?”
“當然,阿姨陪你一起去。”
去動物救助站就意味着要至少乘坐一個小時的車,溫染自小就不能乘坐太久移動的物體,小時候第一次坐車的時候就不停地哭,剎車的時候還會驚恐的尖叫,下了車更是哇哇吐。
長大了之後,她對坐車有所适應,但長時間的乘坐還是會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公交地鐵這些就更不用說了,過于嘈雜的人聲也是她絕對無法承受的,所以考慮再三,祝阿姨還是決定租個車。
第8章 小智發來一個視頻,上面是被救後第一次自主喝水的時候拍攝的,因為經過了手術和治療,它後半身的毛發基本上都被剃去了,身上還纏着繃帶,幾乎瘦的瘦骨嶙峋。
給它治療的醫生說它也就七八個月左右,因為長期沒有進食導致營養不良,身上又被人活生生插了兩個釘子,牙齒也被拔掉了兩顆,奄奄一息的被扔在堆滿垃圾的地方。
如果不是自願者收到求助之後連夜開車把它救下,當天晚上命就沒了。
溫染當時知道這件事就想去看它,但她知道自己去了也沒有作用,只會添麻煩,所以只能先讓祝阿姨打了一筆錢過去。
因為已經決定了第二天要去看卡卡,所以溫染躺在床上一直都很難入眠,直到淩辰才沉沉的睡去。
不知道為什麽,她夢見了她和謝雲禮結婚的那一天。
那是在她母親因為重度抑郁症而服藥過量死亡的兩年後,她整個人的情況還非常不好,在醫院住了很久,回家之後還在服用藥物緩解。
她的父親沒過多久也離開了,從那之後再也沒回來看過她。
那将近兩年的時間,她每天除了被祝阿姨強行叫起來吃飯之外,大多數時候都陷入睡眠之中,精神科醫生說這也是她的創傷後的一種防禦機制,因為她無法像普通人一樣緩解自己的悲傷情緒,所以會時常陷入無意識的沉睡之中,基本上是屬于半昏迷的狀态,以此來逃避現實。
直到有一天,她從沉睡中醒來,祝阿姨告訴她,有人來看她。
混混沌沌的被穿好衣服,她就見到了謝雲禮。
謝雲禮是來跟她求婚的。
那是他們見的第一面,她還什麽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謝雲禮對她說:“溫染,從今天開始,我會照顧你。”
她不知道是不是她母親生前與他做了什麽約定,還是說兩家人因為什麽其他的原因而商量出的結果,她沒有問,因為問了也不明白。
他說:“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想出門也好,你可以像以前一樣呆在你自己的房間裏,我會安排好一切。”
祝阿姨說,這是她母親生前答應過的事情。
她從小不會撒謊,不會開玩笑,不會拒絕,甚至一些讓她不舒服的事情,她也不會立刻表達出來。
她天生是需要人照顧的,而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和照顧她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那也是她在媽媽去世之後,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她的媽媽生前決定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甚至連他的面容都沒有看到,從她的視線裏,他只能看到謝雲禮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彬彬有禮的彎下身,低聲問她:“溫染,你願意讓我照顧你嗎?”
電視上,所有的求婚場景,都離不開一句,你願意嫁給我嗎?
但謝雲禮沒有說。
就好像那場婚姻只是一個儀式,而這個儀式的過程只為了一句——他會照顧她。
而這兩年來,他也一直信守承諾,她生活中需要的一切,都是他提供的,哪怕他很少回來。
但她也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是她第一次夢到謝雲禮模糊的身影,因為至今為止,她從來都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
一次都沒有。
祝阿姨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沒睡好,結果溫染忽然冒出來一句,“阿姨,謝雲禮長什麽樣子?”
“?”
祝阿姨一臉懵:“我的乖乖,你剛剛說啥?
阿姨沒聽清楚。”
溫染又認真重複了一遍,“謝雲禮,長什麽樣子呢?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什麽樣子呢?”
祝阿姨又懵了一下,半天沒能形容出來,只能說,謝雲禮長得還是很英俊很好看的,只是以她貧瘠的形容詞也形容不出來有多好看。
溫染是無法做到跟正常人一樣與他人對視的,看着別人的眼睛和臉龐對話這種事情,對她來說,很難。
祝阿姨當然知道這一點,但她也沒想到溫染突然對謝雲禮的臉感興趣了。
不過想來可能也是因為最近謝雲禮來了兩次的原因。
雖然溫染從小就因為自閉症而興趣狹窄,但是只要她感興趣的事情,她就會長時間的去把關注力放在那上面,而對于一個自閉症的孩子,非常難得的是是對某個人感興趣。
這也是溫染第一次對謝雲禮這麽感興趣。
結婚兩年多了,在她的認知裏,還沒有真正的把他當成自己的丈夫。
或許,這也是件好事?
祝阿姨興致勃勃道:“我去找他的照片給你看好不好?”
雖然無法習慣跟人對視,去仔細的看別人的面容和表情,但是照片就沒有關系。
“所以為了跟謝先生有更好的相處,先從照片開始也挺好。”
祝阿姨在網上搜來搜去,都沒搜到謝雲禮的照片,哪怕是介紹公司的網頁,也只有公司員工的照片。
“對了,結婚證!”
祝阿姨一拍手,剛想起來結婚證上有照片,然而轉而一想,讓溫染看他們兩個人的合照,似乎有點難為溫染,還是算了。
祝阿姨沒想到他這麽低調,以他的樣貌氣勢,如果高調一些應該會很有名氣才對。
既然搜不到,家裏也沒有照片,就只能跟別人要,祝阿姨于是跟周維打了個電話。
“照,照片?
你說溫小姐想看謝總的照片?”
“對對對,你要有的話,就發到我的手機上,沒有的話,偷拍一張也是可以的,不過要記得拍好看一些,染染喜歡好看的東西,拍的太差她估計就不會再想看第二眼了。”
周維:“……”
他沒想到溫染忽然會提出這樣的需求,當然,他對自閉症患者也不太了解,只是覺得他們思想和行為方面都跟正常人很不一樣,而且很多都無法自己獨立生活。
至于謝雲禮的照片,他好像還真沒有,謝雲禮的社交賬號上也鮮少發日常的東西,他的私人生活本來就少,大多數時候都在工作。
難不成真的只能當面拍?
然後跟謝雲禮說:“謝總,您太太想看看您的照片,所以我要給您拍張照發給祝阿姨。”
……
怎麽想都有些奇怪。
祝阿姨這邊還在等照片,忽然聽到溫染着急忙慌的說:“時間到了,祝阿姨,我們該……
出門了,時間到了,我該穿……
穿什麽好呢?
東西都帶好了嗎?
我給卡卡……
和小智,都帶了禮物,禮物放好了嗎?
我是不是該穿鞋子了?
衣服,衣服,衣服……”
溫染一緊張就開始重複的說話,祝阿姨連忙放下手機安撫她,幫她找好衣服,并且把已經收拾好的包給她看,讓她放下心來。
十點鐘,預定好的車準時到了。
溫染深呼吸了幾次,握着祝阿姨的手,再一次踏出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