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4)
欺了你?你只管說出來!最不該這樣悶頭使氣,我便是死也要……!”
“诶!快別說了。”玉手急急捂住他的嘴,心裏知道是自個無理取鬧,只早上一個念頭,人才回來就朝他發難,卻也不覺得自個有錯,覺着他就該依着自個。現下見他又要說些不吉利的話,抿抿嘴兒又要數落他,“我又沒說甚麽重話,你就要死要活的,本就是你的錯,叫你這樣一鬧反倒是我錯了。”
“你這張小嘴呀!”瞿元霍無奈地擡高她的下巴,白雪似的一張面上嵌着兩顆烏亮的眼仁兒,紅豔豔的小嘴一張一合,喋喋不休,原心裏還有些不耐煩,此刻也叫這嬌嗔的模樣給勾住了魂。
張口就将那紅唇含進嘴裏一陣吸/吮,待嘗足了甜頭才放開她,見她早沒了先前的嚣張跋扈,似那嬌弱的菟絲花一般盤纏着自個,才低笑一聲,手指點點她微微紅腫的唇瓣,“得饒人處且饒人,這話你還未學到精處,非得給點顏色,你才乖覺。”
嬌杏叫他說的心中暗惱,面上發燙,她別處沒了力氣,嘴上卻還有勁兒,張口就朝唇邊的手指咬上去。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膳廳,經過方才那一通耍鬧,此刻小臉上還透着粉光,進屋就叫晉哥兒給截住了,“娘,你跟爹怎的才來?我與眉姐兒兩個等了好久。”
嬌杏正正臉色,指着一旁背着手的瞿元霍埋怨,“是你爹耽誤了時辰,可餓着了?趕緊開席罷。”眉姐兒見他們來,一早就站起來喊了舅舅、舅母,嬌杏憐她無父無母,自個小時候也嘗過那滋味兒,便拉着她在旁坐下,“眉姐兒可餓了?”
眉姐兒搖搖頭,嬌杏見她唇上還沾着糕點渣,知道兩人進了零食,又觀她舉止扭捏不大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眉姐兒可別要見外,到了親舅舅家裏就跟入了自個家是一樣啊。”
眉姐兒擡頭看一眼舅母,見她眼裏都帶着笑,不似伯娘、堂姐的皮笑肉不笑,像是真個要自己把這當家,嘴角就不覺跟着揚了揚,“舅母好看。”
這一聲贊是眉姐兒脫口而出的,嬌杏卻覺得有些羞人,看一眼先還光顧着吃的瞿元霍也朝她看來,心裏頭甜滋滋的,摸一摸眉姐兒的小臉蛋兒,“眉姐兒也長得俊。”
這話說的也不假,眉姐兒五官生的秀氣,如今皮子雖是還有些發黃,但小人家恢複的快,日日好湯好水養着,不出半月就可恢複氣色。
眉姐兒膽小內向,雖得了舅母的話,舉止行為卻還是小心翼翼,生怕哪裏做錯惹了嫌,她好容易才脫離苦海來到這豐衣足食的地兒,就怕哪日又被送回去。
往日在烏鎮鄉下哪見過這樣的席面,便是比她家闊綽的大伯家裏也是半點比不上的,眉姐兒手裏握着銀筷子只覺沉的很,彩陶碗兒乘了噴香的米飯,她不敢去夾那賣相精細誘人的菜品,只埋頭扒着米飯慢慢爵着吃。
見她這樣,嬌杏心知要她改變非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便使個眼色給眉姐兒身後立着的春花,待春花将一個個稀罕菜夾進碗裏,眼看着就要滿了出來,眉姐兒面上漲得通紅,急急抓了她的手,示意她別再夾了。
轉頭來又低頭望着碗裏的菜,先還只面上起紅,待吃了一半胃裏填/滿了再吃不下時,才急的耳朵根子也紅起來,怕叫人說道浪費糧食,只得埋頭悶不吭聲一氣兒往嘴裏塞,鬧到後頭飯罷席散才走兩步胃裏就犯疼。
眉姐兒越走越慢,面上叫疼的起了層虛汗,春花一瞧可吓了一跳,“姐兒怎的了?哪兒不爽快?我這就回主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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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介。”眉姐兒急急抓住她的手,眼眶裏都含了淚,“吃得多了,并無大礙,消了食便會好的,求姐姐別去勞煩舅母了……”
眉姐兒來瞿家這一日多說了幾句話,春花用手指頭都能數出來,此刻想是怕被嫌煩,一急之下吐了不少的字兒,春花就算原還心存怨氣,現下瞧她可憐也難得軟了回心腸,“姐兒別急,聽你的便是,若是走不得,我來抱你?”
“走得的。”眉姐兒忍着胃裏的疼,牽上她的手,“春花姐姐,咱們走吧。”
回了小院,眉姐兒躺在榻上疼的直流淚,春花左瞧右瞧都放心不下,暗暗悔起來當時沒能禀告了主子,現下再去怕是要吃教訓,思來想去只得肉疼的摸出幾個錢往廚房走一趟,只說自個積了食,讨碗消食的山楂汁吃。
來回路上還得裝出個胃疼的模樣,進了小院還未合上門面皮就拉下來,動作不太溫柔地扶起眉姐兒,将一整碗山楂汁喂進她嘴裏,才沒忍住開始埋怨,“姐兒也是,自個親舅舅家裏有甚個放不開,吃不下便吃不下,哪有硬撐的道理。老爺太太俱是心善的人,既是将你接進來你便是這家裏的人,硬要做出一副小家子氣模樣兒到底為甚?現今你初入瞿家,老爺太太憐你可憐,待時日久了,姐兒這脾性只會惹得人不喜。”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說進眉姐兒心坎裏,她也知自個小家子氣,每每事/後也會懊悔自卑,知道這般不讨人喜歡,但她生來就這副脾性,說改哪是一下便能改的。叫/春花兒數落一通,更是沒來由的委屈,趴在榻上就是一陣抽泣。
春花先時還撇嘴說什麽果真上不得臺面,後頭見她哭的狠了,又怕叫老爺太太發現,只得坐在一旁溫言哄勸。
眉姐兒身上心上不痛快,圓姐兒卻也好不到哪裏,昨日叫她娘抱回家來,夜裏就着了涼,此刻正躺在娘懷裏,額上敷着塊熱毛巾。
玉珠摸摸她的小臉蛋兒,面上滿是疼惜之色,“囡囡可還難受?叫你爹買你最愛吃的玫瑰鹵子可好?”
“不。”圓姐兒白日裏還閉着眼睛,睡在娘腿上怏怏無神,“娘,晉哥哥對眉姐兒笑,做甚不對圓姐兒笑?”
玉珠叫她問的滿臉無奈,這小囡囡光這一個事兒就從昨晚上問到了現在,小人家纏起人來卻是一個賽一個,心裏煩不勝煩,依照往日怕是早也一巴掌拍過去,現下正病着少不得同她再說一道:“你昨兒也瞧見了,眉姐兒乖巧文靜,說不準你晉哥哥便喜歡那樣的妹妹。”
圓姐兒早也睜開眼睛等着回話,聽了這言,原還發亮的眸子黯了一黯,扯住娘的衣袖就說要睡了。
這天還未黑呢,可誰叫她病着,玉珠只得小心地将她放在榻上蓋上薄被子,剛離屋合上門房,圓姐兒便睜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綠底繡金桔的床幔,心裏想着自個也要變得乖巧文靜。
☆、嬌杏記番外
臘月裏一場大雪落下,平州城裏不論是寒門小戶,還是高門大院,俱是籠在一片白雪之下。
昔日芙蕖鎮上的富商瞿家,早自天順二年,春,舉家遷入平州,至今已有八載光景,成立興茂商號。這家商號的掌事人瞿老爺,原是農戶出身,年少時曾襲過京中三品武職京官,在任不足三載便辭官回鄉,至于辭官因由至今不為人知。
随人一道出過海,去過南洋,後在小鎮上以一間洋貨鋪子起的家。原只是一間五六人都沒處落腳的小鋪子,可礙不住瞿老爺經營有道,又不惜花費大資逐步擴張,現今便是一下來數十個人也還有松腳的地處。進店的人多,生意自然好起來,盈利一日日上去了,便又開始尋思起旁的好賺錢又易立足的行業。
在商道上摸爬滾打十多年,瞿老爺一家在芙蕖鎮上俨然已是一方霸主,腰纏萬貫的瞿老爺覺得芙蕖鎮實在太小,卧不住他這只試圖大展宏圖的雄鷹,眼皮眨也不眨地在平州置下一處近十進的宅子,拖家帶口的選了最近一個黃道吉日喬遷入住。
如今在這平州城裏,你問一句瞿老爺就無人不知,這興茂商號不止經營各類洋玩意兒,還涉行古董字畫,絲綢匹緞、金銀玉器與家具陳設,與在此處紮根百來年的老字號,竟也不逞多讓,生意紅火,可謂財源滾滾。
這不,生意上正熱火朝天的瞿宅,幾日前才又迎來一樁天大的喜事,原是瞿老爺的愛子瞿少爺中了秀才,報訊的一路敲鑼打鼓來到瞿宅門前報喜訊,昨日高朋滿座,歡慶一堂。原該個個喜上眉梢,滿面堆笑才是,可就在昨日賓客席散,喜慶高漲的氛圍還未散盡,衆人便迎來當頭一擊,瞿太太病了。
瞿宅上房,恒春堂,瞿宅裏占地面積最大,風水最好的一座院子。瞿老爺自昨晚上太太身子不适,便一刻不離的守到了現在,屋外撲簌簌落着雪花,寒氣逼人,屋內卻是恍如暖春。
親娘病了,便是得中秀才,晉哥兒此刻也斂了喜意,在娘床前端藥遞水,“母親,往日孩兒不孝,只一心圖了自個快活,全忘了在您跟前盡孝。今見母親受此大罪,方一下悔悟。”晉哥兒滿心愧疚,少爺清亮的眸子一瞬猩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母親可要保重身體,長命百歲,方給孩兒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
“傻孩子,你快起來。”嬌杏撓撓丈夫的手心,示意他扶自己起來,待靠住了丈夫懷裏,她才再說,“你這孩子,娘不過受了風寒,叫你這一通說辭怪不吉利的,娘定然要長命百歲,還需看你成親生子。”
晉哥兒兩頰微燙,心中羞愧,聽這一言并不見起身,反倒膝行幾步來到腳踏上,啪啪兩聲甩了自個兩耳光,“孩兒不孝。”
“诶!快止住他!”見他還待再扇自個,嬌杏心疼的差點跳下床去,瞿元霍哪裏能肯,對着晉哥兒怒目斥責,“蠢貨!你娘身子本就不好,還來擾她歇養,退下!”
晉哥兒攥了攥拳頭,不甘地起身,“母親好生歇養,孩兒先行告退。”
“你這是做甚!”見兒子受了委屈,嬌杏心疼不已,揪住丈夫就是一通抱怨,“你當秀才是那般容易中的?人前不說,人後你可知他下了多少功夫,山上生活不似家裏快活,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可知道?好容易他年少有為得中秀才,不說往後他前途光明,便是你這滿身銅臭的老子也要因他沾了光,你要不願瞧他你便出去,我卻是想他的緊。”
這一通抱怨訴完,卻是真的沒了精神,臉埋在他懷裏樣子卻是快睡了。瞿元霍眉頭擰的死緊,原還一肚子反駁的話,此刻也叫她這副虛弱的模樣弄得沒了脾氣。
“旁的不說,單成親這事,确實該提上前來。”
晉哥兒自屋裏出來,面上神色稍作收斂,一雙極其肖父的星眸裏晦暗不明。他在書房坐定,拿起書卻是看不進去,果子在門邊探一探頭,沏了壺茶送進來,“少爺難得家來一趟,既看不進去,何不先放下一放,到花園亭子裏走動走動,興許散了煩意,回頭就靜了心……”
“好大的膽子!”不待果子說完,晉哥兒就怒地一拂手邊茶盞,“啪嚓”一聲碎成殘骸,果子吓得連忙跪地求饒,晉哥兒卻站起身來指着他鼻子罵道,“冰天雪地的你撺掇我去逛園子,我竟不知哪個能有這般的能耐,竟還能左右我的身邊人。”
“少爺息怒。”果子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額上立時就叫青紫了一塊,“沒哪個指使奴才,全是奴才自個的主意,少爺不願去便不去,犯得着生這樣大的火氣?”
這也是只有他敢說,若換了屋外幾個小厮,不定就要拉出去挨板子。到底是從小在邊上伺候的人,晉哥兒便是心中惱火,卻也不忍體罰他,只壓着怒意,揮揮手命他下去,“下不為例,再叫我發現,便将你送給她去做奴才。”
“少爺?”果子吓得不輕,站起身來還哭喪着一張長臉,“人家畢竟是一個姑娘家,您……您怎好就這般絕情哩?”
“絕情?”晉哥兒複又在椅上坐定,揚眉看他一眼,輕嘲道,“我是許了她?還是負了她?你既這般替她打抱不平,必是心中待見她,我便成全了你們如何?”
“不!不要……”暖簾霎時被人掀開,凜冽寒風迎面襲來,晉哥兒身上只着一襲暗青色夾袍,陡然竄進來的寒意令他劍眉微攢,還不待呵斥,那人就嘤嘤啜泣起來,“晉哥哥狠心如斯,你既這般不待見我,日後有你在的地方我便不去,必不再污了你的眼。只求你別要亂點鴛鴦,我這輩子嫁給你是個妄想,日後也必不再白日做夢,只當我十餘年來錯付了真情,再不将你擺在心上!”
話音一落,她便一手提裙,一手捂面,落荒而逃。
她不願聽到他的回話,定然又是戳心窩的刻薄言語。
“主子?”靜默許久,果子觑一眼少爺發沉的面色,惴惴說道,“圓姑娘走時面色不好,會不會出事兒?”
“自家宅子裏能出什麽事兒。”晉哥兒忍着心頭的氣悶,蘸了蘸墨,寫起字來。
果子立在一旁娴熟的研磨,心知少爺定是受圓姑娘那幾句話的影響,心氣不順了才寫字。想起圓姑娘甜美嬌憨的樣子,果子就不住搖頭嘆氣,那是他中意的類型啊,可誰叫人家姑娘早有心上人,還是自個的頂頭上司,只嘆兩人有緣無分了。
“行了。”晉哥兒停下筆,若是原有二分煩意,被他這一摻合也有了四分,“既是心上不安,便放了你出去。”
“奴才有何不安?”果子斜斜眼睛,陰陽怪氣兒,“人家圓姑娘喜歡的又不是我,我心上不安個甚?倒是有些人,往日姑娘将他擺在心上時不知珍惜,整日裏見着了面全沒個好話,盡是些刻薄無情的言語。這下好了,見人家不再将他擺心上了,登時心裏又不樂,這就是所謂的賤皮子。”後頭三個字兒音咬的極低,晉哥兒卻還是聽見了。
揚起手就拍在果子後腦上,“你這狗奴才,我看你是皮子癢了,欠調/教!爺你也敢編排,一會兒自去領二十板子。”
“少爺饒命!”果子一驚一乍,知道少爺在唬人,卻也還配合着伏低做小,“少爺饒命,奴才貌醜,便不在您跟前污您的眼了,這就告退。”
“回來,伺候爺更衣。”
果子連忙跳上前,取來挂在架上的織錦棉袍,服侍他穿上,掀掀眼皮笑問:“少爺是去尋圓姑娘?”
“爺去探望母親。”晉哥兒淡淡道。
果子嘴一撇,跟在後頭小聲嘟囔一句,“可憐見的,圓姑娘當真是愛錯了人!”
圓姐兒跌跌撞撞出了門,她這一路來身邊沒帶一個丫頭,為的就是不叫人看見她。可此時一副傷心欲絕,眼皮紅腫的哀絕模樣,是個人都能瞧出來是吃了教訓。至于吃了何教訓,宅子裏的丫頭也不是吃素的,圓姐兒沒心眼不懂掩藏,明明晃晃行事哪個不知她心裏頭藏着少爺,只怕恨不得非他不嫁。
就這一事也分了兩批丫頭,一面羨慕的覺着兩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若是成了也是一對佳話;一面嫉妒的便覺着圓姐兒是癞□□想吃天鵝肉,她們豐神俊朗的少爺會娶一個下人的女兒做妻?便是老爺太太心善還了她爹娘的自由身,那骨子裏還是個奴才出身的下賤人。
此刻見她這副模樣哪裏不知,定是叫少爺掃了皮子,一個個都往她瞧過去,個別嘴刁的還要過兩句嘴瘾,“面皮比那城牆還厚,我猜過不得幾日還是要來。”
另一個便接,“人說吃一塹長一智,不撞南牆不回頭,我看她便是撞破了頭還要往這鑽的。”
這些丫頭平日裏只在屋外伺候,太太管得嚴,少爺房裏伺候的俱是小厮,沒一個丫頭。便是屋外的丫頭也是長相平平,這些人見了長得好看的,又能進少爺屋裏的女子便十分嫉妒怨憤,暗地裏沒少編排圓姐兒跟眉姐兒。
圓姐兒忍了又忍,幾欲沖上前去,最後還是一聲不吭地落荒而逃,晉哥哥說了,他不喜不貞靜的女子。
圓姐兒跑過廊道,丫頭們的羞辱聲才漸漸淡到再傳不入耳,天際飄着寒雪,兩只手凍得紫紅,冰冷刺骨的雪水漸漸滲透棉裙,下半身已僵得沒了知覺,她跌坐在一棵樹下,兩只手臂抱過去都圈不到一半,臉頰貼在黏了冰雪依舊粗糙的樹上,漸漸沒了知覺。
眉姐兒送湯過來正好瞧見,吓得急忙用帕子捂住了嘴巴才止住尖叫,正要上前去看,就聽見果子的聲音,“那不是眉姑娘嗎?大冷天兒立在雪地裏做甚?”晉哥兒聽了,便也跟着望過去。
“表、表哥……”眉姐兒背在身後的手做了個手勢,兩個丫頭便并排站來,正巧遮住了樹底下昏過去的圓姐兒,眉姐兒奪過丫頭手上的食盒子,幾步上前來,“表哥這是去哪?我為表哥做了湯水,正是驅寒保暖的。”
晉哥兒還未開口,果子便上前接過謝道:“姑娘做的湯水頂好喝,咱們少爺又有口福了。”
眉姐兒兩頰微紅,甜滋滋地又問一句,“表哥這是要去哪兒?”
晉哥兒看一眼遠在幾步外,并未跟上前的兩個丫頭,低聲道:“探望母親。”
“我方才便是先去了舅母那兒才來的,秋萍姑姑說舅母睡了,我便想着不能擾了她歇養。”眉姐兒立時蹙起細眉,後又強調一句,“這湯原是煲給舅母的,表哥只是撿了便宜。”
晉哥兒先時還沒笑臉,聽她是煲給母親喝的,面上便松快一點,“既如此我便晚些再去,屋外冷得很,你也快些回去罷。”
晉哥兒擡腳欲走,眉姐兒卻做個受了冷的模樣。她年底便要及笄,在瞿家裏好吃好穿當做正經姑娘的養着,早已不似當日那個面黃肌瘦的鄉下女孩兒,眉如遠山,眼似秋波,一襲雪青色紋杜若花襖裙襯得她肌膚似雪,袅娜纖巧,宮腰楚楚。
她故作發顫地斜斜身子,“确實冷得很,出門兒急竟忘了披鬥篷,來時還不覺着冷,這會子倒是厲害起來……”
晉哥兒想一想,念她是急着出門給母親送湯才忘了披鬥篷,因說:“你若不介意,便披個我的回去?”
眉姐兒垂着頭,嘴角翹一翹才回,“那便多謝表哥。”
三人正待走,果子卻突然回頭問一句,“那兩個丫頭怎不走?”
眉姐兒面色微白,穩一穩神才慢慢紅起眼圈兒吶吶說道:“她兩個方才不聽話,我便罰她們站,果子這般一問,我倒覺着自個狠心了,我現下就……”
“既不聽話,便叫她們站着。”果子怕她心軟,急忙替她說了,眉姑娘往日就叫一個婢子欺負過,果子只當這兩個與那一樣,憤憤道,“姑娘若是使得不如意,大可交給院裏的管事婆子,再揀兩個本分的便是。”
眉姐兒松一口氣,一顆心怦怦亂跳,眼看着就要拐彎,卻叫人一下打出了原形,“晉哥哥……”
那聲兒,又軟又糯,又嬌又嫩,又甜又苦,“晉哥哥……晉哥哥……晉哥哥……”
像是呼救,又像是呓語,更像是纏/綿在嘴邊的情話與訴怨,眉姐兒當場便白了小臉兒,晉哥兒猛地轉身,先前兩個遮掩的丫頭早已駭得手腳發抖。晉哥兒眸光一厲,轉眼來到樹下,兩手一揮兩個丫頭便摔在雪地上,原來背後竟還掩藏着一個小雪人兒。
她閉着眼兒,小嘴卻不停地喚,“晉哥哥……晉哥哥……冷……好冷……”
晉哥兒心口有些疼,抖着手将她抱起來,懷裏的人跟個雪人兒似的,冰涼的小手爬上他的臉,嘴裏最後呓語一句,“晉哥哥……”
便就沒了音。
☆、嬌杏記番外
眉姐兒僵住身子立了半晌,待緩過神來,晉哥兒已抱了圓姐兒沖進屋裏。她退避不及,叫他給撞得跌在了地上,便是冬日裏着的厚實,也叫跌的五髒六腑疼起來。
“姐兒,這可怎麽辦好?”兩個丫頭顧不得身上的痛,哭喪着凍得通紅的小臉扶她起來,一面扶她在廊上坐下,一面拍撫着她的裙子,“少爺的臉色你也是瞧見了,屆時怪罪下來,姐兒可要為咱們說情啊。”
“真是養了兩只白眼狼兒。”眉姐兒坐定身子,臀上疼的岔了氣,她吸幾口冷氣進來,眼圈兒說紅就紅,“素日裏待你們也不薄,今不說這事兒輪不輪得到咱們頭上,遇事兒你兩個就先只想了自個,我這個姑娘在你們眼裏倒像成了擺設。”
“姐兒多心了。”另一個連忙跪下,“姐兒是少爺的親表妹,出了事兒必輪不到您頭上,咱們做奴婢的可不就是主子歡喜時逗耍逗耍,生氣時整治整治的對象?”
“好伶俐兒的嘴!”眉姐兒忍痛站起來,指着地上一個便道,“你在這給我跪着,另一個扶我進屋請罪。”
眉姐兒邁進屋還未瞧見人,便先被滿地的衣飾給看直了眼,豆綠色水錦彈花绫襖,石榴紅簪花百褶裙,一雙桃粉色攢珠小繡鞋也叫歪在了腳踏上。高高懸起的竹青色幔帳直垂垂落下,細軟的幔帳幾不可見地輕輕拂動着,幔帳裏不時傳來嬌軟軟、低喃喃的哼唧,“晉哥哥……我好難受……”
眉姐兒只覺渾身血液霎時間翻湧起來,赤紅着一雙眼睛想也不想擡手就掀了竹青色的幔帳,入眼是圓姐兒青白的小臉兒,掩在靛藍色的錦被底下只得巴掌那麽點兒大,小扇子似的羽睫輕顫個不停,“晉哥哥……晉哥哥……”
見帳內只得一個人,眉姐兒暗舒一口氣,跌坐在榻上素手緊緊揪住錦被,像是在揪她的血肉一般。
她嫉妒!她恨!
“你在做甚!”晉哥兒才換一身幹淨的衣袍出來,他先前一時心急,未曾多想就褪了圓姐兒的衣裙,雖是只褪了罩衣,但卻仍然有違君子之道。在一旁躊躇了半晌,還是不放心的過來看了,原還有些窘迫的意味,待瞧見了眉姐兒登時就轉成了怒意。
眉姐兒半邊身子都僵住了,想是被他瞧見了她方才的動作,好在她原就是背着身子朝向他,面上的神色也是半點沒叫他瞧見。這樣想着,她就漸漸放心下來,索性還緊揪住錦被不放,紅着眼圈慢慢別過頭來看他,“表哥這是去了哪裏?圓妹妹方才一直喊難受,為甚還沒請來大夫?耽誤了妹妹的身子可怎生是好?”
晉哥兒已經近了榻邊,聞言往圓姐兒臉上望一望,大夫他已命果子去請,不出半會兒便會到,可這眉姐兒今日的行為,令他好生起疑。
眉姐兒自然心知肚明,連忙趕在前頭又搶了話說,“圓妹妹向來單純的緊,今日之事表哥可別要怪罪她,我原是想着待表哥走了就将圓妹妹擡起的,誰知最後還是沒能瞞住。”到這,她又抿了嘴兒輕輕一笑,“倒是表哥好敏銳的耳力,想來圓妹妹也是該罰,這般大的人了,竟還淘氣的跟個孩子,大冷的天兒雪地裏頑兒還能睡過去。”
“你真是這般想的?”聽這一席言,晉哥兒倒有些吃不準真假,“我原還當你們姐妹倆鬧了別扭,見她跌在了雪地裏,不是先急着擡起來請大夫,倒是叫兩個丫頭立在那藏着掖着,想是要叫她多吃點苦頭,說起來咱們立在廊下也說了一席的話,圓姐兒也就受了那般久的凍。”
“表哥多心了。”眉姐兒心跳漏了幾拍,自榻上站起身,捏着帕子的手心裏蘊了不少汗,不知再怎麽辯,只幹巴巴再提一句,“瞧咱們兩個,圓妹妹正難受着,還在這說個不停,表哥倒是派人請了大夫不曾?為何還未來?”
晉哥兒再不開口,眉姐兒發白的面色已洩露了她的心思,待大夫診斷後人已離去,晉哥兒都未再與眉姐兒說一個字兒,眉姐兒何等敏感,立時便覺出不妥。
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再讨不着好,欠欠身子委屈的紅了眼圈,“圓妹妹身上不好,卻也不能總待在這裏,表哥還是跟玉珠姑姑說上一聲,我先去了,一會子還去瞧舅母。”後一句話卻是在提醒他,別因着圓姐兒這事兒,忘記了同樣卧病在榻舅母。
眉姐兒走後,屋裏再無旁人,晉哥兒幾步近了榻旁,原地上散落的衣飾早叫他拾起來交給了丫頭去洗,他也不知自個為何不願小厮去碰她的衣飾,反倒自己弓腰揀起來。
想一想,還是伸手摸了把她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熱,晉哥兒縮回手,靜立了半晌又伸過手給她掖了掖被角,立着身子又是望了半晌,覺着實在無趣,才哂笑一聲背手出了屋。
招過小厮去知會了圓姐兒的娘一聲,又問一下丫頭藥可熬好了,知道還需候一個時辰,更覺失了耐心。須臾,圓姐兒的兩個丫頭聞聲急急趕來,晉哥兒便就全權交與倆丫頭再不理會。
晉哥兒在書房裏看了兩頁書,喝了半盞茶養養眼睛,才使喚丫頭去看母親醒來不曾,聽聞正要喝藥,便忙跳起身理了理衣袍,披上罩衣往外去。
還未邁進門檻兒,便聽着母親又在朝父親撒嬌扮癡,沒有外人在嬌杏仍是十年如一日的嬌氣,“我不喝了,苦死個人。”
“也有三十出頭了,竟還這樣孩子氣。”瞿元霍叫她纏的煩了,将藥碗往床幾上不輕不重的一擱置,“秋萍,你太太既是不願喝這小碗,你便再去盛碗大的來。”
秋萍輕咳一下,忍着笑意走過來作勢要收了小碗,嬌杏卻當了真,以為真要換碗大的喝,趕緊搖起他的臂膀來,“就喝小碗的嘛,大碗的喝不下。”
瞿元霍沉了面,不答話,嬌杏看一看秋萍,再返回來看一看丈夫,最後只得捧着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喝盡了。
見此,瞿元霍方才滿意一點,嬌杏張着小嘴等着他喂進了糖,一口包住了,事/後才抱住他的脖頸委屈起來,“你變了……”
瞿元霍仍舊不理她。
嬌杏癟癟嘴,更是委屈,“你往日都會哄我的,如今每每不見哄,反倒威脅起人來了!”
“也不看自己多大了。”瞿元霍無奈,“孩子都長大成人了,你這個當娘的卻還跟沒長大似的。”
“我知道。”嬌杏擠出兩顆眼淚來,滾進瞿元霍的頸項處,燙的他的心跟着顫了一顫,她卻還在訴,“如今我人老珠黃了,你要變心也是攔不住的,嗚嗚嗚……”
“又在渾說。”瞿元霍拍拍她的頭,“快躺下,哭哭啼啼的傷肝傷肺,還想不想病好?”
“你說我可是人老珠黃了?”嬌杏仍舊不依不饒,抱住他的脖頸一一細數起來,“你嫌我煩,嫌我不知事,嫌我這,嫌我那,我知道你面上不說,心裏卻是嫌我的很。”
瞿元霍嘆一口氣,人說女人年紀大了,脾氣就會越發古怪易暴躁,如今見果真如此,他皺皺眉不得不得細細哄道:“我既說你,那便是心中有你,若是心中不将你當回事兒,便也懶得費口舌。”
“乖,聽話,趕緊躺下歇着。”這回卻是聽話躺下了,瞿元霍撫上她的嫩頰,想一想她方才的問話,不覺揶揄道,“女人心,當真海底針,先不說你人老珠黃了不曾,我倒先叫你整日磨得早生了幾條皺紋。”
嬌杏原還有了困意,這一聽,不覺“撲哧”一聲笑起來。
晉哥兒藏在隔間偷聽了半晌,耳朵子卻開始有些發燒,也不尋思着再去探望母親,只一氣兒往自個院子去,外頭寒風呼嘯,倒叫他發燒的面上退卻不少。
冬日裏,又是落雪日,天黑的早,回到院裏已點了燈火。晉哥兒進屋先脫了外袍,廊道外積了厚厚一層雪,廊道上卻是半點沒有,便是才飄進來一點,立時就有下人清掃,因而足上的鞋并未濡濕。
他一路上都還在回思着方才之事,待進了屋也未回神過來,昨日忙着應酬賓客,晚間母親又突然着了風寒,一宿不曾睡好,今日又來回幾趟的奔波,着實有些疲了。
往日裏小憩并不在寝屋,書房後也有套間卧房,入了冬日,只正經寝屋裏燒了地龍,旁處卻以炭盆兒代替,晉哥兒想着歇個好覺,便脫了鞋往帳裏鑽。
這不鑽不要緊,一鑽就令他清醒過神來,他這可還睡着個姑娘家,此刻自個衣衫不整的坐在榻上,委實像個,像個登徒子!
他原還故作鎮定,尋思着圓姐兒并未醒來,自個趕緊下了榻穿戴齊整便行,誰知圓姐兒早醒來了,聽見晉哥兒腳步聲才悄悄閉了眼。此刻見他突然出現在榻上,且還衣衫不整,一張圓臉便似火燒一樣,“晉、晉哥哥……”
晉哥兒“轟”一聲,腦袋似被炸開了花,俊臉上火燒一片,“你、你先別動,我這便下去。”
“晉哥哥……”圓姐兒猛地抓住他中衣的袖子,慢慢坐起身,一頭烏光水滑的長發也随她動作自枕巾上柔順的披在背上,似一匹上好的黑緞,她紅着臉細聲說,“晉哥哥別走……”
“不知羞恥!”晉哥兒一下甩開她的手,圓姐兒叫他甩到了壁上,腦上磕得生疼,淚珠子一瞬砸下來。回頭見他穿衣就要走,想也不想就歇斯底裏的指着他,“你知羞恥!我問了草兒與葉兒,她們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