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可顧青城這人哪有被人勸服兩句什麽“不要發脾氣”便不發脾氣的理兒,一思及連日以來被這罪魁禍害得不輕,他便忘了要有好氣,只顧側身支起一邊的手肘,硬要将這人或推或扯出帳外,哪有容他安睡在自己枕邊的道理。可推又推不動,扯又扯不起,重得跟磐石一般的人,哪能任他推搡兩下就動了的道理。急得他手定在那裏,決心要用言語趕這人出去。
而在燕真看來,他小美人這會兒衣襟半敞,耳側一绺青絲宕至胸前,再一細看他雙眼,這會兒襯着月光,還有些潮絲絲的,或許是之前那兩下推,死命推也沒推開時給急出來的。燕真這會兒什麽都忘了,只一味楞柯柯地看着。
顧青城見眼前這人不敷管束,竟只會發怔,便擡高了聲調說道:“燕真!你快回你房去睡去,別在這裏吵着我!”燕真恍若什麽都沒聽見,只知他小美人嘴巴一開一合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說着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他在顧青城的怒視中,伸出一只手來,将顧青城的一側肩頭往下摁去,勸慰:“大師兄,這都什麽時辰了,就別使性子了,快睡。”
顧青城一聽,簡直是要傻在那裏。沒想到眼前這人不但身子重得如磐石一般,即便是連腦袋怕也是由石頭壘砌成的,怎麽自己說了這半天,他也還是不明白,只管叫自己快睡快睡的,全然無視那些要他走的話。顧青城無法,沉重地躺了下來,拿眼刮了燕真一下,索性不再睬他,将身側過去,甩了一條背給他。
而燕真倒也沒有像他自己一直勸慰他大師兄快些睡那樣地乖乖合眼睡去,而只是借着窗外月華,兩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大師兄的後背看着,也不知是有什麽好東西那樣地吸引他,将他的一副心思全吸引到了那裏,只顧着将目光盤桓在那個被熱天裏蓋的薄薄羅衾包覆住的身子上。羅衾上端半掩半開,遮了他小美人下半截的背部,還露了上半截兒沒有蓋嚴。兩眼再往下移去,也不知是不是羅面的衾褥反着光,造成了這樣一種錯覺,只是就這麽看着都覺得那處腰窩的凹陷很深。
燕真只是這麽看着,就覺得嗓子有些發幹,心裏有些念頭就這樣突兀地、并不事前知會他一聲地冒了出來,直想在這會兒支配住他,要他做些什麽,可他又不曉得那些念頭到底是要他去做些什麽。猛然間神志一清醒時,他只覺知到再這樣看下去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便也被駭住,索性也調了個身,将身翻轉去另一側,與他大師兄背對背那樣地側躺着,準備平複一下心神後就睡去。
至次日晨,燕真早顧青城一步醒來,只是還是那樣卧着,并未起身。一會兒後,只見他那個在夜裏睡着睡着就早已平躺過來的大師兄也睜開了眼,跟着,這大師兄就倏地一下,坐起身來,還像是要下榻去似的。燕真忙摁住他大師兄的手:“大師兄,你身子不适,怎麽就這樣急急要下榻去,不再多躺幾日?”顧青城一甩他的手:“我都好了,沒有不适。我總之就是要起來。”燕真聞言,也支起身來,說道:“好,好,要起來便起來吧,總是躺着也不是事兒。那你今日要上哪裏去走走?我陪着你。”顧青城說道:“我哪兒也不要去,只要去生料倉看看。可我又沒有牌子又沒有鑰匙的!”燕真講:“別急啊,我有,再給你不就得了。”顧青城有些酸,道:“我哪能拿着,我爹交給你的,哪有我再要回來的道理。”燕真說:“那我跟你一道去,不就成了。照理說莊主将那些給我,我就有照管好的責任,但即便不直接給你,你也是可以将我當川兒使,由我收着你那些鑰匙,不是一樣的嗎?”顧青城想了想,說道:“也好。那你還賴在那兒做什麽,還不快些下來用了早膳我們就過去。”
于是這日早膳過後,顧青城将那只小狗交托給川兒照看着,便領着他燕師弟“下山”去轉了一轉,像領着他又一名貼身小厮一般。還去了生料倉取了一些料出來,燕真這回是拿鑰匙開倉進去取,并不是憑牌子,故而不需記錄在冊上,只直接拿便是。他倆還去了冶鑄房、熔金房轉了一轉,都是顧青城走在前,燕真在後,看久了還真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在裏面。
顧青城連日以來的怨氣無處排解,只有在這一路上将他燕師弟當成小厮使時,才能稍稍發洩掉一些。哪知使喚着使喚着便使喚上瘾了,只心裏覺得與他素日裏使喚那個同樣聽話的川兒的感覺是不同的,可到底哪裏不同又說不上來。只知這人亦是同樣聽話,唯命是從,俯仰唯唯,從沒有半個“不”字,這一點倒是與川兒像極了,可就是總有些不一樣。他的那種聽話倒不像是和川兒之間的那種主仆之間的感覺,倒像是另一番味道,可是到底是哪樣的味道,又說不上來。
顧青城僅是有那樣的些微異樣的覺知,可真要他辨明白那“異樣”是“異”在哪處,他又是真地辨不分明,誰讓他是一個在那上面蠢笨的。
這晚上,顧青城洗了澡,就想要爬上榻去,想了想,又走去房門處要将廂房門上的闩子闩上。這一整日都是由燕真跟着,那小厮川兒是左右都使不上力,仿佛少爺身旁缺了他一個伺候着也不打緊,橫豎有燕真在,也是一樣的。川兒雖心中有些悻悻的,卻也并不能說些什麽,只得于這處小榭的院中料理一些事務以及看管着那只狗兒,其餘的,都沒他什麽事了。一整日沒有川兒貼身伺候,那麽顧青城房中的一些細事,就還得由他自個兒想着,像是将闩門那塊木條放進槽裏扣好這樣的事,還得是顧青城自己想到了去做,也沒個貼身的機警的人提醒着。想必若是川兒伺候着,川兒明白他的心思,是會提醒他闩好門,別叫“有些人”進來的。而其實平日裏他那個門闩子是不闩的,通常都是川兒将他帳外的燭火吹熄了,再掩門退下之後,保證好這院子的大門是由裏頭闩好了的就行了,橫豎也不會有什麽大事,莊子的四角都有守更的人,被派上了守更的差事的人幾個一聚,吃些許酒驅驅入夜的涼氣,守上一個時辰,再換一夥人接班來守。只要這莊子是安全的,那莊上大少爺的那處小榭必是安全的,莊上誰還會沒事想着偷進大少爺的院中行不軌之事。
只是顧青城現如今逼不得已得将自己的房門的闩子也得闩上,就只因他懼怕他師弟這晚上還來。哪知那闩子還沒有放下去,門就被推了開來,害他還往後一抑。來人見他抑了後去,就馬上兜住了他,說道:“我說怎麽像是見到這門後頭有影子呢,原是你。”顧青城慌了,心中測度:不是又要來睡上一宿吧,真是沒眼色,都嫌他了,還是要睡過來。便跟他說道:“師弟,我都好了,你這麽晚了,上我這屋來做什麽?”哪知他師弟講:“我自然是來陪着你睡的。”顧青城又再說了一遍:“我都好了。”這句是在強調,故而他聲調悭如,像是擺明了要告訴他,自己都已好了,不勞再費心了。本來也是,他這一早上就由榻上彈起,不再假意卧榻不起,就是為了讓他師弟自此離得遠些。可不是嗎?才卧榻數日,這師弟就已睡到他榻上來了,那再詐病卧下去,都難想出這師弟還能做出些什麽出格的事兒來。雖顧青城具體也想不到這師弟到底還能做出哪些出格事兒,可他總也有些不詳的預感。有了那預感,他便長了點兒心,一早就彈了起來,不再詐下去了。可這師弟明知自己都好了,無甚大事了,卻還是要睡過來。
燕真聽了他說的那句“我都好了”,卻也像是沒聽見似的,只回他:“你看我只與你睡了一宿,你今兒一日都頗有生氣。我想你之前接連數日都是那副無力的模樣不會是因夜裏一個人睡時被什麽東西魇住了,白日裏才有些丢魂失魄的吧。你想,有我夜裏陪着你,就不會有這樣的邪乎事情。”他真是這樣想的,倒不是因他垂涎他小美人的美色,有意無賴地賴過來,而是他今日思忖了整一日,認真分析這事情,想來想去也只有像他先前講的那一種可能了,于是他才這般堅定,非要在這會兒過來陪着他大師兄睡下,不要再叫他大師兄被夜裏什麽陰氣魇到。
顧青城聽了這話,嘴巴便張在那處,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能被他扶住肩頭,往房裏推去。再朝榻上一細看,原來他昨兒夜裏拿來這房的那床衾褥還在這兒呢,倒是今日白天時一直都忘了要叫他拿回他自己房裏。顧青城這會兒倒不是說心裏面自認倒黴而順承了下來,卻只是這一日下來他都已經乏了,眼前這人身如磐石,心如磐石,哪回是推得動他、說得動他的,為這事跟他說也說了、吼也吼過了,哪回是見半點效用的,他總有他自己的那套理。顧青城也只是怨這師弟為什麽不能事事順從,平時他說話,這師弟都是沒有半個“不”字,偏就在有些事上,執拗得很,一點也說不動,一點也不聽話。故而顧青城這會兒只覺得,也乏了,實實不想與他再白費力氣,他愛在這榻上卧着便卧去吧。于是顧青城躺下後,又甩了一條背給他,橫豎不對着他便是了,眼不見為淨,也能少幾分閑氣。
而燕真本是為了他大師兄的安危着想才來陪着他的,可真放下帳子,又回到這榻的裏側躺下後,卻又不自覺地着眼于那條背與那腰窩處。不一會兒便省覺到不便多看,他倒也相當有自覺,就又側身過去,像前一晚似地與他大師兄背向着背那般地睡去了。
只這夜裏他發了一個夢。他本是不大做夢的人,夜夜入眠後都睡得極沉,因他素日裏秉性好,又寡思,常想着的也無非就是打制兵器那樣一樁事。誰還無事将打制兵器這樣的事帶到夢裏,況他白日裏都将鑄兵器上遇上的問題都解決光了,沒什麽叫他發愁的,自然不會睡下後還在夢裏萦回着那些事務。可這夜裏,他倒難得地發了夢,夢裏面還對他小美人做了些什麽,許多細事他在乍醒後都想不起來了,但總歸是記得他在夢裏确實對他小美人做了些什麽不倫的事,而他小美人在他夢裏也不是只有那麽一星半點的妖嬈,非但不像他平時的那副眼神駭人的冷漠模樣,且像是全然換了一個人,妖得人的心一勁兒地疊宕,至醒時仍未平息,一顆心還在那裏突突地跳着。
Advertisement
這會兒醒來時,燕真覺得最是難捱。一個,他哪裏想醒過來,夢裏面他小美人的形容音聲撩人得很,雖那些細事都記不清了,可那副樣子與聲音卻一直纏在他心頭散不去,直想自此只沉在那樣的夢裏,索性別醒過來就好了。再有一個,他醒來時好不尴尬,他動了一下身子,才發覺自己裏褲上濕滋滋、粘膩膩的,這叫他怎麽在他大師兄的榻上起身穿衣。
這樣的夢,常人家的小孩早該發了,十二、三時那夢裏便已有了一番類似巫山之會、雲雨之合萌芽的影子,那是自然,常人家的小孩在小時也不大避諱,總是男男女女那樣一起養活大,家中父母又都在,平時一個眼神的交會,或是挨近了說點話,都總在傳達着一些意思出來,叫小孩看了去,對這些事情省覺得也就早。可燕真偏活在那樣一個人口極盡簡單的莊子上,就像是別人活在了一個染缸裏,而他卻活在了一匹白帛上似的,他從沒受過那些事情的點撥,自然腦袋裏從來都是沒有那樣一根筋的。可哪知一月多前,忽然遇上了顧青城,也不知怎的,就像是有一樣情愫由他心裏直截炸開了一般,他應對不及,自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是像身子掉入一個泥潭中,一節節地陷了下去,且他自己也并不想将身拔^出來,他自己對于這樣的“泥足深陷”卻是沉酣其中的,并沒有半點的不樂意,只是有些許的慌張。沒人告訴他面對這樣的事兒該怎麽去處理,故而有些慌張。
若說燕真到了十九才剛發了那樣的一個夢是一件奇事的話,那還有一人更是奇人一個,那便是躺在他旁邊的顧青城。別說燕真到了十九了怎麽才發了那樣的夢,這顧青城都二十二了還真是完全沒發過那樣的夢。或許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他那樣的樣貌,就會給他一顆無趣的榆木腦袋,如此方顯得公正不偏頗,他腦中就是一根那樣的筋都沒有。女人不喜歡他也是有好幾重因果的,自然一個是因他生得太好,有他這樣的樣貌,那還要女人做什麽,貌美本就該是女人們負責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園子裏的花兒朵朵在争春,偏就突兀地放進來他這麽一株仙草,生得靈韻十足,引得人人皆去看他,那麽一來,女人們自然是不高興的。還有他眼神太駭人,性子看着又不是很好,這樣的男人怕是難伺候。可還有一樁,就是這顧青城實在是一個沒有什麽趣味的人,女人們總歸是喜歡被百般挑逗撩撥的,可一看這顧青城的臉就曉得他哪裏懂得什麽挑逗撩撥,不用他那眼神殺死人就已是不錯的了,哪裏還會懂得那種趣味。故而即便是有哪個女子不計較這顧大少爺樣子太好,亦不計較這顧大少爺性子太差,可總是會在對他了解再多了一些之後就覺察到他定是個相當無趣的男人,成親之後的日子怕是難以美滿。這就讓一些本是有些那方面情意的女人只得悻悻作罷。
這會兒這個燕真側身向內那樣地躺着,一動不動,夢裏面做了醜事,就愈是怕被人撞見他眼下這不對勁的樣子。過了一會兒,顧青城醒來了,起身要下榻去,一偏頭見燕真還躺着,便要他也起身,不為什麽,只是不想自己的榻被他一人霸着,故而要他也一并起來,下了榻去他才能心裏舒服些。
哪知他偏是不肯起,直說不舒服,還一直背對着。顧青城不解,看這師弟素來身強體壯的,哪像是那樣易染疾的人,就疑心他也是在詐病,非要在這處榻上躺着。顧青城就俯下身去,勾頭過去看看這人,一看,果真臉面上隐隐潮紅着,一時間倒也沒了主張,想着莫不是這鐵打的人昨兒夜裏身上沒蓋嚴,受了涼氣?可也不對呀,這樣的天,哪裏會受涼?顧青城想不明白,便又俯身下去,問:“師弟,你無礙吧?”說着,手撫上他那張隐隐潮紅着的臉,捏了捏,又摸了摸,倒覺得真有些發燙,就說道:“可能真是受涼了,我讓川兒去找王大夫來。”
哪知這燕真說:“別去了,我沒事,躺躺就好了,你先起去穿衣吧。我一會兒就來。”顧青城本是不想留他一直躺在自己榻上的,可念在他這會兒身子似有些不大舒服的地方,也只得依言獨自先下榻穿衣去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