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燕真見他大師兄這副樣子,還絞緊了自己的手,哪裏還能丢下他跑去冶鑄房,天大的事兒在那頭等着他這會兒也是不要去的了,忙安慰說:“不去不去,今天都不去了。”顧青城這才放心。川兒過來将他少爺腦袋底下的瓷枕抽走,給換上了一塊塞了棉絮的墊子,扶他少爺起來倚靠着那塊墊子,再喂他少爺喝粥下去。燕真見他喂了幾口後,便接過了粥碗,要他退下吧,這兒由他來喂好了,還囑咐他将那只瓷枕拿下去換了,給換成一只藤編的,說那樣晚上就寝時枕得還柔軟些。川兒瞥了他少爺一眼,見他少爺也沒多言語,就應了是,跟着将瓷枕撤了下去。
燕真喂他大師兄喝完一碗粥,還想着向他大師兄問訊一番:“大師兄,你這是怎麽了,忽然就這副樣子。太讓人擔心了,莊主與夫人知道了嗎?”顧青城只是回答:“別讓我爹娘知道。你哪兒也別去,只呆在我這裏,我就什麽都好了。”燕真聽得整顆心都軟了,只顧着點頭,挼着他的手背,說道:“不去,哪兒都不去,只在這裏陪着你。”顧青城聞言,放下心來,心神都清爽了起來。
兩人呆在顧青城的廂房裏,淨揀些沒緊要的事情說着,一會兒說說那只在燕真腳底下轉悠的狗,一會兒說說這房裏點的香,有時還說到燕真小時候去,倒也挺松乏的。像是在山野人家裏過活的兩個人,坐在自家門口,一面剝栗子,一面閑打牙。直至快晌午時,有一名熔金房的師弟過來他們這處院門口通報說有事來問,顧青城才又緊張起來。燕真要起身去院門口問清楚那個師弟有什麽事情,哪知顧青城非拖着他的手,非不讓他去。他也沒法子,只得讓川兒叫那師弟進院裏來,他們也好站在顧青城廂房門口說清楚事情。
那師弟進院裏來了,燕真掀開門簾子出去,就站在房門口與那師弟講話,說的事情也能叫顧青城聽見,也沒什麽瞞住他的了,這下才算遂了他的意。
也就在他這般執拗之下,接下來過了好幾日,這處小榭中都是這般形景。這大師兄日日拖住燕師弟不讓他上冶鑄房那些地方去,非得有他陪着他才肯吃肯喝。燕青又因被人這般依賴着,心頭竟除了對他大師兄卧榻不起一事的擔憂之外,就是一陣陣的甜味,竟比之前他大師兄送與他喝的那盅甜水兒還要甜出不知道多少。
那這麽一來,那些莊上正經打造兵器的部門裏的人事事都得上顧青城住的這院來請示,但凡有什麽話都是當着顧青城的面講的,他在裏頭榻上躺着聽着,門簾子外頭就有他燕師弟與那起師兄弟、師姐妹們商議些事情,沒有一樣是背着他講的,他這才寬了心。
可好景不長,如此一來二去,他卧榻不起的事情就叫他爹娘知道了,因這莊上的人都傳燕師弟有些時日都不往山坡下面跑了,只是呆在大師兄住的小榭中照看着大師兄,說大師兄連日以來卧榻不起,一直不見人。
顧青城的娘一聽自己兒子都倒在榻上這樣久了,一時心急,雙目含涕地就這麽奔了過來這處小榭,一看她兒子果然卧着,即刻責怪川兒,還诘問他為何少爺病了也不去報與她知道,一口一個“我的兒啊,心肝肉,擔心死人了。”啞口立在一旁的川兒自然是這麽聽慣了的,由小他這少爺就被他娘親嬌慣着,一有些什麽身輕腦熱,他娘親必是第一個緊張的人,什麽“我的兒啊”、“心肝肉啊”能被她念叨得不絕于耳,川兒聽慣了,也麻木了。顧青城也一早聽慣了,也麻木了。只一個燕真實在聽不慣,想着他大師兄,再怎樣也是個男人,也二十有二了,還是被他娘親寶貝成了這樣,哪樣的膩歪話她像是都講得出口,什麽“心肝肉啊”這樣的,也真是不顧有旁人在這兒,他聽着真是怪膩的。他只顧着這麽想着,全然忘了他自己心裏老是叫他大師兄“小美人”。
後來顧莊主也來了,一見自己兒子這樣,忙扶着他夫人,叫她不要只顧着哭,哭也哭不出什麽好的來,倒不如即刻請醫診治。于是讓川兒速去請他們派裏的王大夫過來給少爺好好把脈診斷一番。大夫來了後,把完脈,診不出什麽病症,其實光是望着這“病人”的臉面都實是瞧不出什麽病症來,一切診,也還是診不出什麽來,于是只能說:“大少爺并無大礙,只是有些許肝氣郁結,只需寡思靜養數日便可,連湯藥都是不用調配的。”
林夫人聞言才不再抽噎,轉向他兒子說道:“青城,你就好生養着,有什麽想要的都跟娘說。”顧青城直言:“娘,我只要燕師弟留在這邊照看着我就是了。”林夫人自然是肯,別說要一個燕師弟留在這兒陪着她兒子了,便是要十個燕師弟留着陪他她也是肯的。只是顧莊主一聽,有些不樂意,山坡下頭那一溜兒的什麽冶鑄房、熔金房、配料房裏還有不少事等着燕真,哪裏能讓燕真就這麽絆住腳在這兒服侍人。雖說服侍的是他也相當寶貝的兒子,可這兒子看着也沒什麽大不妥,且王大夫都說了他沒什麽不妥,那哪裏需要燕真這麽一個要緊的人天天留在這兒陪着。于是顧莊主便說道:“怎麽,川兒服侍不了你了?”顧青城這時很為難,他自然是想說川兒粗手笨腳的,服侍不了所以才叫燕真在旁守着的,可這也不是實情,這麽說川兒,叫川兒以後在他爹娘面前怎麽做人。他對川兒最是講情分的,這會兒斷然不能将這事情說成是川兒的不是,故而他就說道:“也不是,有時川兒還得被我差去別處辦些事情,有燕師弟在這裏,我才安心。”
雖牽強,倒也說得通。顧莊主沉思片刻,便道:“你燕師弟留着陪你便陪吧。只是你将你管的那把庫房鑰匙與配料房鑰匙、配料房裏的生料倉的鑰匙都交與他管吧。你也別總是絆着他在這兒,偶爾你也讓他下去兩趟,盯着情況。近來又有幾個派過來訂了兵器,都沒讓我們打樣子出來,直接就給了定,成批地訂下了。坡下頭可忙着呢,你也管不了,還不得你燕師弟多盯着?別你們兩個都看管不了,這可叫我一個人如何是好,加一個你二弟也幫不上那樣多。”說着就直接讓川兒去取鑰匙。平時他少爺的鑰匙都是他收着的,他少爺生來不愛收着什麽瑣碎物件兒,索性一齊交與川兒收着。川兒取了來便給燕真了,給完了還朝他少爺臉上瞥了一眼,瞅着他少爺那張臉上的臉色就是發沉的,他也沒敢多看,便低下了頭,一言不發地站着了。
這時,林夫人非還要添一句:“兒啊,你還有什麽鑰匙啊牌子的我看索性都交給你燕師弟管着便是了,你可不要再勞心了,你只管養靜,其他的,一概不理倒也清靜。”一句話便提醒了顧莊主,讓顧青城将生料倉與庫房的牌子也給燕真,說是往後即便是燕真人去不了山坡下,也是可以命人憑牌子取東西的。
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有幾句話工夫,便将顧青城手裏頭與權相關的東西全“謀”了去他“死對頭”燕真手裏。眼見着他肝火更熾了,卻又一句話也講不出,只好怔在那兒,頭與背倚在那塊塞了棉絮的墊子上。整間屋子只有川兒曉得他少爺的心思,只是大氣也不敢出。
自顧莊主與林夫人走後,顧青城這處小榭又看似恢複了清靜,只是顧青城像是魂魄被人抽了去似的,也難怪,他素日裏都極看重那些什麽鑰匙、牌子的,掌管着那些才表示他是說了算的人,哪承想現如今叫他詐病,詐了還沒幾日,那些他平日看重的就全都這麽名正言順地一齊由他手上被交到了那個燕真手上。他就氣這個,一面氣着,一面還想不通事情怎麽會變成了這樣,故而自他爹娘走後,就不是很願意看着燕真,可這屋裏只得一個燕真與一個川兒,後來川兒還出去了,他便索性合上眼睛,眼不見為淨。而燕真就只當他乏了,坐在他榻邊一言不發,只是挼着他的手背,以為這樣好叫他安心。
這晚上,子時将至,顧青城還是睡不着,只管将身縮在他衾褥裏,終于想起要說句什麽,便對他燕師弟說道:“師弟,你回房睡吧。我也沒什麽大事。”燕真點了點頭,說他先回去了。起身後将他大師兄榻前那盞燭燈吹熄,将那榻上的碧紗帳放下,怕夜裏有什麽小蟲子飛進去咬他大師兄。跟着便出了這屋,回去他自己屋去了。
顧青城今兒這一個下午再加一個晚上都在自認運勢不好,細究整件事情發展至如今,他并理不出什麽頭緒來,細小的事情似乎很多,紛冗繁雜,讓他理不出一條清晰的線索來,只知道自這燕師弟到來後,他的運勢就變成了這樣地差。總之他就是要歸咎于他燕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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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他這麽躺着思慮了一會兒,就見自己這邊的房門又開了下來,吓得他大氣也不敢出,還當是什麽匪類入莊子裏來打劫的。哪知沒一會兒,就聽那人走到近處,掀起了紗帳勾住,一臂中還夾着一卷什麽東西。他一細看:“師弟,你怎麽還來?”燕真一面将他那卷衾褥往這張榻的裏側放,一面說道:“我來陪着你睡,放你一個人睡在這兒我也不放心。”顧青城一聽,性子立時就蹿上來了,沖他說:“誰讓你來陪我睡了?哪個要你陪着!”燕真一聽,不解,問:“不是你說要我時時陪着你的嗎?”說完了,也不在意他大師兄的這些脾氣,橫豎他大師兄總是時不時地就發一發這些脾氣的。他只管自己脫了鞋,往榻的裏側爬去,還伸手放下了帳子。躺下後,對他大師兄說道:“師兄,快睡吧,別只顧着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