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合而謀之
香，
好香啊。
陸柒還沒有睡醒，但是已經聞到了一股米香混着乳香味，令人食指大動，她無意識地砸吧砸吧嘴。
耳邊響起一陣銀鈴般的輕笑聲。
紅芍輕輕推了推她：“縣主，縣主。”
“綠梅，你去叫縣主起。”
紅芍收了手退在一旁，眼見綠梅先着人兌了一盆溫水，浸濕毛巾，再擰幹，然後雙手托着巾子，輕聲慢步地走到床邊，道：“縣主，午覺睡多了不好，奴婢服侍您起床。”
陸柒只動了動，卻睜不開眼，她有點賴床。
綠梅一笑，把溫熱的毛巾輕輕蓋在陸柒臉上，然後給陸柒揉着手腕、手掌上的各個關節，等毛巾不熱了就拿走，然後雙手又在陸柒的太陽穴、頭頂幾個穴位按揉了片刻。
陸柒一臉非常享受地睜開了眼。
綠梅扶她起了身，綠荷奉上茶。
綠梅手在茶碗外側試了溫度後，才端起來放到陸柒嘴下：“縣主，您喝口茶，醒醒神。”
陸柒讓幹嘛就幹嘛，一低頭就着綠梅的手喝了一口，高度正好。口中的茶花香四溢，暖暖得喝到胃裏別提多舒服。
這麽一通服侍，陸柒徹底醒了，睜大了眼睛見大家都圍着自己，神情未變，但臉燙燙得：“謝謝各位姐姐，麻煩你們了。”
她就是賴個床而已，這也太興師動衆了。
綠梅放下茶，又幫着陸柒把散開了的頭發梳好，笑道：“奴婢伺候縣主是應該的，縣主可別客氣才是。”
宋淑妃微微笑着颔首，輕描淡寫地對紅芍說：“可會了？以後就這麽服侍縣主。”
紅芍趕緊屈膝，畢恭畢敬地答道：“是。”
宋淑妃看陸柒有意無意地瞄着點心，心裏好笑，拿起一塊牛乳酥遞給了陸柒：“膳房剛做好的，趁熱吃最好，你趕緊嘗嘗。”
怪不得聞到一股奶味，這就是陸雲贊不絕口的牛乳酥。陸柒嘗了一口，濃郁的奶香立刻溢滿口腔。糕點外酥內軟，香甜可口，勾得人吃完一塊還想再吃，根本停不下來。
陸柒一邊吃一邊想，陸雲倒是沒騙人，若是能一起吃就好了。那牛乳酥做得不大，一口一個，沒多久，就被陸柒發洩似地吃得只剩下半盤。
宋淑妃看她吃得太猛，叫了停，讓人把點心端走：“你喜歡吃，下次本宮叫他們再做，先把粥喝了。這可是鐘嬷嬷特意叮囑的，以後你每日一碗。”又看向紅芍，“你盯着，可別落了。”
紅芍做夢也想不到宋淑妃如此看重陸柒，讓她搬過來不說，現在連吃喝都管得這麽仔細，跟自己親閨女似的。
淑妃可是僅次于貴妃的四妃之一，能得她青眼，縣主跟自己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好過不少。她歡歡喜喜地應了。
宋淑妃暗中觀察，這個丫頭說不上多機靈，好在城府未深，一眼便看出來她在想什麽，這皇宮裏誰沒有點私心，暫且先讓她跟着陸柒，看些時日再說。
陸柒端着芙蓉白玉碗，用小勺嘗了一口，狐貍眼立刻瞪得圓圓得：“這是粥？”
“噗”宋淑妃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傻孩子，不是粥是什麽？快些喝，燕窩溫着喝最好。”
“這粥入口即化，米又香又軟，我可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粥！怪不得都說皇宮裏甚是奢靡，你們天天都吃這個？”
宋淑妃卻笑不出來了，把她額前的一縷碎發順到耳後：“孩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燕窩就算了，就連這米都能讓這孩子驚訝成這樣，她想想就心酸。
“能吃飽飯，能活着，就比很多人強了。”陸柒直接端起小碗一口喝完了。
宋淑妃不想再說這些掃興的話，讓人端走空碗，拉她起身，說道：“縣主雖然喜歡穿自己的衣服，但是宮裏也有宮裏的規矩，既然來了，多少還是學着點，對你總是沒有壞處的。”
陸柒跟着起來，抿了唇，突然說道：“娘娘，叫我名字就好。”
誰對她真的好，她知道。
宋淑妃回眸一笑：“好，小柒。”
綠梅帶人将衣衫整理了出來。
宋淑妃挑了一件下裙，在陸柒身上比了比：“這些都是本宮今年剛做的，還沒上過身。嗯，這條裙子你穿着有點長，裙角得讓她們收收。你喜歡哪件？”
宋淑妃的衣服素淨的顏色居多，倒也合陸柒的意，她無所謂地聳肩，說道：“我不懂，娘娘随便幫我挑兩件就成。”
綠梅向來辦事周到，讓綠荷、綠蘿幾個把衣衫一件一件拿過來給宋淑妃過目。宋淑妃帶着陸柒一左一右，坐在靠窗的榻上，她邊看邊不經意地跟陸柒搭話：“小柒，你一直都在邊關長大嗎？”
“嗯，差不多，我生下來就沒有爹，只記得我娘被羌人搶了去。”
宋淑妃手指尖顫了顫：“那你娘她叫什麽？如今在何處？”
陸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娘叫什麽，羌人從不叫漢人名字，都叫無戈，就是奴隸的意思。我娘她被羌人打死了。”
“娘娘！”
宋淑妃手一抖，茶碗差點沒放穩。
陸柒道：“娘娘，你怎麽了？”
“沒、沒事，剛剛有點暈。”宋淑妃深吸一口氣，繼續追問陸柒，“那你娘長什麽樣子，她死之前可留了什麽話？”
陸柒回想：“那時候我還小，只記得我娘眉心有顆胭脂痣，她長得好，好多人都打她的主意，要不是那個羌人是部落首領，我娘就要被衆人搶來搶去。”
宋淑妃伸手掐住了綠梅暗中相扶的手臂，貝齒咬着下唇，淚珠溢出了眼眶。
陸柒卻陷入了回憶，緩緩說道：“我娘總是抱着我說，我的頭發有些打卷，跟她的一樣不聽話。”
她眼裏帶着笑，但是随即暗淡了下來，“她是為了保護我被羌人打死的，我情急之下，捅死那人就跑了，後來就被新平堡的主帥救了。我長大後帶兵去了那個部落，可那人早死了，沒人知道我娘埋在哪裏，說了什麽。”
“娘娘，你怎麽了？”陸柒終于回了神，看着臉色慘白，梨花帶雨的宋淑妃有些不知所措。
宋淑妃拿起帕子掩面哭泣，頭上的步搖顫動不已：“我、我有一個故人，你長得很像她。她至今下落不明，如果有孩子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
聽了你的話，我在想若是她們娘倆受了這般磨難，實在…實在令人心痛難安。”
陸柒能理解宋淑妃的心情，點點頭，擡手拍拍她的肩膀，勸着：“娘娘，節哀。我現在過得也挺好，相信您的故人一定能逢兇化吉，終有一日，你們一定能再相見。”
宋淑妃擦了眼淚，秋水眸裏含着無限愛憐，颔首道：“好孩子，你說得沒錯，我們一定能再見的。”她握緊了陸柒的手，“小柒，你今後就在華清宮安心養着，我一定會護你周全的。”
陸柒迎着宋淑妃的目光：“娘娘，我不是您的故人之子。您不必……”
宋淑妃攔了她的話：“不管你是不是，我都覺得跟你有緣。當年我保護不了故人，現在老天讓我遇見了你，就當略微彌補我當年的遺憾吧。
你放寬心，我本來也無兒無女，咱們在這宮裏就個伴兒，你就當是陪陪我吧。”言辭極為誠懇真摯。
綠梅剛剛背過身，偷偷抹了淚，轉回頭，忙笑着緩和氣氛：“就是的，我們娘娘一個人也怪可憐的，縣主可不要推辭呀。”
紅蕊也忍不住在一旁小聲勸道：“縣主，您可別辜負了淑妃娘娘的一片好意。”若是再推辭惹了淑妃不高興，她們可就徹底完了。
陸柒看着淑妃與記憶中娘親別無二致的眼神，心裏很糾結。
宋淑妃向來善解人意，看她這樣，便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擔心皇後那邊？”
陸柒垂眸：“有些事，我早有準備，只是不想連累旁人。”
“傻孩子。”宋淑妃伸手要戳她的額頭，半途改為輕刮她的臉頰，那力度說是撫摸還差不多，“磕傻了不成，有沒有你，這後宮之中都少不了争寵之事，正所謂合而謀之。怎麽你這個帶兵打仗的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還不如我？”
陸柒突然想到曾經有人跟自己說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想着一路倆人相互扶持的那點時光，她倒是有點想知道蕭宸予在京城過得怎麽樣了，他們應該再沒機會見面了吧。
再看宋淑妃真摯殷切的眼神，陸柒終于點了點頭：“那就承蒙娘娘照顧了。”
宋淑妃拍了拍她的手：“這就對了。來，咱們繼續看衣服。哎呀，怎麽就這麽幾件？”
明明都開了四個箱籠，淑妃還嫌棄少，綠荷、綠蘿拿不過來，還把綠菊、綠翹一起叫來幫忙。
綠梅笑道：“娘娘，每次針工局的人來都得求着您多做兩套，現在後悔了吧。”
“知道還不快去叫人來，給縣主量身裁衣。”
“知道啦。”
傍晚，周文帝只帶了內侍總管張齊進了華清宮，一進門就讓人不要張揚。
周文帝緩緩步入正殿的後廳堂，就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兩個美人圍坐在大紅酸枝雕刻八仙過海的方桌旁。
桌上擺放着茶爐、茶槌、茶刷、茶筅等器具，還有一個打開的黑漆木彩繪梅花形攢盒，裏面放滿了幹果蜜餞，空氣中彌漫着茶的清香和果脯的甘甜。
大的那個，绾了個随雲髻，髻邊一朵白牡丹，同側插了支銀色蓮花串珠步搖，清雅絕倫，正是宋淑妃。她此刻笑意盈盈，美眸轉盼流光。
饒是周文帝，也少見她如此神采動人的時刻，大多時候，淑妃都是溫溫柔柔得，卻也好似藏在一層薄霧後面，窺不清真顏。可越是如此，周文帝對她越是欲罷不能。
她正在做茶丹青，邊做邊跟旁邊的人笑着打趣，順着她的目光，周文帝也注意到了旁邊那個小的，這一看不要緊，竟是愣了神。
她拿着一把蜜餞，吃得小嘴發亮。
頭上未帶朱釵，只簡簡單單用兩個淺黃色發帶綁了雙螺，鬓角留了幾縷碎發，微微打卷，襯得小巧流暢的下颌更是精致，一雙又大又亮的狐貍眼，目光清澈透亮。
臉上未施脂粉，雖然額頭綁着條白色布帶，看着有點奇怪，但渾然天成的美貌，尤勝宋淑妃當年。
兩人在一起笑語晏晏，仿佛一副仕女圖，周文帝的火氣頓時熄了大半，笑着開口道：“愛妃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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