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孤都陪你

盛春汴京天氣漸暖,雍熙禁宮內葳蕤的花樹悄然間顯露了新嫩的綠意。

這時令,容晞這胎已有四月, 開始顯懷,害喜之症再沒犯過,食量亦比從前大了不少。

許是因為肚裏胎孩發育的過快,她身子卻比從前更容易疲乏,容晞時常容易盜汗,小腿亦總是突然抽搐,身子竟是比頭幾月更嬌弱了。

現下汴京的天仍帶着稍許的寒意, 容晞這一月中就沒出過東宮, 好在東宮占地不小,若覺得煩悶也可喂喂潭中游魚,日子還算過得舒心。

容晞在心中掐算着日子, 她和慕淮的孩子應會在今年初秋臨世,不管它是男是女, 都是她珍貴的寶貝。

一想到初生嬰孩的模樣,容晞的心中便軟做了一團。

因着她腹部愈隆,汴京又即将迎夏, 慕淮便喚了尚衣局的人來東宮為她裁量體形, 制幾身新的衣物。

以往為普通妃嫔裁量衣物,喚幾個奉禦來便夠了,這還是位份較高的妃嫔才有的待遇。

但容晞卻沒想到, 尚衣局的主官竟是也親自來東宮為她量衣,此番,還來了兩個奉禦,四個衣工, 陣仗不小。

東宮中的下人見此暗覺,這容良娣當真受寵,享盡了太子予她的天家殊榮。

慕淮命這麽老些人過來,本意是覺得女人應該都喜歡打扮,容晞這一月如籠中莺般乖順地待在東宮,從未與他抱怨過。

本着女為悅己者榮的想法,慕淮便想用這些衣飾,讨她歡心。

他前世做皇帝時,并不奢靡,亦憎惡那些驕奢淫逸的君主。

尤其是那種為了美人豪擲千金,搜刮民脂民膏的昏主。

今世的他,有了容晞這個美人,終是未能免俗。

不自覺地便想嬌養縱慣着這女人,有什麽奢侈寶貴之物,都想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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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想,如今他這舉動也如常理。

畢竟那女人生了副禍水模樣,他自然而然地便想予她紅顏禍水應有的待遇。

尚衣局來了這麽多人,容晞自是興奮的,卻并不是出于女為悅己者容的那種興奮。

俞昭容殁了後,她差點便做了尚衣局的奉禦,之前在俞昭容身側做女官時,她與內諸司六局那幾個女官的關系都不錯。

容晞最喜歡的,便是研究衣飾圖樣,亦對織布刺繡有着濃厚的興趣,若當時慕淮和慕芊不缺下人,那她現在便該在尚衣局做着自己喜歡的差事。

可誰能料到,她一個小小的宮女,竟是成了太子良娣,還懷了太子的子嗣。

思及,容晞無奈搖首。

她過段時日腹部還會更隆,所以其中一位奉禦親自為她量身時,得留有餘地,制衣需要時日,衣物自是要做大些。

尚衣監命衣工向容晞一一展示着各式名貴的繡品和錦緞,她原以為這位容良娣是民間來的,自是不識哪樣是哪樣,卻沒成想這良娣竟是識得每一樣繡品。

何為韓仁繡,何為蜀繡,又何為織彩绮羅,樣樣熟稔于心。

那尚衣監微訝之際,卻也暗忖,這容良娣既是那冷傲性桀的太子寵愛之人,縱是從民間來的,卻也絕不會是個頭腦空空的繡花枕頭,這番她帶着屬官們來東宮,可得謹慎恭敬着伺候她。

容晞挑着錦緞,卻聽見尚衣監語帶谄媚道:“這些繡品大都是用良馬同燕國和邺國換的,每樣都名貴得很,良娣生得貌美,就當襯這些華緞。”

說罷,尚衣監打量着容晞的神色。

卻見容晞的面容很是平靜,她語帶唏噓,輕聲道:“怎的大齊本土就拿不出幾樣舉世聞名的繡品,這些年,汴京貴女所着華衣的緞子,竟都是從別國買的。”

她嗓音很是嬌柔,竟讓那尚衣監聽着有種熟悉感,暗覺這副嬌嗲的嗓子與之前伺候俞昭容的那位大宮女很像。

尚衣監很快收斂了心思,恭敬地回道:“這些繡品制作工序繁冗,就拿這邺國國繡韓仁繡來說,數位繡娘連日紋繡,亦要耗時許久方得一匹。若要得一匹珍品,需耗的工序和工時更久。”

容晞嗯了一聲,看着那些耗了千金的緞子,只讓尚衣局的人做了四身衣物。

平日常服兩身,寝衣兩身。

至于參宴的華服,她穿良娣的命服便夠了。

尚衣監一怔,都傳這容良娣是個恃寵生驕的跋扈女人,她本以為這番來此,這容良娣不得至少制個幾十件華衣才夠。

可沒成想,她竟是只讓人制了四身衣物!

尚衣監不解,又問:“……容良娣,不多制些衣物嗎,這宮女每季,都有四身常服呢。”

話剛畢,容晞面色未變,丹香卻是橫了那尚衣監一眼。

尚衣監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怎麽能蠢到拿太子良娣同個宮女比,好在這容良娣沒難為她。

尚衣監岔開了話題,将一疊畫着簪式的圖樣遞給了容晞,又道:“衣工還拿了幾塊上好的玉料,亦有些珍貴的寶石東珠,良娣喜歡哪樣,便挑出來,奴婢回尚衣局後便命人去尋工匠打出來。”

容晞垂眸,随意翻了翻那些圖樣,她原是不想打簪飾的,可慕淮要賞她這些,她得顧及他的面子。

她最是清楚,男人賞女人玩意時,都存着什麽心思。

便随意挑了幾樣,遞與那尚衣監的人,輕聲道:“衣監按照這幾個圖樣随意打幾個簪物便成,至于鑲什麽寶,我信任衣監的眼光,都由你來選。”

尚衣監恭敬應是,臨行前,還覺得這位容良娣,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尚衣局的人離開東宮後,丹香呈來了東宮這一月開銷的賬簿,交由容晞過目。

容晞半绾烏發,髻邊只簪了一清雅的玉蘭發釵,皎麗的側顏看着很是沉靜,她羽睫濃長,看賬簿時垂着眼目,就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美人。

如此美人圖,自是讓人欣賞萬分,亦移不開眼目。

丹香眨了眨眼,總覺得容良娣很像從前的那位容姑姑,姓氏一樣,嗓音亦一樣。

她入東宮後,從未向她詢問過下人的姓名,卻能識得每一位宮女和太監姓甚名甚。

這一個多月中,也做着容姑姑之前的差事,替太子打理着東宮瑣事。

丹香為容晞呈上了清茶,置于檀木小案後,輕聲勸道:“良娣…您懷着身孕辛苦,先歇一歇罷。”

容晞颔首,美目卻沒從帳簿移下。

見丹香仍站在她身側,容晞不禁淡哂,細聲回道:“過段時日,東宮有了正妃,我便能做個閑散的良娣,現下還是要替殿下料理好這些瑣事的。”

丹香見容晞提到正妃二字時,表情很是平靜,不禁有些沮喪。

前陣子禮部的人來,教容良娣修習禮儀,她學得極快,到如今那一舉一行亦是典雅雍容,絲毫都不像從民間來的,氣質反倒像世家小姐。

她生得又如此貌美,不就是身份差些。

若論旁得,容良娣哪一樣,都配的上太子。

丹香在心中為容晞不平,低首又道:“良娣放心,就算有新人進東宮,太子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仍是良娣,誰都越不過您去。”

這話語罷,容晞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賬簿。

雖知丹香是在替她這個主子說話,但容晞亦不想讓她有這種失格的僭越想法。

她語氣稍作微沉,對丹香道:“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講,若讓旁人聽去,會給太子添麻煩。”

丹香立即認錯應是,不敢再多言半句。

容晞将丹香引為自己近侍的宮女,便是信任她的。

但縱是信任,亦要懂禦人之術,不可讓她身側近侍的女使逞口舌之快。

因為日後,丹香的一言一行,即代表着她的一言一行。

丹香雖然比旁的宮女聰慧,但這性子還不是太沉,她還得好好提點她。

容晞見丹香有些赧然,語氣輕了幾分,又命她:“去看看午食有沒有做好,太子今日要回東宮用。”

丹香得令後剛退下沒多久,慕淮便歸了東宮。

每逢朝臣休沐的日子,慕淮卻仍是忙碌,沒有休息的習慣。

他今日未穿冕衣朝服,只着了身黯色斓衫,身姿高大挺拔,面容極為俊朗。

容晞總覺,他穿深黯的衣物,瞧着氣場過于淩厲,甚至有些迫人。

走入偏殿後,慕淮将視線移向了女人微隆的小腹,想起昨夜二人均感到那處有了胎動,猶自覺得很是神奇。

兩世為人,他做人父和人夫卻都是第一次。

昨夜容晞胎動,他興奮之餘,又有些手足無措。

他坐到容晞身側,低聲問道:“孤今晨走後,孩子有沒有鬧你?”

說着,便握住了女人纖軟的柔荑,卻覺這嬌弱的小良娣的手心中,竟是滲出了冷汗。

她今日身子比之前更虛乏了,好在他想法子将她是罪臣之女的流言壓了下去,亦将嚼舌根的宮人重重懲戒,這才不讓她因外人的碎嘴之言憂神。

容晞靠在他懷中,搖了搖首,回道:“寶寶很乖的,并沒有鬧妾身。”

慕淮适才還有些冷肅的面容漸變得平和,他瞧見了羅漢床處的紋樣,又輕聲問懷中的女人:“今日尚衣局呈的簪式紋樣,都喜歡嗎?”

容晞颔首,細聲附和道:“有好幾樣,妾身都很喜歡。”

這話讓男人很是滿意,亦有足足的成就感。

她喜歡便好。

慕淮見容晞那張絕色臉蛋瞧着有些蔫蔫的,不禁鋒眉微蹙。

他之前是想着,将這女人抓回來後,便将她圈養在東宮中,讓她做一只籠中雀。

可這嬌雀在金絲籠中待久了,美則美矣,瞧着卻總是有些可憐。

女人身上的馨香因着孕事,更讓人沉醉。

慕淮親了下她的額頭,低聲道:“這幾月且忍一忍,等孩子生下來後,無論你想去遠郊狩獵,還是登高望遠,亦或是在湖心游船,孤都陪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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