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色手串(捉蟲)

都督府後廳,寂靜無聲。

後軍都督忠勤伯雷中正,年近六旬,老鬓卻未侵霜,身材高大魁梧,穩居主位。

他一張國字臉,長相與名字倒是如初一致,虎目炯炯有神,從上到下掃着廳內站着的陸柒,重重“哼”了一聲,奉茶的丫鬟趕緊退了下去。

雷中正沉着臉地端起茶杯,又看了一眼陸柒,把茶杯重重往案上一放,空蕩蕩的大廳裏聲音格外響亮,他聲若洪鐘地喝道:“看看你都成了什麽樣子!”

陸柒也不頂嘴,大大的狐貍眼直直地瞅着雷中正,說道:“我渴了,也餓了。”

雷中正鐵掌一拍黃花梨雕麒麟紋圈椅的扶手,眼珠子一瞪,道:“茶和點心不都上了嗎?你瞎了,看不見?手斷了,不會自己拿?”

陸柒立即從善如流,坐在下首,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又拿起一塊海棠酥,比尋常的多加了兩分糖,許久不見,難為他老人家還記得她的口味。

“你吃那麽快幹嘛,又沒人跟你搶。”雷中正看似嫌棄,卻對着外面呵斥,“來人,怎麽辦的事,就上了一盤點心,咱們都督府是破落了不成?!還不快去,把那山藥棗泥糕、松子百合酥再多端上來幾盤,還有讓後廚做一大碗雞絲湯面,面要多,湯要濃,肉也別少放!”

可憐剛被吓退的丫鬟又被罵了一頓,轉身趕緊去安排點心和餐食了。

雷中正盯着陸柒埋頭吃光了點心和一整碗面,才開口說道:“雲兒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果然陸雲身死之事雷中正早已得了信兒,怪不得會說等了她好久。

陸柒從懷裏掏出了蔣志遠的信,鄭重地交付給了他,在他看信的功夫,順便把路上追殺吳景睿,結果反被江湖人士追殺的事情一一說了。

“吳景睿那狗雜種!他好大的膽子!”雷中正瞪紅了一雙眼,怒發沖冠,重重一掌拍在了黃花梨案桌上,木桌發出咔嚓一聲,竟然震裂了一條腿。

“太師父,”陸柒單膝跪地,陸雲算她的師父,雷中正又是陸雲的師父,雖然知道他們之間關系的人極少。

她的聲音有些暗啞卻有力:“陸雲授我武藝,教我保家衛國,我新平堡的人也從來不懼戰死沙場,可此番他們卻被奸人所害枉死沙場,我心實在不甘!任憑吳景睿背後到底站了誰,此仇我一定要報,請您幫我!”

雷中正一把拉起她的胳膊:“你放心,此事老夫責無旁貸。”他手勁大,拉扯到陸柒右肩的傷,看她眉尖微蹙,順勢手搭在她的脈上,“你”了半晌,最終付之一嘆,“你這一路,受苦了!”

陸柒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只恨自己學藝不精,竟然讓人把吳景睿救走了。”

雷中正叫親信帶了一個人過來,陸柒看着那個外族打扮的人,驚訝極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在這裏?”

此人正是給吳景睿帶路的向導烏金。

“哼,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只憑一個勇字。是蔣總兵安排的,你在明,吸引吳家的注意力,他暗中趁機将此人秘密送來了我府裏,還有他手中有吳景睿副将的供詞,現在一并也在我手中。

我也是看了你的信才徹底明白他的一番苦心。”雷中正斜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跟着蔣老狐貍那麽久,怎麽一點心眼都沒學到!”

陸柒想到走之前對蔣志遠的态度,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雷中正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一定對蔣老狐貍不客氣了,搖了搖頭。

他又将陸柒帶到了後面小書房,背着手,看向窗外:“此時吳家必然早已做好部署,你若是去順天府狀告吳景睿,這案子不說立不立得成。就算立了,最多到了刑部就停滞不前,拖你個三年五載,再讓他中間另謀出路,戴罪立功,那一切就付之一炬了。”

這一路,陸柒已經領教了吳家的種種手段,也知道正常的狀告根本奈何不了他家,點點頭:“所以我原本打算先去順天府,進了京又改了主意。您直說吧,可還有別的法子?”

“不錯,”雷中正回過頭,看向陸柒,“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但是此路風險極大,勝算如何,誰也無法保證。”

陸柒雙手握拳,人如松柏一般站得筆直,語氣堅定地道:“我不怕,只要有條路,我必能争出個勝算。”

雷中正拍了拍陸柒的左肩,輕嘆道:“可是此番作為,即使勝了,只怕吳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你今後恐怕也是後患無窮。”

“只要能将吳景睿就法,其他的就讓他們來,看看最終鹿死誰手。”陸柒眯起眼睛,毫不畏懼。

雷中正看她心意已決,也不再婆婆媽媽:“如今想要告發吳景睿,唯有面聖。”

“面聖?可吳景睿是國舅府的公子,還是吳皇後的侄子,皇上他?”陸柒若有所思,擡頭看向雷中正。

雷中正定定地看着她,只說了一句:“皇上至今未立太子。”

“我懂了。”陸柒颔首,她也不傻,不管皇上是什麽想法,太子之位一直空懸,就證明朝堂之上必有支持其他皇子的勢力蠢蠢欲動,此時面聖當衆揭露吳家醜事,便是給了他們可乘之機,“我不摻和奪嫡之争,但只要能助我正法吳景睿,我便甘為所用。”

雷中正擡起有些下垂的眼皮,眼神複雜地看着陸柒:“吳家獨攬大權,朝中之事,講究的是平衡,如果任由他們這樣下去,不利于國本。可滿朝百官明哲保身的多,不敢有人站出來指證。”

陸柒一擺手,制止了雷中正接下來的話:“我願,您不必多解釋。”

雷中正也是爽快的人,便道:“那好,接下來的事我來安排。”

陸柒點頭,又加了一句:“此事全系我一人所為,若出了任何差錯,千萬不要保我,總兵的信是我僞造的,您也是受我所騙。”

“放心吧,老夫和蔣總兵都心中有數。”雷中正慎重地點頭,看着眼前這個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少女,心中更為憐惜。

陸柒便在後軍都督府安頓了下來,雷中正嚴令府中人管好自己的嘴,否則軍法處置。為掩人耳目,他即使知道陸柒傷勢不輕,也沒有請大夫,但是府中治傷的藥丸不少,拿了最好的讓陸柒服下。

雷中正安好了一切,去了書房,寫好了一封信,卻遲遲沒有裝進信封。

“伯爺?”他的親信在旁出言提醒。

雷中正仿佛才醒悟過來,面色沉重地将信裝進了信封,交給屬下,吩咐道:“還是送去老地方,絕對不能出半點差錯。”

“是。”

待人退下,雷中正靠在椅背上,望着屋頂,喃喃自語:“雲兒,你當初把那個孩子帶來給我瞧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心意,誰想到你倆竟然是如此這般結局。若事成,不枉老夫與你師徒一場。若事敗,就讓她早點下去陪你吧。”

陸柒簡單梳洗了一番,傷口也被丫鬟妥善處置,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些不适應柔軟的床鋪,她側躺向裏,手裏攥着一串手鏈,那是陸雲給她買的唯一一件最具有女性化的物品。

他給過她很多東西,刀、馬、鞍具、戰袍、甲胄……,可陸柒最喜歡的,就是這個看着就廉價的紅珠手串。

有一次在邊關逛集市,她看到一對小夫妻,站在貨攤前挑選首飾,女子一開始嘟着嘴,滿臉得不樂意,直到男子給她買了一串項鏈,她這才轉怒為喜,笑靥如花地抱着男子的胳膊走了。邊關開放,夫妻舉止親密也不算什麽。

陸柒走了過去,看着琳琅滿目的飾品。

“小柒,看什麽呢?”徐山豪邁地一吼,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厚實的大手一拍她的肩膀,“喲,你怎麽也喜歡這種娘們唧唧的東西了?”

旁邊的幾個人一起哄鬧,跟着笑話她。

陸柒瞥了徐山一眼,把手串放下:“我本來就是個娘們。”

“哈哈,你不說,我還真沒覺得。你這殺起來比我們還瘋的架勢,誰敢把你當女的看!”徐山依舊沒心沒肺地說着,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跟着旁邊幾個人勾肩搭背地走了,還催陸柒快點走。

陸柒回頭看了一眼手串,走了。

夜晚,大家喝完酒,歪七扭八地倒在草地上,呼嚕聲此起彼伏,陸柒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翹着二郎腿,躺在草坡上擡頭看着漫天繁星點點,璀然如珠。

突然一個紅色硬物穿過狗尾巴草,輕輕砸在臉上,陸柒拿起來定睛一瞧,正是那串手串,紅胖胖的珠子看着就讨喜。

陸雲提着酒葫蘆一撩衣袍,潇灑地坐到她身邊,仰頭喝了一口酒。

“給我的?”陸柒在腕子上比了比,正紅色的珠子襯得她皓腕更顯白膩。

“你不喜歡?”陸雲眼角飄過她的手腕,俊臉有一抹酡紅,不知是醉酒還是別的什麽。

“喜歡!”陸柒眉眼彎彎地笑了,在陸雲眼裏活像個小狐貍。

陸柒把手串緊緊貼在胸口,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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