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這個晚上注定無眠,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着我和悶油瓶認識以來的種種。後來實在睡不着,我就翻出了包裏面的照片來看。這是我和悶油瓶在樓外樓的合影,那天他特意來杭州找我道別,而我卻喝多了,拉着他非要照張合影,還不知道胡說八道了什麽。我實在記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卻清晰的記得那天我和悶油瓶在樓外樓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他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好在我之前就已經很習慣他的這種漠然,自己一個人點完菜,就看到他默默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如果我不開口說話,他的狀态可能會持續到他離開為止,他絕對不會因為冷場而首先開口說話。
在西湖的冷風中吹了五六分鐘,第一個菜上來的時候,我點上了香煙,問他道:“你的事情,完成了?”
“嗯,”他點了點頭。我意識到是真的,他的眼神中,之前那種執著的氣場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更深的淡然。不同于他失去記憶的那個時候,這種更深的淡然,是一種極度的心靈安寧。
“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我問他道。他轉頭看我:“結束了。”
“那你之後打算怎麽辦?有想去的地方嗎?要不,在杭州住下來?”我問道,心中默算自己的財産。最近杭州的房價漲得很快,這窮光蛋如果想在杭州買房的話,肯定會問我借錢!他的錢也不知道都用到什麽地方去了,從來沒見過他兜裏有大票子。****的,我的錢根本不夠啊。要是他真向我借錢買房,我還是先勸他租一段時間再說吧,
“我得回我自己應該去的地方了。”他道。
“你應該去哪裏呢?遠嗎?”我問他,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夾了一口菜,點了點頭。 。
“那你是來……”我很少這麽正經地和他聊天,覺得特別尴尬,只得順着他的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我來和你道別的。”他道,“這一切完結了,我想了想我和這個世界的關系,似乎現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沒事,你以後可以打電話給我,或者寫信給我。打字你不會,寫字總會吧?”我道,“現代社會,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特別遠的距離。”
他沒有反應,繼續吃菜。
悶油瓶的動作很輕,似乎是輕得不需要使用任何力氣,這其實是他手腕力量極大以及對于自己動作的把控力極端準确的原因。我之前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有各種人在四周,我沒有太注意過他,現在看着,就覺得非常奇妙。
氣氛再次很沉默,我開始無比懷念胖子,原來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冷場的原因是因為胖子默默地為氣氛付出了那麽多包袱,如今只有我們兩個,我還真是毫無辦法。
“說吧,你準備去哪裏?我們經歷了那麽多,肯定是一輩子的朋友,常聯系就行了。”我繼續道,“你有什麽需要,也盡管跟我開口。我雖然不算富裕,基本的生活我還是可以支援你的。”
“我要去長白山。”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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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是很冷的地方啊。”我道,“江南多好,四季分明。氣候濕潤,是個養人的好地方。”
“我只能去那裏。”他說着就放下了筷子。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們再沒有進行像樣的對話了。在安靜中,我們默默的吃着東西,我一邊埋頭吃菜,一邊在腦袋裏回味悶油瓶那幾句話。不知道為什麽,我總隐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又抓不住重點。在這樣壓抑的氣氛和煩躁的心情下,我就在不知不覺中喝高了。借着酒勁,我看着悶油瓶的那張俊臉心想,他媽的要是個女人就好了,老子馬上辦了你,看你還拽不拽了!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對面的悶油瓶突然放下了筷子,我愣愣的擡頭看着他,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後說了一句“再見”,就抓起自己的包就要往樓梯走去。
“不要,張起靈,不許走!”我抓住悶油瓶的手不肯放開。
“吳邪”
“張起靈你給老子說實話,這是不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我其實只是在試探,因為我并不确定我的猜測,或者我潛意識裏不希望那是真的,然而他望着我,什麽也沒有說,似乎在等我的下文,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默認。他娘的,原來他根本就不是來跟我道別的,他是來跟我說永別的。
“張起靈,要是我說不許你走呢?”
“吳邪”他的聲音透着一種無奈。
“你他媽的少給我來這一套,我問你,你是不是,得了什麽奇怪的病?”
他搖了搖頭。
“現代醫學很高明的,沒有什麽絕對意義上的絕症,你要是有什麽不舒服就跟我說,我有幾個高中同學……”
“我沒病。”他很幹脆的打斷我。
“那你為什麽來跟我永別?就算你很忙,我也可以去長白山看你啊。”
他扭過頭,不打算回答我。
我不死心,繼續追問,“你到底要去長白山幹嘛?你不是說你的事情都完成了,都結束了嗎?就算是挑養老的地方,長白山也太冷了點吧?”
“我要去我的終點。”說完這一句後,他就不再理會我,不管我怎麽追問,他都無動于衷,始終不發一言。老實說,跟這樣一只悶油瓶溝通起來簡直太他媽困難了,雖然我早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還是幾次氣得差點把碗筷都摔到地上。我很想說,老子跟一只豬說話都比跟你講話愉悅,你他媽愛去哪去哪,老子不管了。可是我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拉着他的手始終沒有放開,因為我怕他跑了,我知道只要他這一走,我可能永遠見不到他了。想到這,我趕緊調整了一下心情,又樂呵呵的說,“小哥,我們拍張合影吧?”
“嗯”
就這樣,我拿出手機,拉着悶油瓶拍了很多的合影,然後又喝了很多酒,最後我怎麽回的家自己完全不記得了。只是第二天起來時,覺得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頭也痛得要命。趴在床邊又是好一頓吐,宿醉果然不是人人都能招架得住的。吐完之後,嘴裏都是苦的,我往旁邊掃了一眼,發現床頭櫃上放着一大杯水,于是拿起來漱了漱口,又喝了兩口,感覺才好了一點。接着我很後知後覺的發現,握在手中的水杯居然是溫的!剛剛喝進去的水還是熱的!卧槽誰這麽貼心啊?難道是悶油瓶?他居然也會做這種事?卧槽這情況也太他娘的詭異了!
我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跳下床。
“小哥,我昨兒晚上喝多了......”
可是悶油瓶呢?我把屋裏裏外外都看了一遍。總共不到80平的一間小屋子,哪裏都藏不下一個大活人。我終于确定,他娘的他又跑了。床頭櫃上的水還是熱的,說明他剛走不久,現在去追說不定還能追的上。只是,追上之後呢?
我環顧四周,他就這樣走了,一點兒痕跡也沒留下,從今往後,他就是一個活在我記憶中的人,多年以後我還能否想起他的臉呢?我甚至連一張他的照片……
不對,我有他的照片啊,昨天照了那麽多!我得去把這些照片沖印出來,每張印個十幾份備着。十幾份夠不夠?要不要幹脆印個一百份?算了,一次印那麽多別人肯定以為我神經病,過段時間再去印。
一邊想着,我一邊拿着相機跑到小區外面一家照相館。我要了快洗,貴是貴一些,但是很快,十幾分鐘就可以沖印好。
等的過程中,我在店裏來回踱步,旁邊兩個店員小姑娘正在用電腦改照片。
“你看這個男的肯定喜歡那個男生。”其中一個店員姑娘突然指着電腦屏幕神秘兮兮的說。
“你怎麽知道的?”另一個湊過來看。
“笨死了,你知道怎麽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愛另一個人麽?”
“怎麽判斷?”
“哼”這個店員姑娘得意的賣了個關子,“看眼睛啊!”
“眼睛?眼睛怎麽了?”另一個姑娘問。我不得不承認,女人真是生下來就有八卦的天分。但我也确實有點好奇,所以湊過去看了一眼。
“你看,這個男人的眼睛在看哪裏?”她指着屏幕問。
果然,順着男人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
“就看一眼也說明不了什麽啊!說不定正巧看到呢!”
“no,no,no,腐女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再看。”那姑娘又打開了幾張照片,一張張看過去,果然所有的照片裏,那個男生始終在這個男人的視線裏。而且眼睛裏還有萬般柔情。
“這才是真愛啊!有沒有?!!”其中一個店員姑娘興奮得滿臉通紅。
“嗯,嗯,好有愛啊!!!”另一個店員姑娘也很激動的樣子。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怎麽現在的姑娘,都是這個樣子的嗎?我雖然不是什麽新新人類,可是同性戀這事兒也多少有所耳聞,只是這種事不是向來都為人所不齒的嗎?怎麽好像在她們眼裏,倒變得激動人心起來?簡直不可理喻啊!!!
我沒有心情再聽她們說下去,于是退到稍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沒過多久一個店員就把我的照片沖印好拿出來了,一共十份,用了一個很大的黑色袋子拎着。收錢的時候那個店員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回家之後我歪在沙發上看照片,當時光顧着照了,都沒認真看過照得怎麽樣。現在看着照片上的悶油瓶,在我們的合影中,悶油瓶根本沒有在看鏡頭,他的雙手插在兜裏,側着頭,在看我!沒錯,他不是在發呆,那個眼神,我幾乎可以确定,真的是在看我,專注的、認真的、深情的、無奈的、痛苦的......
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照片,因為我突然明白了這些照片記錄了什麽。悶油瓶難道對我......我的眼淚終于無法抑制的湧了出來。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悶油瓶改變了我的人生,他在我的生命中劃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而我自己在他的心中不過是個淡淡的影子,一陣風吹過,也就散了。
直到今天,我才從這些照片中窺見了一點他的秘密,原來我對于他來說,并不是無關緊要的存在。只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了。
我不知道他這次來跟我告別,是不是曾經有打算要跟我說點什麽,又或者真的只是來看我一眼,然後永不再見。那兩個店員小姑娘的話還回響在我耳邊,我的腦子很亂,我不知道悶油瓶那個眼神到底意味着什麽,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麽樣。我只知道,雖然我和胖子、悶油瓶是鐵三角,可是我對胖子和對他的感情是不同的,我不能讓這一切就這樣結束。我要找到他,問清楚。
于是我馬上定了前往吉林的機票去追悶油瓶。只是很可惜,我雖然追上了他,他卻沒給我答案,而且還是進了青銅門。我帶回來的只有一個十年之約,和一枚打開不開青銅門的鬼玺。想到這,我的心不免揪着疼,我真的真的太想見悶油瓶了,太想聽他說“他愛我了”。
我最後是哭着睡着的,醒來時就看到了張海瓊。她今天一身職業女性的套裝裝扮,顯得十分的精明幹練。我想我臉上一定還有淚痕,手裏還握着我和悶油瓶的合影,就有點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沒事的,吳邪。我很高興你終于能正視自己的感情了。”
“你不會介意嗎?畢竟我和小哥都是男人。”
“都是男人又怎麽了!最為他的姐姐,我在乎的是你是否真心愛他,是否會好好照顧他,是否能給他快樂。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別人呢?畢竟中國人一般都接受不了同性戀的。”
“沒看出來呀!吳邪你還挺保守的嘛!不過這個同性戀在中國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早在春秋戰國的時候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罷都是司空見慣的。只是後來的君王為了穩定,選取儒家思想教化人心,人們才變得越來越古板、僵化。要我說,真心真意比什麽都重要。更何況和誰在一起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沒必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對不對?”
“嗯,姐姐你真好。”我想我現在一定是一臉的天真無邪。
張海瓊倒是一臉壞笑的說,“诶呦喂,還沒過門呢,就改口了。這個改口費我可是不會給的呀!”然後轉身就往門外跑。
“張海瓊你真讨厭!”說着我就追着張海瓊跑到了一層。
就在我想再着吧兩句的時候,張海瓊突然一轉身,然後又用手一撐,“呵呵,光顧的和你逗了,來這個是族長讓我交給你的,好好看看吧。我去幫海杏做早飯,一會兒還有很多事呢。”
張海瓊笑了笑就走了,我摸了摸那個信封,裏面感覺挺厚的,這個不會是悶油瓶給我的情書吧?我滿懷期待的先掏出來的是最上面的一張紙,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我看過去,卻發現整張紙上翻來覆去的只寫着兩個字:吳邪。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悶油瓶寫我的名字,他的字體出乎意料的好看,俊朗而飄逸。我甚至出神地想,在很多年以前,在那個還用毛筆的年代,他是不是也會經常拿着毛筆寫字?
他是以什麽心情寫下我的名字呢?我不自覺地微笑着,想象着彼時他的心情,有些心酸,更多的則是心疼。為什麽他的宿命如此殘酷,其實他本可以在我面前喊我的名字,我想我會允許他喊我一遍、十遍甚至百遍,可是他卻選擇在一個人的地方孤單地描摹我的名字。
悶油瓶,我一直以為他離我很遠,甚至離整個世界都很遠,卻沒想到我已經是他世界裏的一部分。
我把這張紙疊好,放在我胸前的口袋裏。接着,我把信封裏剩下的一厚摞東西抽出來,慢慢打開。
等我打開,我整個人一下子愣在了那裏,裏面是10張定期存折,每一張存折上面的數額都是370萬整,而上面的名字,是我的。
我的手顫抖起來,那摞存折和信封被我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我想把它們撿起來,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動作。當我撿起散落的存折時,發現裏面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吳邪,離開巴乃前你曾丢了一張身份證,是我拿走的。這些錢,我用不着,而你有用。存了十張,算我送你的十年。吳邪,再見。”
那一瞬間,我的心髒像被人捏碎了一樣。我慢慢地蹲下來,沉默地将這些東西緊緊攥在手裏。我知道,終我一生,我再也忘不了這個男人。也許,我将愛他至老,不死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 從此開始都是新的了,每周三更,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